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航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点点头道:“行了,回去吧。”
回到座位上以后,祁航直从文件夹里取出了篮球赛报名表,他是那种井井有条的人,一张A4纸在桌洞里放了一个周末,也还像刚打印出来时那样崭新。
他的几个哥们儿此时也回来了,廖正一看到他手里的报名表,会意道:“你剩那一个空是给易淮留的吧?”
祁航直淡淡地“嗯”一声:“你觉得他打得怎么样?”
“挺牛的,比九班那个什么破盖帽王强,感觉跟你差不……呸,我是说,他比咱们祁狗还是差点儿,那三分球投得就不怎么准嘛。”廖正一笑嘻嘻地说。
他指的是易淮为了跟祁航直扯平而故意扔飞的那个球,祁航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随便从桌上捡了根笔去找易淮。
易淮刚喝了口水,就看见祁航直把一张报名表压在了他桌上,又扔过来一根笔。
“名字写了。”祁航直说。
易淮说了个“哦”,落笔的时候颇有种签卖身契的感觉。
签完他把报名表还给祁航直,祁航直却迟迟没动。
这时候快要上课了,班上的人陆陆续续回了教室,看到祁航直站在易淮桌前,而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纷纷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易淮跟祁航直对视了五六秒之久,心里突突直跳起来:我操祁航直怎么了他该不会是突然发现我特别可恶准备就地手刃了我吧,还是说这人其实喜欢男的觉得我长得不错想霸王硬上弓啊……
就在他的内心风起云涌编撰一台传奇大戏的时候,祁航直慢条斯理地说:“易淮同学,笔还没还我。”
易淮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祁航直的笔没松手。
他如梦初醒般把笔塞回给了对方,听到旁边的程柯偷偷地笑了起来。
祁航直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笔:“刚才想什么了?”
“没、没想什么。”易淮连忙摆手,觉得脸上隐隐发起烧来。
他最近体质有异,专招尴尬。
下节课刚好是文赫的语文,讲的是《春江花月夜》,易淮看见古诗就头疼,根本没有听下去的兴趣,随手把课本往前翻了几页,想找篇小说读读。
文赫看清他的小动作,把他点了起来:“易淮,你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易淮根本没听见她刚才问了什么,伸手在桌子底下捣了一把程柯。
程柯很上道,小声地给他提醒:“问你看见月亮的时候会说什么。”
易淮有点懵,怎么还看见月亮的时候说什么,他看见月亮的时候不说话不行吗。
不过班主任都点他起来了,他还是得给人家点儿面子。
于是易淮清了清嗓子道:“你看这月亮又大又圆……”
全班哄堂大笑,文赫摆摆手让易淮坐下,然后说:“看见没有,这就是语文的用处,为什么要学语文,就是为了让你看见月亮的时候能感慨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而不是像易淮这样,张嘴就说这月亮又大又圆。”
停了停,她又叫了一个人:“祁航直,你再来说一句关于月亮的诗,教教易淮。”
易淮无语了,怎么哪儿都有祁航直,他这出场费充得也太足了吧,他穿的这破书的作者是不是没事儿就盯着祁航直写啊。
祁航直站起来,目光轻轻巧巧地掠过右前方易淮的背影,从容不迫地说道:“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男孩子的声音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既清润又稳重,音色中透着一点天然的磁性,念诗的时候低回和缓,像在说情话。
程柯在易淮旁边感叹道:“班长的声音好好听啊,我要是个女生,都该爱上他了。”
易淮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程柯:“你知不知道他刚才念那句诗是谁写的?”
程柯摇了摇头。
易淮下课之后拿手机查了查,原来那首诗叫《亚洲铜》,是一个叫海子的人写的。
啧,学霸就是学霸,这些文绉绉的酸话记得跟老母猪带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这时候祁航直拿了篮球赛的报名表去交给文赫,文赫草草地扫了一眼,目光在最后一个名字那里停住了:“易淮?他会打篮球?”
“嗯。”祁航直说。
文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正低着头玩手机的易淮一眼,沉吟片刻之后说:“你让易淮自己来找我。”
祁航直于是走到易淮的座位旁边,还没等他开口,易淮就先满脸堆笑地问:“班长,又怎么了?”
“文老师让你去找她。”祁航直言简意赅道。
易淮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篮球赛的事儿啊?她不让我去?问题不大,那我……”
他本来想说那我不去就是了,然而甫一接触到祁航直带点危险意味的目光,便迅速地改了口:“那我还是得去把她给说服的。”
说完以后便硬着头皮站起了身,迎着班主任的目光走了过去。
文赫掂了掂手里的报名表:“易淮,你想参加篮球赛?”
易淮说想。
文赫点点头:“你愿意为班级活动做贡献是值得表扬的,但是易淮,你知道每个班只有五个正式的参赛名额,这个机会还是很宝贵的,对不对?”
易淮心想对什么对啊你班长都跟我说这破球队一直输了,要是宝贵还轮得到我吗?
但他忍住了,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等候班主任发表高见的样子。
“我是很想给你这个机会的,所以不如我们来定一个交换条件,”文赫循循善诱,“篮球赛在下下周的周五,周一是月考,如果你能考进年级前三百名,我就让你参加,你看怎么样?”
五中招生规模不大,一个年级有九个班,每班四十个人,全年级一共三百六十来号学生,考到前三百名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那是对普通学生来说。
易淮上午去上厕所的时候经过了挂在走廊里的年级大榜,那是上学期期末考的成绩单,密密麻麻一张大白纸,他在倒数第二的位置。
他打听过了,倒数第一之所以成为倒数第一,是因为有事请假没来考试,每一科成绩都是零分。
而那张大白纸最前面是祁航直,他所有科目加起来不如祁航直一科考得高,祁航直的理科基本都是满分,语文英语失的分也奇少无比,应该大部分都扣在作文上。
所以当文赫问易淮这个条件他看怎么样的时候,易淮的想法是我看不怎么样。
但他已经答应了祁航直,所以不得不对文赫说了个“好”字。
易淮的成绩一直是文赫的一块心病,自从小孩儿转学过来以后,回回都能凭一己之力把平均分拉下来好几分,有一次甚至导致八班的总成绩落到了普通班之后,文赫站在校长跟前都觉得愧对领航班班主任的身份。
这次好不容易易淮有件想干的事儿,她必须得抓住机会激起他的学习热情,拯救一下易淮那些像死了没埋一样的分数,顺带挽回领航班的颜面。
至于易淮篮球打得怎么样,比赛是输是赢她倒不是太在乎,反正谁都知道八班的体育什么样,她早就不抱希望了。
易淮一脸晦气地回了座位,这一上午过的,先是签了卖身契,后来又答应了霸王条款,窦娥冤都没他冤,谁见了他不得说一声惨。
中午放学以后易淮出校门买了包辣条带回来准备缓解心头悲愤,吃了一半没吃完,便跟程柯借了只小夹子夹住袋口,准备晚自习的时候继续吃。
正巧这天晚上看晚自习的老师有事儿出去了一趟,易淮便偷偷地拿出辣条往嘴里放。
他正低着头猛吃,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伴随着一声:“易淮?”
易淮听出那是祁航直的声音,他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咳嗽起来,尽管已经被呛出了眼泪,他还是敏捷地把辣条的包装袋推进了桌洞,然后抬起头看向祁航直:“班、班长,有何贵干?”
“你晚自习吃零食,”祁航直打量了一下易淮的眼角,“还被辣哭了?”
易淮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吃零食,这眼泪是因为……因为我在做语文作业,被阅读理解的文章感动哭了。”
“哦,感动哭了,”祁航直重复了一遍,伸手按住易淮面前的练习册,“同学,能告诉我一篇说明文是怎么把你感动哭的么?”
第9章 班花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
易淮晚自习偷吃辣条的行为以辣条被祁航直没收为结局,他盯了坐上讲台代替老师看自习的祁航直好半天,直到程柯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别看了,小半包辣条才多少钱,之前你还被他没收过好几盒烟呢。”
易淮虽然不是为了钱才盯着祁航直看的,但程柯这么一说,他突然心疼起来了。
“那你知道他没收这些东西都放哪儿了吗?”易淮问。
程柯理所当然道:“都扔垃圾桶了,班长不吃垃圾食品也不抽烟,你还指望他给你留着啊?”
“小小年纪活得跟个小老头儿一样,他是不是吃雪糕还得就热水,喝可乐往里头搁姜片儿啊。”易淮嘀咕道。
晚上易淮因为和班主任的约定,回宿舍的时候破天荒带了几本书回去,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他不仅感受到了知识的力量,还感受到了活着的艰难。
他太久没温过书,随便翻开一页,唯一的感触是每个字他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就是看不懂意思。
易淮坚持着自我折磨了一会儿,就在他开始权衡到底是学习痛苦还是被祁航直搞死痛苦的时候,宿舍的门从外面被敲了几下。
他以为是程柯,头也没抬道:“门没锁,你进来就行。”
宿舍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易淮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程柯开口说话,便转过头说:“你怎么哑……操!”
祁航直抱着胳膊靠在门上,神情松散地看着易淮。
被吓得飙了脏话的易淮迅速改口:“操……嘈嘈切切那什么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祁航直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会背《琵琶行》呢。”
“就会背这一句,”易淮老老实实地说,随即就调整好了表情状态,“班长来视察啊?”
祁航直走到他旁边,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课本:“能看懂么?”
易淮怕自己说看不懂祁航直会生气,于是点头哈腰道:“能看懂能看懂。”
祁航直“哦”了一声:“那你看吧。”
然后就从兜里拿出手机,随便从易淮宿舍的角落里拖了一张椅子出来,坐在上面开始打游戏,两条长腿一放,易淮顿时觉得自己的宿舍比刚才小了不少。
他以为祁航直只是突发奇想来自己这儿歇歇,没想到对方打完一局排位之后,又匹配了下一局。
“班长。”易淮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祁航直没看他,修长的手指点着屏幕:“嗯?”
“您……看上我这宿舍了?”易淮问。
祁航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淡淡地说:“文老师让我给你补习。”
“哦,”易淮迟疑着开口,“那您……”
“你不是能看懂么?”祁航直速战速决地推了对面一个塔,终于抬起了头,眼神落在易淮脸上,带着真真切切的疑惑,仿佛不明白易淮为什么要打扰他打游戏。
易淮:“……”
您倒是早说有公务在身啊。
他清了清嗓子:“我发现其实还是有些地方看不懂。”
祁航直重新低下头:“那你努力看。”
易淮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自诩嘴皮子还算利索,然而祁航直总能让他产生一种自己语言十分匮乏实在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抱着课本哀怨地盯着祁航直,盯了能有五六分钟,祁航直忽然放下手机,伸手把他的椅子拽了过来:“有什么不会的?”
两个人距离突然变近,易淮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祁航直的手劲很大,刚才居然单手就把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连人带椅子拖出了一段距离。
这对易淮来说是个有点恐怖的发现,这代表着如果哪天祁航直突然想动手,他估计要歇逼。
易淮哆哆嗦嗦地问:“您、您不打游戏了吗?”
“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看,再不给他讲题他就要把我盯穿了。”祁航直瞥了他一眼。
易淮提心吊胆地听祁航直给他补了一晚上的课,人生中头一回知道了“认真学习”四个字该怎么写。
第二天他把这段可怕的经历讲给程柯听,没想到对方结结实实地惊讶了一下:“你说班长给你讲了一晚上题?”
易淮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
程柯上下打量易淮一番,将信将疑道:“易淮,虽然我能理解你良心发现想跟班长交朋友,但也不能这么放卫星吧。”
“放、卫、星?”易淮愣了,“不是,怎么还搞得跟什么荣誉似的,他就是给我讲了一晚上题又不是陪我睡了一晚上。”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程柯突然咳嗽了一声,使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易淮毫无察觉地继续说:“再说就算他要陪我睡一晚上我还不一定答应呢……”
“谁要陪你睡?”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易淮耳边响起,他浑身一僵,抬起头看清了似笑非笑的祁航直。
易淮慌不择路,劈手一指程柯:“他,他要陪我睡。”
程柯睁大了眼睛:“饭、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