两只初生动物似的,黏糊糊的凑在一起蹭来蹭去,从对方身上汲取温度,过了很久才分开。
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娄瑞还在门外的花园里打电话,声音模糊,夏炎往窗外看了一眼,胆大地更加凑近,膝盖都抵在一起了,他说:“有点刺激。”
呼吸间都是葡萄清爽的甜味,陆周瑜也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能看到葡萄藤下面的人,被藤蔓遮挡,影影绰绰的。
见陆周瑜不动,夏炎用腿在桌子下面一下一下地撞他,觉得这幅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忽地,膝盖被握住了,警告似的捏了捏,有块连接神经的软骨被摁得一酸,整条腿都开始发麻。
他闷哼一声,想挪开酥软的腿,膝盖上的手却没拿开,反倒变本加厉地向上游移,握住大腿上的软肉,不住地揉、捏。
其实力度不大,但偏偏夏炎躲不开,腿又重又酸,浑身直抖,眼睛也跟着酸了,被激起一层水光,一张口就是求饶,“别弄……”他说,又去掰膝盖上的手,“我腿麻了。”
作乱的手很轻易就被拿开了,但左腿一时还没恢复知觉,眼里的水光也收不回去,挤出来挂在眼睫上,夏炎想抬手去揩掉,却被攥住手腕,压在桌面下。
陆周瑜低头跟他接吻,不再是轻柔的触碰,舌尖钻进来,又软又湿的勾在一起,唇肉贴得很紧,水声都没泄出一点,桌面下四肢也在纠缠,一切都发生在看不到的地方。
等气喘吁吁地分开,陆周瑜先抹掉夏炎眼角的水,又抹掉嘴角的水,最后抽出张纸巾擦干自己。
“这样才刺激。”他在夏炎耳边说完,重新坐好,没过一分钟,娄瑞打完电话回来了。
后半程,夏炎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听,偶尔报复性地用膝盖蹭陆周瑜的大腿外侧,一两下,又马上躲得很远。
娄瑞说夏正炀的资料出了点问题,需要她协同补办,她下午先到临市,明早回程。
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夏炎骑电动车把娄瑞送到车站,又折返,半路手机响了一声,以为是陆周瑜发的消息,他停在路边拿出来看,竟然是一条天象预报,他期待已久的英仙座流星雨预计今夜降临。
回家之后,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到快五点才起来,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又动手做了晚饭,挨到天黑,才骑上电动车车出发。
离家不远处有片未经开发的沙地,平时没什么游客,是观星的好地方。
天象预报说流星雨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在凌晨,等找到一块相对平缓的沙地,他们支起一架小帐篷,点上灯,一同带来的还有小半瓶酒,厚毛毯,一盒葡萄。
“很像小学生露营。”夏炎窝在帐篷里评价。
门帘被掀在两边,暖橙色的光还不及外面的星光明亮,陆周瑜拉了一下他的手,问去不去外面,夏炎点头起身,他们钻出帐篷,把毛毯铺在沙上,并肩坐在一块儿。
夜晚温度骤降,陆周瑜问冷不冷,夏炎说不冷,他就看了眼时间,说:“那在外面等吧。”
夏炎自然没有异议,不过今夜的云层有点厚,“不一定能看到。”他有点沮丧。
“一会儿起风就好了。”陆周瑜说,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夏炎问他,他就说在敦煌的几天,晚上睡不着就在酒店里观察星星。
“但愿。”夏炎把防风衣的拉链拉上,“小时候看电视上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我每次来这里都想看,但没遇上过一次。”
陆周瑜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问:“你小时候想许什么愿?”
“太多了,”夏炎也笑,“每次都提前想很久,换来换去的,我小时候很贪心。”
“这次的想好了吗?”
“还没想。”
“怎么不想?”
好像也没有特别恳切的愿望,夏炎说:“流星来的那一刻才会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再等等。”
“你呢,”他又问,“想许什么愿?”
“没有了。”陆周瑜的目光依旧在他脸上,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吃完一盒葡萄,又各喝了一小口酒暖身子,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夏炎的手机连接到微弱的信号,他拿出来拍了几张照片,回复了一些工作消息。
正在打字时,陆周瑜凑近,下巴压在他肩膀上,呼吸把夏炎的耳廓弄的很烫,像无意间提起,他说:“你午睡的时候说梦话了。”
“啊,”夏炎偏头,“说的什么?”
“前面没听清,”陆周瑜顿了顿,“后面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梦见什么了?”
“不告诉我?”夏炎重复道,想了一会儿,记起桌上放的那张十年前的照片,思绪被牵出一个线头,他不准备再提,就摇头说:“想不起来,算了。”
或许表情露出端倪,陆周瑜继续追问,对他的耳朵呼气,有葡萄味和酒味,夏炎躲不过,只好含糊地说:“梦见当时在山上,你没有告诉我就突然走了,但当时我们也不太熟嘛。”
陆周瑜听完,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坐正了,说,“是我的不对。”
“没事啊,”夏炎连忙摆手,“我早忘了,可能是今天看见照片,就梦到十年前了,真的没事。”
“那时候我妈自杀未遂,”陆周瑜说,语调平静,“我早上接到电话就走了。”
夏炎愣了愣,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周瑜没什么情绪地拍拍他,“那次没出事,她是又过了几年才去世。”
并没有起到安慰效果,夏炎依然愧疚,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他回握陆周瑜的手,指腹摩挲他的虎口,像在抚平伤疤一样,反复地说“对不起”。
“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原谅,这也不是理由。”陆周瑜说,“我妈对我是有些影响,但真正逃避的是我,不能怪到任何人和事身上。”
“以后不会了,”他抬起夏炎的手,亲了亲发凉的指节,像是没什么办法一样,说:“不过可能是习惯了逃避,有时候我不太会直接表达,我正在学。”
又见面之后,夏炎在网上搜过陆周瑜许多作品,一一地看、反复地看,他的确属于表达较为迂回的风格,但不妨碍感情仍然真挚充沛。
不会表达就不会表达吧,反正夏炎的工作正是发掘、理解和感受。
“我也会好好配合的,陆老师。”他笑着答。
温度又降了点,夏炎干脆把酒瓶拿在手里,痛饮几口,仰躺在毛毯上,云层已经被吹散许多,露出整片低垂的星空,想到前一晚,陆周瑜也躺在敦煌的沙地上,隔着屏幕说想他,夏炎不禁夸赞,“我觉得你进步很多。”
陆周瑜低头看他一会儿,诚实地说是当地有位认识的学长现场教学,他跟着学了一些。
夏炎来了兴致,问他:“还学了什么?”
“卖惨。”
夏炎大笑,跃跃欲试道:“来展示一下。”
陆周瑜后退一些,无声地抗拒,任凭夏炎如何软磨硬泡,通通不予理会,他看了看表,说,“时间快到了,你先想许什么愿吧。”
他拿过酒瓶,仰头喝了口。夏炎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忍不住也跟着吞咽,往毛毯边缘挪了挪,空出位置,邀请:“你也躺着吧。”
毛毯够大,并排躺好之后,还能折出一半盖在身上,都喝过酒,没多久浑身都开始发烫,虽然远不到醉的程度,夏炎还是担忧,“一会儿骑电动车算酒驾吗?”
“那就睡这儿。”陆周瑜说。
“好啊。”夏炎往周围看了看,“我们会不会被沙子埋了,明天再被搜救队挖出来。”
陆周瑜在毯子下面摩挲了一番,跟他十指紧扣,“那这样,挖的时候别漏掉一个。”
周遭静谧得只余风声,云层果真被吹得干干净净,夜空是深沉的蓝,如同绒绒的幕布,上面坠满繁星。
这样浩瀚的美能震慑心灵,这样的美景之下好像必须发生点什么,分不清是谁先凑近的,回过神的时候,两人抱在一起接吻,又胡乱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最后沾了一身沙子。
担心错过流星,夏炎把陆周瑜拉起来,拍去头上的沙,又掸了掸毛毯,重新铺好,盘腿坐上去。一直等过了预测时间,流星仍旧没有出现,恒星挂在那里,像揉碎的一把冰凌,一捧雪,四散开来,闪着崭亮的光,美得那么真实。
他们肩膀靠着肩膀看了很久,好像有没有流星都变得不再重要。
最后一口酒被分着喝完,夏炎说,“以前总觉得电影里那些一起看海,看星星,坐摩天轮告白的情节都很俗。”
想了想,他又改口:“确实很俗,但我也是个俗人。”
陆周瑜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笑,星星都映在眼睛里,亮得出奇。
“笑什么,大艺术家,”夏炎停下动作,去推他的肩膀,忽然也很想知道答案,于是就问了:“你呢?要是告白会选哪里?”
“哪里都不选。”陆周瑜说。
“也太没意思了吧。”夏炎故意笑他,被陆周瑜单手搂住腰,另一只手抻开他的手掌,往掌心里放了一把沙。
“我可能会送一张票。”他说。
“什么票?”
“我的展览门票。”
“这个吗?”夏炎抬了抬胳膊,掌心的沙被晃掉一半,他又不敢动了。
“不是,”陆周瑜说,“但可以暂时代替一下。”
明明只是一捧沙,夏炎却觉得意义远非如此,更像是一句承诺。手一握,沙子流逝得更快,从指缝间哗哗下泻,他无助地抬头,“抓不住。”
陆周瑜又笑了,“你不就在沙漠上吗,怎么会抓不住。”
说得好似随意,但仔细听,也有笃定。他牵着夏炎的手放松,在沙砾上勾勒,粗糙厚重的触感,比星空更真实。
夏炎是抓不住,无论是沙,还是眼前这个人,他曾觉得陆周瑜遥远,薄情,触不可及,为此彷徨跋涉许多年,但此刻恍然发觉,原来早就拿到了通往他的门票,站在沙漠中央,抵达终点而不自知。
眼眶发酸,夏炎翻身抱紧陆周瑜的肩背,头埋在颈窝,许久,才抬起头,闷闷地说:“我们回家吧。”
忽然间,一道巨大的、比星星亮得多的红绿色火流星从天空划过,转瞬即逝,投向茫茫大漠。
“流星!”夏炎扬声道,从陆周瑜身上起来,扳过他的肩膀转身,但没等来第二颗。火流星本身就是一种偶发流星引,非常难得,夏炎不免感到遗憾。
“许愿了吗?”陆周瑜问他。
夏炎摇摇头,说没有。流星来临的那一刻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说:“但我告诉它了一件事。”
“什么事?”
也不着急要走,他们重新坐回去,肩并肩。
眼前,银河低垂可见,像一匹轻柔的纱,一捧缥缈的雾,像天空被流星烫出的一道柔软伤口,包容着万物。
“我告诉它,”夏炎抓了把沙,对着天空喊,“我恋爱了——”
第62章 英雄
回程时将近凌晨一点,路上空旷寂寥,喝过酒还是有点影响,电动车骑得歪歪扭扭,不成直线,即将从大路跌进沙坑时,陆周瑜从后座向前探出身子,捞过车把刹了车,双腿撑在地上,说:“我来吧。”
两人交换位置,车把被夏炎攥得温热,陆周瑜重新发动车子。进入居民区,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超市时,车停下了。
夏炎说要大显身手,煮豪华方便面当宵夜,陆周瑜下车去买,他也跟着下来,说要选口味。小超市里的品类不全,只有红烧和麻辣两种,大概长时间无人问津,塑料袋上叠着一层灰。
速食品货架右手边挨着的是计生用品,依旧种类单一,但看包装要新鲜不少。
手上抓着两袋不同口味的泡面,夏炎的目光在隔壁货架停留片刻,酒劲上涌,他整个人显得稍有点呆滞,目光直直的。
“要买吗?”陆周瑜觉得好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越过他向前,从货架上拿了一罐真空火腿。
“别问我,”夏炎稍微停顿,又凑近他认真道:“我妈今天不在家。”
这下倒真的像刺激的早恋。陆周瑜笑了一声,把他手里的两包泡面归到自己手上,和肉罐头摞在一起,用虎口卡住,空出右手,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安全套,肩膀撞撞夏炎,“去外面等我。”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见那盒套,把透明塑料袋换成黑色,报了个金额,陆周瑜又从柜台上拿起两支棒棒糖,多付过去两块钱,勾着塑料袋往外走。
单手撕开包装,下台阶,他把糖塞进夏炎嘴里,塑料袋挂在车把上,重新出发。
后半程没人再说话,夏炎坐在后座,认真地吃糖,陆周瑜能听到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嚓作响,还有糖果与牙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那根棒棒糖一直到进院子才吃完,正好走到葡萄藤下面的时候,夏炎把光秃秃的小棍取出来,仰头看了眼累累的果子,“都是葡萄味儿。”
院子里只有一盏灯在亮着,灯光昏黄如粘稠液体,把夏炎的皮肤照得像裹了层蜜。
“进去吧,大厨。”陆周瑜喊他。
“我不会做排骨,”夏炎把糖棍投进垃圾桶,葡萄架上垂下来的藤蔓绕他在周身,随风打着旋,“但是牛肉做的不错,红烧牛肉和麻辣牛肉,你想吃哪个?”
“红烧吧。”陆周瑜配合他,笑着答。
“……你那时候也选的红烧。”
“是。”
不用夏炎具体说明,陆周瑜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他们在山上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因为错过食堂开饭时间,只能吃泡面,中途他去买了两瓶山楂汽水,一包烟,和一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