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妈妈口中的杨叔, 就是经常在他们家摊子上买嵌糕的出租车司机。
陆平打电话时用的是免提功能, 听到听筒里陆妈妈的提议, 原本在旁边安静倾听的沈雨泽立刻开口说话了:“阿姨, 我是沈雨泽, 是我主动邀请陆平来我家住的,您大可放心。而且明天是周末,我本来打算和陆平一起做作业的……这周老师发了不少卷子, 有些题我也拿不准, 想和陆平多多讨论。”
这个有心机的家伙最懂家长的想法, 果然,陆妈妈一听两个孩子明天要一起做作业,这心就放下了一大半。毕竟在所有家长眼中,沈雨泽那可是十足十的学霸,自己的孩子可以和学霸成为朋友, 哪个家长不开心呢?
陆妈妈:“小沈, 谢谢你这么照顾平平。”
“没关系, 毕竟陆……”沈雨泽说话时, 眼尾余光轻轻扫过身旁的男孩, “……毕竟‘平平’也是我的朋友。”
陆平脸颊的温度逐渐升高,但他却说不清楚, 他脸上的热度究竟来源于那一声“平平”,还是因为沈雨泽承认他是自己的“朋友”,亦或是……两者皆有呢?
之后,电话又递回到陆平手里。
陆妈妈还是有些操心,她叮嘱陆平去了沈雨泽家里要懂礼貌,见到沈雨泽的家长要乖乖问好。陆平自然都应了。
电话讲了数分钟才挂断,车内又重回安静。
陆平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真是奇怪,明明他今天只喝了一点点酒,怎么会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呢?他飘啊飘啊,像是一只吹胀了的气球,胆子也大了不少,他居然胆敢直接问:“沈雨泽,你刚刚说把我当朋友,是真的假的啊?”
“你听错了,我可没把你当朋友。”沈雨泽否认,“我只是生活太无聊了,闲得没事做,才和一个害得我过敏住院的人说这么多废话,又浪费自己这么多时间。”
“……”陆平憨憨地笑,“沈雨泽,虽然我英语成绩不好,但是我语文成绩很好哦,每次阅读理解都能拿满分。”
小老鼠用手指勾住身旁少年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你在说反话对不对?”
沈雨泽偏不如他的意:“我说的是真话。”
陆平:“这句也是反话。”
沈雨泽:“这句不是。”
陆平:“你再说反话我就反弹了。”
“反弹……?陆平,你幼稚不幼稚。”
“哇,刚刚还叫人家小平平,现在就叫我陆平了?”
“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小……喂,你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
“嘿嘿,反弹!反弹!反弹!”
两个同龄少年在轿车后座闹了起来,口中乱七八糟地嚷着“反弹”“反反弹”这种毫无营养的话。幸亏卡宴的后座足够宽大,有充足的空间让他们玩这种降低智商的游戏。
原本安安静静开车的司机听到后排的嬉闹声,借着反光镜向后看去。
他在沈家已经工作很多年了,给三任沈夫人都开过车。对于司机来说,这位小少爷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在那样复杂的家庭长大,即使再柔软的人也会被逼成一副铁石心肠。沈雨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副老成样子,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无论对待何人何事都很冷漠。
但是当沈雨泽突然决定转学来这座南方小城后,司机发现,这位小少爷渐渐变了。
他有了喜怒,有了烦心事,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
比如现在……沈雨泽居然和那个出身平凡的男孩打成一片,而且还在车里如此放肆的胡闹,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他终于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真的是太吵了。
司机默默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卡宴车前后排之间的挡板缓慢升起——看,一个专业的司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装作自己不存在……
……
豪华轿车安静地滑入地库,停在了专用电梯前。
专用电梯门口有人脸识别的摄像头,它可以自动识别出业主的身份,沈雨泽带着陆平走近时,电梯门自动打开,等他们在轿厢内站稳后,电梯门缓缓关闭,无需任何人工操控就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沈雨泽家所在的楼层。
电梯开启后正对着入户大门,玄关处早就摆好了两双拖鞋,沈雨泽说这是保姆提前准备好的。不知是不是陆平先入为主,即使只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拖鞋,陆平都觉得比他这辈子穿过的所有拖鞋都要柔软。
虽然陆平已经做好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准备,但是当他真的走进那间屋子后,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他觉得自己不该露出这么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可是没办法,他真的没见过嘛。
客厅宽敞明亮,并没有过多富丽堂皇的装饰;屋内装饰基调都是黑银相配,就连沙发都是用银色金属配以黑色牛皮,极具现代主义风格,看似简约却又处处透着奢华。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客厅旁的那一整面落地玻璃墙!夜幕早已降临,在墨蓝色的夜空下,一条长河自远处奔涌而来,沿着长河两岸,有万家灯火辐射铺开;站在如此高的地方向下俯瞰,一切阑珊与繁华,尽数匍匐在他们脚下。
陆平在那面玻璃墙前止步,一时有些惧怕,不敢靠近。他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他出生长大的城市,他从未如此高高在上。
沈雨泽看出他的畏惧,问:“你恐高?”
陆平强忍住晕眩:“站得这么高,总觉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沈雨泽,难道你不怕吗?”
“……不怕。”沈雨泽低声道,“我习惯了。”
沈雨泽拉着陆平的衣袖,带他走近玻璃墙。陆平怂的要死,几乎是被沈雨泽硬拽过去的,即使站到玻璃墙前,他也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多看一眼。他终于明白古诗里“高处不胜寒”的另一重意思了,那种寒意,不止是身体上的冷,更是心里的寒。
“陆平,听我说,想要克服恐惧很简单。”沈雨泽哄他,“你不要往下看——你要望远看。”
“往远看?”
“对,不要去看你脚下的一切,那些车子、行人、霓虹灯都无须在意;你往远看,去看远处的风景。只要你心里装着远方,然后拼命看,拼命看,你就会忘了恐惧,只剩下对远方的好奇与期盼。”
陆平最听话了,男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这一次,他没有去看脚下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而是看向了遥远的地平线彼岸。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在椒江上往来运货的轮船,看到了巨大的摩天轮在江畔缓缓转动,看到了小的像火柴盒一样的车子在渡江大桥上奔驰,他还看到了……
“——是我家!”陆平兴奋地指着远处的一点,“沈雨泽,那边是我家!”
“你家?”这个答案出乎了沈雨泽的意料。
“对啊,你看椒江北岸那条长堤,就是上次你来找我的那个市集。顺着那条路一直走,看到邮局往左拐,第二个路口再向右拐,然后一直走到头……”陆平这时也顾不得害怕了,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玻璃墙上,指尖沾着哈气在玻璃上滑动,在城市上空勾勒出一副地图,“……看,那里就是我家了!”
沈雨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地图尽头,确实有一座很小很小很小的房子。
他们离得太远了,在夜晚,就连街道也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座自建的二层小楼和左邻右舍囫囵混合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这夜色里晕开的一滴墨点。
明明如此混沌,却又如此显眼。
沈雨泽平时也会站在这里眺望远方,有时候是思考事情,有时候就是单纯的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远方,居然指向了陆平的家。
……这是否也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呢?
陆平不会知道这一刻沈雨泽在想什么,他掏出手机,拍下了这座城市的夜景。他想把照片拿回去给家里人看,告诉他们:“从沈雨泽家居然可以看到咱们家诶,好巧!”,当然,他也可以拿到网上秀一秀,给他的粉丝们看看男神的住所。
等到陆平终于欣赏完夜景,沈雨泽便领他去餐厅吃些夜宵。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又闹了那么一场大戏,他们两人都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餐桌上有厨师提前做好的夜宵,两碟本地青菜,一叠熏制的香肠切片,再加一条清蒸鱼(沈雨泽可以吃的品种)和两碗皮蛋瘦肉粥,每样菜量都不大,他们两人吃刚刚好。
沈家厨师的手艺非常榜,就算是这么简单的菜色也烹制得色香味美。
沈雨泽餐桌礼仪极好,吃东西时从不说话,可陆平正相反,吃东西的时候嘴巴闲不住,毕竟他们一家四口每个人都很忙,只有晚饭时才能阖家聚在一起,聊聊当天发生的事情。
陆平边吃边问:“沈雨泽,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沈雨泽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陆平早有预料。
刚进门时,陆平就发现这套房子大归大,但是冰冷冷的没什么人气,就像是装修精美的样板间。陆家虽然只有陋室一间,但屋子里塞满了家里常用的锅碗瓢盆,墙上画着陆平的身高标线,还有妹妹的奖状,处处充满着生活气息。
陆平之前听到过沈雨泽和他妈妈的电话,知道他家里关系紧张,只是没想到他父母居然这么狠心,真的把他一个人扔在椒江市。
陆平说:“那平时陪着你的,只有上次那个管家和保姆、厨师吗?”
“差不多。”沈雨泽回答,“还有司机和两个保镖,保姆也是两个阿姨轮班。”
这么多人啊……
“说起来,保姆阿姨不住在你家里吗?刚才进门时,看到她准备的拖鞋了,但是一直没见到保姆阿姨。”
“她当然在……她就在你身后。”
“!!!”陆平吓了一跳,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猛地转过了身。但是他身后哪有什么人影,只有半开放式的厨房。
看到小老鼠受惊的样子,沈雨泽没忍住笑了。
陆平明白过来他是在故意吓自己,怒道:“你能不能别骗人?我身后哪里有人了?”
“我没骗你。”沈雨泽指了指厨房里一扇通往外面的半透明玻璃门,“那边是佣人房,保姆都住在那里。”
“……佣人房?”陆平还以为那是厨房的阳台!
“里面具体什么样,我也不清楚。我没进去过。”沈雨泽平静地说,“好像是有保姆的卧室和独立卫浴,洗衣间、清扫间和晾晒阳台也在那边。哦对了,那边还有一座副电梯,保姆和厨师可以刷卡进出,咱们今天乘坐的电梯只有业主可以坐。”
陆平震惊。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规矩吧,他们把本应该平等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主人才可以走正门,佣人只能走后门……真实,且赤-裸。
明明陆平是以客人身份从正门踏入这套房子的,但他盯着那扇小小的保姆门,却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陆平搅动着碗里的粥,忽然没什么胃口了。他嘀咕:“原来,你还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啊。”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沈雨泽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交朋友不看对方有钱没钱,因为再有钱,也不可能比我有钱了。”
陆平:“……”
谢谢,真的有被安慰到。
第28章
简单的宵夜后, 沈雨泽领着陆平去了客卧。
这套房子不算大(以沈少爷的标准来看),除了主卧以外,另外有两个房间, 一个是客卧、一个被改造成了书房。
客卧里的床上用品早已换了全套新的。枕头旁边整齐地叠着一套海蓝色的睡衣,光是看它的光泽,不用上手去摸, 陆平就断定那一定是真丝的。
沈雨泽说:“家里不巧没有新睡衣了, 我就让保姆准备了一套我的睡衣, 不过你放心, 已经洗干净了。”
陆平一听自己居然抢了主人的睡衣, 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特地准备睡衣啦。”陆平抱着不给沈雨泽添麻烦的想法开口道, “——我可以裸-睡的!”
若沈雨泽这时在喝水的话,绝对会被呛到了。
他盯着陆平看了好一阵子,确定这只傻老鼠说的裸-睡只是字面含义, 没有任何其他的引申暗示。确实, 南方比北方温度高, 到了炎炎夏日,只穿着一条内裤光着膀子在屋里睡觉对于男生而言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陆平连埃里克是同性恋都看不出来,足以证明他有多“纯洁”了。
沈雨泽慢吞吞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陆平的眼睛:“让你穿你就穿,不要和我废话。”
接下来, 沈雨泽又带他去了客卫, 教他怎么使用浴室里的各种设备, 告诉他吹风机在哪里、干净的浴巾又在那里。
沈雨泽:“客卫没有浴缸, 如果你想泡一泡解解乏的话, 可以去我的房间。主卫的浴缸是带按摩功能的。”
“不用了不用了!”陆平连连摆手,“我没那么娇气。”
“……”沈雨泽闻言冲他挑了挑眉。
陆平赶忙改口:“呃, 那个,我是说,我这个人比较粗糙,不喜欢享受……呃也不是……总之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说你娇气的意思!”
哎,这张笨嘴巴,真是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