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不出来,也说不出口。
和校长道别,陆辰跟随着景澄的影子往四巷口走,两人一前一后宛如饭后散步,但是没有眼神和语言交流。路灯昏黄,野猫在花丛里吵架,用喵喵声宣誓主权和地盘,陆辰时紧时慢,像追着一只猫,而且这还是一只……
受过伤的流浪猫,孑然一身。
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一旦不笑了,震撼的威力不亚于地震。再联想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陆辰好几次想要开口叫住他,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都到家门口了,陆辰也没吭一声,景澄也没有回头,忽然疲惫不堪,一个字都懒得说。老戴修表铺已经打烊,头顶云层密布,一颗星星都不见,显然夜间又要落雨。上台阶时,他停下来,将屋檐下的那盏水蓝色风铃拨了拨,在屋门口换了鞋,无声地回了家。
原先想瞒住的,可是一不小心让那小子撞破,这并不在景澄预料之中。
爷爷还没睡,正在他卧室里喝茶,翻阅着一些工笔绘制方面的书籍,最近他还报了一个老年绘画班。景澄很支持,老年人应当充实生活,否则孤单寂寞。回到房间后他先去洗了个澡,再将头发吹到半干,发梢还湿润着就听到了雨滴敲打玻璃。
这么快就下起来了?景澄顶着白毛巾去阳台收草,再回屋时,屋顶有“咚咚咚”的敲击声,显然是天台有人。
陆辰刚从自己那边翻过来就落雨了,天窗是双层密封,他也不确定自己这样敲能不能把人敲出来,雨势开始加大,肩膀后背一片湿凉。
他又敲了敲,敲掉了天窗上那一层细密的小水珠。玻璃震颤,水珠同时震落,争先恐后下滑,由小汇聚成大。
“敲什么啊?”底下有人问话,还有开启第一层密封窗的动静。
陆辰搓了搓手,鬼使神差地说:“芝麻开门?”
“有病吧?”景澄刚将第二层天窗推开就听到了这句开门密语,手里的透明折伞还未打开。雨滴打湿他还未吹干的刘海儿,他骄傲地仰头,将额头擦了一把,刘海儿扶向脑后。
他也是有脾气的,方才回家路上丢了精气神,可能让这小子见识了自己的落魄。现在要找回场子,背景音乐都选好了,就乱世巨星吧。
结果最后两节台阶还没迈上去,被那狗东西拽了一把,啪叽,踉跄着,乱世巨星眼瞧着要摔狗吃屎。临摔倒那瞬间景澄闭上眼,陆辰,我日你大爷!
“你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就出来了?”陆辰拽得急,力气也大了些,好在他反应快,在景澄要摔的瞬间将人拦腰搂住。手掌贴在景澄的腹部,冰凉的一片腹肌。他不禁想起每一次的接触,这个人的身体总是这样凉。
“我怕我再不出来,四十大盗就要强行开我门了。”景澄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别抱我。”
陆辰听话地松开手臂,雨水袭来,方才保护周身的温暖忽然不在,景澄打了个哆嗦,率先一步走到围栏处坐下,陆辰撑开透明的雨伞,在他旁边坐下了。左侧再一次被热感贴近,寒气像是被逼退了一些。
“对不起。”陆辰的声音混在雨打伞的敲击声中,“我不该误会你,我不知道你是线民。”
“没事。”景澄想抽烟,刚把打火机掏出来还没送到唇边,左手就被暖暖地握住,“干嘛?管东管西啊?”
“别抽了,对肺不好。”陆辰没没收打火机,而是将那只手往自己胸口拉了拉。
“有病。”景澄扭脸看向别处,手腕一转,将打火机收回兜里。
“我有橘子硬糖,吃吗?”陆辰总离不开这些甜滋滋的零食,口袋翻翻就摸出一颗。景澄拿起它,没吃,两个人像是坐在天台赏雨。
“对不起啊。”陆辰再次道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干这个……况且这代价也太大了,故春街的老街坊都误会你。”
“不误会我,那些人怎么会相信我?”景澄捏着透明的糖纸,还低着头,折了颈一样,“梁警官和刘校长一直不同意让我干,是我自己非要掺和。”
“能不能退了?”陆辰大胆地掺和进来,明知道自己没资格管人家的私事,可是仍旧踩过了别人的底线。
景澄将糖纸剥开,琥珀色的糖球吃进嘴里,他细细品尝。“可是我想当警察啊……”
“当警察你去考警校啊。”陆辰将雨伞往他那边倾斜,“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想考什么警校考不了,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爷爷,家里只有一个因公殉职的人已经够了,只有一个警察就够了。”景澄的话像被风吹掉的风铃,一个没接住,所有东西都碎了。
陆辰手里的雨伞还在持续倾斜,可是这把伞仿佛变成了空气,没有用,雨水还是劈头盖脸泼洒在那个人的身上。
“我想当警察,我从小就想当警察,像我爸一样。”景澄笑着说,“我就喜欢看他穿警服,看他亮警徽。他在我13岁那年走的,殉职,和时曼曼她爸一起出的事。蓝星星……我要蓝星星干什么?我只想要我的爸爸,可是他回不来了。”
陆辰想伸手给他擦一把脸,确定他哭没哭,可是却动弹不得。
“时曼曼他爸是我爸的同事,所以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梁警官也是我爸的同事,他一直不同意我当线民,还找过校长很多次,让校方干涉我的行动。”景澄还是不肯看陆辰的脸,镜片上起了雾气似的,“唉,真是的,明明都快收网了,真可惜。”
雨好像下大了,雨淋着一个支离破碎的人,陆辰傻乎乎地举着伞,手心紧紧地硌在塑料上。他的世界像是被魔术师按下暂停键,电影里那样,雨滴悬空在周围不落,只好抬起右手臂,揽住了景澄的肩膀。
“真可惜啊。”景澄揉了眼睛,也不知道说哪件事更可惜,是爸爸的事还是收网失败的事。陆辰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一定非常难看。
雨落眉梢,景澄明显往他怀里躲了一下。陆辰将雨伞一倾再倾,淋湿了左边的肩膀,将他搂紧了一些。
第二天,雨过天晴。
陆辰从床上醒来,昨晚发生过的事还在脑袋里旋转,雨停后景澄就回去了,可是自己却坐在屋顶发呆。再载着景澄去学校,那个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状态,嘻嘻哈哈笑了一路。
“有那么好笑么?”陆辰蹬车蹬得直喘。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能喘的人了,喘得还好听。”景澄看着手机里的游戏解说,“这主播太菜了,和我的游戏大神没法比。”
“什么大神啊……有机会拉出来单挑,废了他。”陆辰目视前方,满脑子都是景澄昨晚将脸埋进自己颈窝里避雨,等到拐了个弯,该下车了,他慢慢悠悠地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生啊?”景澄不正面回答,“我喜欢beta,omega,反正不喜欢alpha,你分化的时候注意点。”
“说说类型。”陆辰拿出那份拽劲儿来问。
“类型啊……”自行车停了,景澄跳下去,“喜欢火辣的,脸皮够厚的。”
火辣的?陆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叼住校服领口,不经意将拉锁往下拽拽,露出喉结。“景澄。”
“干嘛啊?”景澄回过头,看到陆辰微红的脸。
“我有话跟你说。”陆辰一只手揣进右侧衣兜,捏着早晨临时写好的情书,粉色信封和小桃心,“我有……”
“哥!”还没说完,路边忽然冲出一个男孩儿,上来就将陆辰抱住了。
陆辰定睛一瞧:“于星瀚!你有没有眼力见!”
作者有话要说:
陆辰:弟弟卖了,两块五!
第31章 陆辰他气死了
校门口一直都是事故多发地段, 经历了转学第一天被罚站、在校训碑前情绪波动、被误认为被景澄打哭,还有金毛alpha找上门的狗血事件,这里已经成为陆辰心目当中的警戒区, 都快有PTSD了。
周围的人也习惯他这个粉头发的高三生在校门口出事, 于星瀚刚才那么一喊, 传达室的大爷和保卫科的校警齐齐探头,眼神三分期待四分疑惑五分意料之中。
看, 又是这小子,高三4班陆辰。
景澄先是眼睛睁大,转瞬又笑了起来:“哇, 这又是什么事啊……”
于星瀚转头一看就没再吭声, 眼神直直地看着后面的人。
赶在七中学生的目光投来之前, 陆辰将情书塞回去, 一把薅住于星瀚的领口将人拉到马路边:“你怎么来了?找揍吧!”
“哥,他是谁啊?”于星瀚才10岁,眼眶眉骨和哥哥有几分像, 脸蛋上有婴儿肥,“他好好看啊,介绍给我认识吧!”
“你给我闭嘴!”陆辰薅着他继续往前走, “当什么不好你当颜狗?不好好上学你跑这里找我干嘛?”
景澄看热闹似的跟着,还骑上了陆辰的自行车, 两只脚踩在脚蹬上是久违的轻快感。这小孩儿一看就是陆辰的弟弟,亲兄弟很好认。
“我失恋了。”于星瀚蔫蔫地说,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哥, 他是你男朋友吗?怪不得你不回家……”
“于星瀚,你才几岁就失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猪饲料么?”陆辰先忽略他后半句, 傻缺弟弟要是不出现没准已经成了,“你现在怎么也玩离家出走这套了?”
“家里总是没人,爸爸妈妈都忙,我当然要找你来……”于星瀚见哥哥要发火,顿时屁股生疼,想起了以前的暴揍,于是赶紧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哥,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人爱我……”
景澄还歪歪扭扭地骑着车,忽然听到一耳朵。“别说,还真是亲生的,你哥在我怀里哭成娇花的时候也说这句话。”
“你别添乱了。”陆辰已经自顾不暇,转过身继续教育弟弟,“我一会儿要上课,没时间陪你,你赶紧回家去。于星瀚,你才10岁,什么都不懂就学别人早恋,再有一次我真揍你!”
“哇,打弟弟,真凶。”景澄骑车骑到他们边上,笑眯眯地伸手,摸了下陆辰弟弟的发旋,和他哥一样,发质柔软,虽然还没长开可是也能看出鼻梁又高又挺,将来和他哥一类型,不知道又是哪个人的青春,“我叫景澄,小狗狗,你叫什么啊?”
“于星瀚!”于星瀚的眼泪说没就没,立正站好,“我哥跟我爸爸一个姓,我跟我妈妈一个姓,你是我哥的男朋友吗?你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喜欢我哥啊?”
“当然不是男朋友,别瞎说。”景澄在车上保持着平衡,车把摇晃,他的鞋尖时不时踩一下地面,“你叫我小澄哥吧。”
陆辰的视线还停留在弟弟身上,但是耳朵尖动了一下,不是就不是吧,还当然不是,拒绝得那么斩钉截铁。这就是海王么?主动和自己睡觉一次,强吻自己两次,缩在自己怀中躲雨一次,暴露脆弱展示秘密,对外宣称自己是“家夫”,实际上一个名分都没给自己。
太可恶了吧海王。
“小澄哥,你好啊。”可是于星瀚这边已经陷进去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想接近,“你比我哥好看多了,我哥他……”
“你给我闭嘴吧!”陆辰一挥手将弟弟的鸭舌帽给打歪,“赶紧回家。”
“我不回,哥,我想和你……住几天。”于星瀚的注意力终于回归到亲生兄弟这一边,“你走之后……我很想你。”
“说得跟你哥出事了似的。”陆辰可不想带着他,倒不是影响自己泡景澄,主要是烦人,“我数三个数,你立刻掉头走人,三,二……”
“一!”于星瀚率先喊出,倒计时失败,“凭什么你能叛逆,我就不行啊?”
“因为我是你哥。”陆辰音量不自觉地增加,“小学鸡一个,叛什么逆?趁我没发火,你赶紧……”
“动这么大气干嘛?小孩子嘛,你哄哄他就行了。”景澄打断了陆辰,将自行车停在他旁边,“于星瀚,是吧?”
“嗯!”于星瀚点头如捣蒜,柔软的头发颤颤悠悠,喜欢好看的这一点和亲哥一脉传承。
“现在我和你哥要上课去,你别找麻烦。”景澄和小孩子说话也是一副老大架势,“现在你转过身。”
于星瀚听话地转过身。
“对面的时慢咖啡厅,看见了吧?”景澄还给他指了下,“老板叫时光,你和时光叔叔说是景澄让你去的,要一份蛋糕慢慢吃,别瞎跑,下午肚子饿了就要一份咖喱饭,只能在咖啡厅里活动,不许迈出那道门。”
“还蛋糕?他吃免费的宠物奶油吧……”陆辰不情不愿,“我可不给你结账。”
“我有钱,我有钱,我不像某些人,离家出走不带钱。”于星瀚嘲讽了一波亲哥,又拥抱了一下巨好看大哥哥,转身跑向过街天桥。
麻烦精可算走掉,陆辰的情书计划全面泡汤,看着弟弟进了咖啡厅才转身:“你没必要对他那么好,他马上就黏上你,甩都甩不掉。等晚上你去打工就等着吧,他能挂你身上。”
“吃醋啦?”景澄将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
“谁吃醋啊,我手机里一堆人呢,不差你这一个。”陆辰说,往左跨了一步,走在了景澄的外侧,“你这不是会骑自行车嘛……”
“骑得没你好啊。”景澄手下的自行车车把不自觉地往左侧歪,再一次次被陆辰掰正,“你手机里那么多个,你就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特殊的想法?陆辰被他问住,要说想法……有,他们各有千秋,要是那几个人是一个人就完美了。
“我一直有个特殊的想法。”见陆辰不说话,景澄认真地畅想一番,“要是能一起拥有他们就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