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度惊讶他为什么认识,陈兮云笑笑耸肩:“优秀如本人的大学同学里有几个成功人士,很奇怪吗?”
他继续说:“这个只会告小状的万年老二总算有点出息了。可惜他那蠢到家的基因,在他老爹那辈就定了。歹竹是出不了好笋的。”
“他是我见过最有喜剧天赋的人,你能想象到一个妈妈是国会议员的高贵白种人,读书像印度偷渡来的一样不要命,泡着中药足浴背系统解剖学吗?哈哈!”
何度对嘲笑优等生特别感兴趣,连忙拓展话题:“那阮老师呢?”
“他是更没救的印度人,而且是霸了四年榜的婆罗门,但是谁会和大美女过不去呢?就很可爱啊。”陈兮云分花拂柳地掸掉身上消毒棉絮,把电视打开,一边说。
何度双眼瞪得如同广目天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离奇的自虐心理,脱口就问阮老师一般考多少分。
“那可不一定了,要看情况。”
何度觉得自己被大大地安慰了,开心到憨笑着战术后仰,然后听见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因为卷面有多少分,他就考多少。”
阮雪榆终于睡够了,好像一朵孤独的流云,高高地飘游在山岚之间,梳理着阳台上被吹落的美人蕉花冠。
电视里在放时钧的电影,爱情元素清汤寡水到了极点,亲吻镜头都是虚化处理。对着好莱坞著名花魁的绝美胴体,他的大明星男朋友连借个位都欠奉。
可是阮雪榆一直在看,一转不转地。
以至于连开门声都没听见。
时钧刚刚挂了一个电话:“对,我是房产的购买人。东八十一街的那间。可以,周末我会亲自去办手续。”
然后第二个就接了起来,是麾下的投资团队打来的,高级金融分析师说:“时总,我们经过一共十二轮的筛查和调研。这款神经营养药物的成本非常高昂,适用人群很少。即使研发成功了,市场也不会给予可观反馈。我们建议停止对该企业下一轮融资的领投行为……”
“我说过了。”时钧淡淡地打断了他,带着三九风雪的强大铁腕气场,以及那传说中所谓令人称奇叫绝的商业天赋,“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成药希望,就继续投。”
罗伯的专业要求非常苛刻,一运起镜来就是从头至尾的疯子,时钧恰好也抱着精益求精的态度,两个人甘之若饴地加班,通宵是家常便饭。
金发洋女侍们看到时钧竟然早回了家,人浪般顺序鞠躬迎接,摆上琳琅满目的各式佳肴,又用乌木嵌银漆盘端上两杯香茶,轻轻放在水晶茶几上之后,连忙作鸟兽散,怕极了这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男主人,一个稍不顺眼,就将她们推出午门斩首。
像是听见香气四溢的晨风一阵轻松的呼召,时钧见到了阮雪榆,立刻就不知疲倦为何物了,一边将圆冰抛入未勾兑的纯威士忌里,亲吻着他桂叶树一样芳馨的软发,笑着问他:“宝贝今天想我没有?”
然后是风尘仆仆吐出的热气,和低低切切的絮语,他将阮雪榆骨节分明而美的手牵到胸膛上:“我真的好想阮老师,想到这里都不跳了好几次。”
可是阮雪榆的目光是微风习习,雪花飘落,将头一偏,躲过了对方干渴而热气流撩人的双唇。
像是淋过夜雨的素馨茉莉,浓厚却恹恹的香气。
时钧微微一诧。
非常皎美的月色下,时钧握住了他像雪色浪尖上一双白鸟的足,放在膝盖上,轻轻抚他的脚踝和小腿,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哪里累着了?”
时钧柔和而均匀地为他划圈按摩,以放松肩膀和后背,然后将他搂在怀里,缓缓揉太阳穴,在耳边呼唤着:“理我一下,就一小下,好不好。”
阮雪榆始终如同深深的沉睡的静水,纹丝不动,眼尾若有若无恩赐地稍微垂下些许。
在中央控制台按下芬兰浴室的预热后,时钧打算将他抱去沐浴,阮雪榆情感缺失的、蜜蜡色的眼睛才终于与之对视,玉雕冰琢般的眼睫毛根根冷光熠熠。
时钧蓦地觉得寒风一凛,飞速服软,蹭着他的颈窝,耳鬓厮磨地边笑边哄:“谁惹我的宝贝生气了?”
他唱了半天的独角戏,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阮雪榆总是绝对正确的,先认错是第一原则,于是变换策略:“好想好想和阮老师约会。”
阮雪榆对满后备箱的玫瑰花不闻不见,大似不喜的样子。
时钧重新开了一辆更宽敞的车出来,然后在替他系安全带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把他压倒在后座上捉着手腕亲,一边吻一边笑着说错了,那让阮老师咬一口报复回来。
本来就怎么吻也不够,间歇的时候,阮雪榆一双眼睛还迷迷澄澄将他一望,更让他心动地咚咚直撞,三番五次重新伏下身去碾磨吮吸,犯罪和认错同时进行。
很多个宠爱到忘乎所以的吻。
对骄矜的爱人强势一点或许有用,但是一整本《米其林红色指南》里,依然没有一家餐厅得到阮雪榆的青眼。
他们下了车,往电影院走。
时钧在国内的时候,即使武装到每一个毛孔,出门也总是不可避免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所以他很享受在纽约的自由人状态,像是驰骋在甜蜜的、 梦一般的草原,心里充满了叮当作响的欢畅,牵着阮雪榆的手,路过小街上密布着的画廊和装饰特别的咖啡馆,然后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尝一口新鲜美味的甜点般的唇,幸福地目眩神迷。
夜那么曼妙,金盘似的圆月一轮,整点的清彻钟声当得一下荡开,像他此时杂乱无章的心跳。
他在银质古董的橱窗前,从后拥搂着阮雪榆,脉脉凝视他的侧颜,在他颀长的无名指上,又戴了一枚巴洛克风格的世界闻名的红宝石,黑夜中闪耀地如同古代诸王的奇迹。
夏季热风拂面而过,如同一股不可遏止的生命之泉在心里奔腾,他说:“怎么办,真想什么都不管,让你现在就嫁给我。”
电影院的顶楼是一座简单的天文台,时钧好不容易调到了清晰视野,阮雪榆却不见了。
Dunkin’ Donuts的香甜气息太美妙了,像很小很小时候,童年的空气那样。
少有的晴朗梦境。
阮雪榆站在橱柜前,面前一排是Nutella榛子巧克力酱、巧克力香草奶油、蓝莓星空、波士顿巧克力奶油、巴伐利亚奶油……
无数种口味的甜甜圈。
阮雪榆像是一座瞩望的岛屿那样踌躇。
脱尘绝俗的大帅哥的忽然降临,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爆炸,使他周围的异性因此而器官损伤,反应迟钝。
过了好久,旁边一个自来卷头发的小姑娘,大方爽朗地提出她来请客。
可是阮雪榆指了一杯冰咖啡,完全默然地连带一群女孩子的份一起请了。
她们是越过太平洋来蹲时钧的,捧着脸说:“小哥哥,你有没有见到我们哥哥呀?啊啊啊,他好高好帅的!”
阮雪榆的身上带着加那利群岛薰衣草的气息,双眸洒着少许十二月的阳光,肤色像是流经水莲花的潺潺溪流里最白的光滑卵石,空气环绕着他都变成了浅浅的婴蓝,这一切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话少的纤瘦艺术家,偶尔吞云吐雾。沉默的发光体,一个巡游的天使淡漠地观听世音,在这座包藏万千的世界中心,病得不很明显。
女孩子们守了好几个礼拜的夜,寂寞极了,爱发言的鸟雀般喋喋不休起来,向他提供油炸奶酪球的善意,然后开始外放时钧的剪辑。
时钧是天生的梦中情人脸,让所有死去活来的牵强爱情剧本变得感人泣下。为出演主角而生的锋利深邃的长相,不需要任何表情加持,披块麻袋也盖不住那单纯的夺目。眉眼上扬又坚定有神,有时光伟,而傲视群雄的男性魅力让他更像伊甸园里的危险神祇。
舔颜向的视频放得太多,女孩子们觉得这样不利于安利男粉,就将访谈类掏了出来。
出道几年来,这位贞洁烈夫从不接亲密戏。
这个视频是他出席电影发布会的一段,外方媒体在问:“时先生,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献出荧屏初吻?我想大家和你的粉丝们都非常期待。”
女孩子们开始哀嚎,表示不能接受。
视频里的时钧也是先否认了:“不会。”
那是他刚认识阮雪榆一年的时候,每天在他家做保姆,打小工。
“不过也可能有例外。”对着闪得晃眼的摄像机,时钧笑了笑说,“He is the only exception. ”
“One in a million.”
你是我百万里挑一的唯一。
生怕人民群众听不出来一样,时钧非要用英文点出那个“他”的性别,再加上那个魔幻的“ILoveBradley”账号,他的大粉们早就众口一词时钧是弯的了。
然后哭哭唧唧地继续当女友粉。
当然还有一些他青涩时期的影集,时光回溯地越来越远,已经到了初中时代了。
十岁的小男孩穿着米白皮底的海军蓝鞋子,传统菱格纹毛衣,胸前有一个金色叶子的翠鸟装饰。
就像邂逅的那场大雨一样,阮雪榆的眼睛,霎时雾湿流光。
第45章 秋萎衰容与病俱
“小榆!”阮微冲进病房,见到了正被推入密闭加压舱进行高压氧治疗的弟弟。
空气像是暗苍苍的冥河弱水在流淌,阮雪榆被病魔紧紧扼住的、命运女神的网捆住的喉管上,镶着一条如精巧装饰般的惨蓝血管。
时钧颔下一片颓然的胡青,手势像是某种虔诚而无望的祈求。
他终于找到甜甜圈店的时候,阮雪榆就已经倒在女孩子们的尖叫中了。
阮微向每一个人厉声责问,但是没人能解释阮雪榆为什么忽然脑梗阻——离猝死一步之遥。
十八个顶尖美国医生从联邦各地飞来,组成的临时团队迅速进行三堂会诊,结论和陈兮云瞥了一眼的一模一样:病人创伤性血管瘤破裂,导致严重压迫周围脑神经。
专家们观察着脑CT片,激烈地讨论了好久,最后一齐向主治医师提问:“病人到底经历过多少次开颅手术,可以导致他的小血管瘤钙化以及扩散程度高到这样的程度?”
“这太夸张了。”他们指着那些饼干屑一样的小黑点,有人都忍不住惊叹,心道这位先生的大脑就像二战时期的法国战场。
“九次,十四岁开始。”陈兮云几乎成诵,开始翔实地如数家珍。
时钧听见那些头皮直切口、颅骨钻孔、切开硬脑膜和皮层的手术细节,锥心泣血的恐惧和悲哀让他甚至哆嗦了起来。
到底是何等魔鬼般的恶毒天罚,必须让他最爱的人饱受宿命狂风暴雨的凌虐?
“他的大脑受损程度是非常惊人的,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案例,所以无法预测还有多少这样的微小创伤瘤,会在某个瞬间夺走病人的生命。”有的专家甚至顾不得专业素养,一串长长的叹气,“我们建议立刻进行脑枕核毁损术,并用盐酸氯丙嗪进行化学额叶切除,永久清除病灶。”
阮微急着追问:“这样小榆就不会有危险了是吧?”
“是的,他其他身体机能非常良好,他很坚强,他会非常长寿。”专家说。
“他不会。我才是他的主治医师,我否决这个傻逼提案。”陈兮云将检测报告重重地向桌面一摔,猛地转身说,“两位大老板,别像个等着堕胎的小姑娘,都把头都抬起来。我以我的主治医师资格警告你们:如果做了切除手术,你的弟弟和你的男朋友,他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不可逆的白痴!”
专家们说:“陈医生,你也看到了病人的血管瘤就像装满了水的气球,受到一点刺激就会立刻爆炸,没人能逃过三次以上的脑梗阻。这个案例已经触碰到了现代医学的壁垒,我们除了手术之外别无选择。”
“放你们妈的屁!”陈兮云说。
可是阮微已经接过了手术同意书,拿起了签字笔。
“大哥,你冷静一点。”时钧终于开了口。
“你让我冷静?”阮微满头都是冷汗,他仿佛听到了巨大的笑话,“时钧,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像是剑的裂断,崩响之后就寂然无声了。
阮微的愤怒冲破河堤,他的样子太严厉可怖了,令医生护士们一起连连后撤,他说:“你有爸妈兄弟姐妹,我只有一个小榆!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刚刚差点死了!差一点就死了!你让我冷静一点?”
时钧的声音饱含极度的痛苦:“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他。”
“我不能再失去小榆了。”阮微从来没这么惶恐过,他觉得一朵硕大的诅咒之云,早已笼罩在了他的家族之上,于是飞快地翻阅厚厚条文的手术知情书,找到最后一行签字页。
但是笔被时钧夺走了。
“你这才是在杀死他!”像是点燃闪电,声震人间,时钧这么说。
气氛千钧一发。
过了好一会,时钧才稍微舒缓了一点语气,悲痛到语词混乱,舌头上莫名尝出铁锈的味道:“你们血浓于水,你明白他的,他会生不如死,如果做了切除手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玩具,我爱他,我们不能这样。”
陈兮云说:“我的病人需要继续进行降颅压和神经保护治疗,复健训练以及加大频次和剂量的精神药物控制,以及最重要的,真诚和精细的关怀,而不是像一个案板上的猪任你们切来剁去!雪榆他真的很痛苦,他的性格,你们没办法想象他有多痛苦!如果他有意识,他一定会自杀,立刻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