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解顾执对沈崇山的怨恨,也明白他想要和沈崇山划清界限的决心,可这样自毁前程的方式让沈念不敢苟同。
只是他还没开口说什么,顾执就已经看出了沈念的意思:“你想我上学?”
“你总不能这么一辈子。”
“我不想花他的钱。”顾执诚实的说。
“我知道。”沈念停下脚步看他:“可你住的也是他的房子,我给你做的饭也是他给我的钱买的,所以本质上你还是在花他的钱,没什么区别。”
沈念说完这句话就往前走了,没再劝说什么,似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只能让他说到这里了,之后怎么选择还是看顾执,他要是不想,沈念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身也没有到可以相互干涉人生的地步。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顾执盯着沈念的背影看了几秒,继而迈步跟了上去,几步之后和他并肩同行,告诉他:“我听你的。”
沈念淡淡应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有因为顾执听自己的劝而开心,就好像他知道顾执会做出这个选择,顾执也没有因为沈念的平淡而失望,却悄悄的看了他一眼:
“你告诉沈崇山了吗?”
关于我回来的这件事。
“还没有。”沈念说:“但你要重新入学的话,是一定要告诉他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顾执有些不情愿,但也没反对。
沈念送顾执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等车的间隙给沈崇山去了个电话,得到的却是关机的提示音,一连两个电话都是一样的结果,车来了,沈念没有再打,对顾执说:
“我会发短信的,他看到会回复我的。”
顾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上了车。
不是周六日,车上的人并不多,顾执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笑着跟沈念挥了挥手:“我周五来接你!”
沈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回了学校。
住校的日子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沈念的不主动交际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改变,但他在这方面的运气向来不错,室友们都很好说话,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孤立疏远他,虽然并不亲近,但也是正常的室友关系,倒没有显得他格格不入。
只是让沈念意外的是,他给沈崇山发的短信一直没有被回复,打过去的电话照常都是关机,他隐隐有些不安,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甚至不知道沈崇山身边人的电话号码,不过他也并不着急,想着等周末回家的时候去问问车队看有没有人知道沈崇山的消息。
上一次沈念住校,即便是在周六日的时间里也还是会留在学校,回去没什么意义也不愿意回去,反正哪里都是一个人,可现在不同了,家里有了一个陪伴自己,也需要自己陪伴的人,他得回去,即便是为了磨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说来接自己的顾执没有来,沈念回到家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顾执不在家。
沈念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目前没有学上,一个人在家里估计也很难耐得住寂寞,说不定是出去玩儿了也说不定,他做了饭在家里等,可直到饭菜凉了顾执都没有回来,沈念依然没有在意,收拾了饭菜回房间里去做作业了。
沈崇山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沈念看到手机上沈崇山的名字甚至都觉得有些恍然隔世,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爸。”沈念接了电话。
“小念啊,这几天有跟爸打电话吗?”沈崇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我手机之前坏了,一直在路上没来得及修,到地方了才找到地方修了修,可通话记录什么的都没有了,我担心你给我打过电话,所以问问。”
原来是这样,沈念稍稍松出一口气。
“打过。”沈念说:“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儿?”
沈念还没说什么事情,沈崇山的语气就已经能听得出来开心了,沈念确定他并不知道顾执回来的事情,那么沈崇山的开心多半是因为自己主动联系了他,自沈崇山走后,沈念没有一次主动联系过他。
沈念明白沈崇山的心思,可他却下意识忽略了沈崇山的情绪变化:
“顾执回来了。”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继而是沈崇山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你说什么?”
“顾执回来了。”沈念又重复了一遍:“有几天的时间了,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回来给顾执办理一下入学手续,这些我办不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崇山一连说了三遍,即便看不到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究竟有多开心,但开心之余他也能在沈念这简短的话语中发现端倪:“小念啊,你和顾执相处的还行?”
应该是还行的,不然也不会在意他上不上学,还能为顾执的事情给他打这个电话。
沈念也没否认,毕竟他和顾执关系的转变沈崇山回来之后也还是会知晓的,隐瞒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所以他淡淡应了一声:
“还行。”
没撒谎,的确就是还行的状态。
可一个还行就让沈崇山放心了不少:“那就好,那就好。”
沈念知道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但他却有些不适应,他甚至能想到如果自己不打断这个话题沈崇山接下来会对自己说什么,‘好好照顾小执’,‘你是哥哥,让让他’之类的,可他和顾执已经在相互照顾,所以有些话也不想在听,他已经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于是他在沈崇山说出这些话之前就截断了这个可能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帮忙办理入学手续?”
上学是一件大事,对顾执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沈念以为沈崇山会立刻回来的,可他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短暂的沉默,沈念没有催促,却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的确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能排在孩子的前面。
“爸现在回不去。”近乎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沈崇山终于开口:“我现在在广州这边呢,要装车跑一趟西北,可能得一两个月,等我回去吧。”
沈念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但他竟在沈崇山的这个决定里找到了一丝平衡,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不被喜欢的孩子,以为沈崇山很喜欢顾执,不然沈崇山不会把自己一个人放在家里离开那么久,又因为顾执而选择留下。
但这一刻沈念发现顾执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可以被沈崇山排在别的选择之后的。
沈崇山似乎也感受到了沈念沉默背后的情绪,但他并没有为此再找补什么,只是说:
“小执在你身边吗?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沈念这才想起顾执还没有回来,闻言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了,他终于开始有一点担心,却没有让沈崇山再听出端倪,直接开口:
“他不想和你说话。”
沈崇山顿了一下没了声音,沈念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沈念放下手机走出了家门,十一月的天气晚归的人都少了,整个巷子里都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光亮,更没有人影,安静的只有谁家的狗偶尔叫两声。
顾执没有回来,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或许正在回来的路上吧,时间这么晚了,沈念就算想去找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能退回房间里边做作业边等,等作业做完了,他才想起看一眼时间,手机里躺着一条两个小时之前发来的短信,是沈崇山的。
他终究还是在短信里说了沈念想要阻拦他的话:【我明天给你再往卡里汇一笔钱,你和小执好好的,他性子不太好,你让让他,别和他一般见识。】
沈念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自动息屏了才反应过来,重新打开删除了这条信息。
沈念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一直都是光怪陆离的梦,等醒来的时候他对梦境也没什么记忆,唯一记得的是他和顾执一起走在一条没有人的路上,原本两个人是手牵手近乎相依为命的姿态,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执不见了,等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自己的手心里早就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他一直在牵着空气走,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沈念醒来坐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也想不明白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也不会去想这些,只是一个梦而已,本就不值得浪费时间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上午快九点钟,沈念还从来没睡到这个时间过。
想起昨天半夜都还没有回来的顾执,又想起了刚才的梦,沈念多多少少有些待不住了,他承认自己的不安和担心,担心顾执出了事儿,担心顾执不再回来,而他连这别无选择的选择都没有了。
顾执的房间里依旧没有人,没有谁回来,而直到现在沈念才发现顾执似乎并不是只有昨天没回来,桌面上那一层薄薄的灰尘在告诉沈念,至少有几天时间了。
顾执去了哪里?
沈念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曾经撞见顾执捡废品的时候他去过的危楼,在自己搬去学校之后顾执又回去了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根据顾执对沈崇山的反感和抗拒程度,自己不在家,他是绝对不愿意一个人住在沈崇山家里的。
沈念忽略了这一点。
沈念不知道在着急什么,明明确定了顾执在哪里,却还是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出了门,坐车到市里再到那栋危楼的时候已经临近十点了,或许是远离市中心,危楼周围都很安静,偶尔有车从旁边经过的鸣笛声甚至能把人吓一跳。
沈念没来过这种地方,他只知道顾执之前住在这里,却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危楼的哪里,不过好在危楼只有一栋,一层层找上去也总能发现痕迹的。
危楼是真的很危,也是真的老,类似教学楼的设计,一层有十来户,虽然多年不住人,但也不难看出以前家家户户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如今到处都是破败,斑驳的墙壁,生锈的栏杆,厚厚的尘土。
每一层的房门大多都是开着的,有的即便锁着门,窗户也是坏的,房间里面没什么东西,该搬的都已经搬走,不能搬的这么多年也早就被破坏掉了。
沈念一层层一户户的找过去,终于在三楼中间一个房间里看到了顾执当初离开家带走的那个小行李箱。
这大概是这栋危楼里唯一一间门窗完好的房子,不过也是肉眼可见的透风,坏了的玻璃是用塑料布遮挡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
门上有锁,沈念进不去,但行李箱既然在这里,门也是锁着的话,大概率就是在这里了,只是人出门了,还没有回来而已。
回去也没什么事情,沈念就干脆在这里等了,今天的风有些大,站在这三层高的楼道里,沈念被吹的都快失去了知觉,就在他想要找个房间稍稍避避风的时候,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沈念以为除了顾执没有别的人选,可那人从拐角走出来的时候,沈念却并不认识。
来人是个和顾执差不多年纪大的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即单薄且不合身,脚上甚至还穿着凉鞋,手里拎着一个黄色的编织袋。
或许是没想到会在自己的落脚点看到陌生人,那孩子周身的防备几乎是立刻就显现了出来,看着他的目光也都是警惕。
沈念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里或许并不是只住了顾执一个人,自己的出现可能让对方觉得危险了,沈念无意给别人造成这样的困扰,出声打了招呼:
“我来找顾执,他在这里吗?”
听到顾执的名字,那人也只是比之前放松了一点而已,依旧没有走过来,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他:“你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沈念也说不好自己是顾执的什么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沈念也没有和别人说的打算,最后也只是说:
“暂时生活在一起的人。”
很模拟两可的一句话,但眼前的小孩儿却信了,卸下了防备,迈步走了过来,因此沈念也看到他双脚被冻的通红。
小孩儿开了门,让沈念进来了,指了那个放着顾执行李的房间对他说:“他住那屋。”
说完这句话小孩儿就进了另一间房,没再出来,沈念便走进了顾执的房间。
说是房间,却也只不过是个落脚点,没有任何的家具,只在墙角的地上铺了一层纸壳,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褥子,和一床也并不太厚的被子,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是那床被褥很干净,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离开家之后,顾执就住在这里吗?怎么忍受的住呢?夏天的蚊虫,秋天的风,冬天的冷,一个孩子,究竟心里有多失望才会宁愿在这样的环境里勉强生活,也不愿意回到沈家去。
顾执还真如他的名字一样,固执也偏执。
沈念不知道顾执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既然来了就干脆等着,沈念没有坐别人床的习惯,即便那只是一张被褥沈念也还是没有,他就站在窗边等着,这个房间果然如他想的那样四处透风,他站在房间里,也似乎只比外面好了一点点而已。
依旧冷的透骨。
远远看到一个拎着编织袋往这边走着的身影时,沈念确定那是顾执,他没走出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几分钟过后,房门被打开,顾执也没和对面房间的小孩儿打招呼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就怔在了门口的位置,满脸诧异的看着房间内的沈念,但诧异不过瞬间就被惊喜所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