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可不是陆平胆怯的时候,他必须尽可能多探听一下沈雨泽的消息,最主要的是,他要知道沈雨泽转学成为他的同桌,到底是有意为之的报复,还是一场荒唐的巧合?
陆平:“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叫陆平啊?”
沈雨泽看了他一眼:“老师说的。”
哦对对对,老师指派同桌时,确实叫过陆平的名字。
陆平:“那你为什么转学啊?”
沈雨泽:“长辈工作调动。”
这个答案倒是中规中矩。
陆平绞尽脑汁又抛出个问题:“你从帝都来椒江,还习惯这边的气候和生活吗?我们学校挺大的吧,哈哈哈哈……”
“新学校一切都好。”沈雨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扫过陆平,语气平静地回答,“就是新同桌废话太多。”
陆平:“……”
陆平:“…………”
陆平:“………………”
陆平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后退一步,老老实实地贴墙站着了。
他问了这么多,根本什么想知道的消息都没问出来嘛!
陆平做贼心虚,他小心窥探着沈雨泽的脸色,实在摸不准他的心思。
两人之间的气温逐渐降低。
还好这尴尬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后勤部的老师终于提着大保温杯,赶在课间时间结束之前来了。
“你们来领什么啊?”后勤老师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打着官腔问,“有班主任批条吗?”
“有的!”陆平赶忙把裤兜里的批条递出去。
“因班里新来一位转学生,需要领一张新桌子……高二八班,吴英霞。”后勤老师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看清楚上面的班主任签名,又从老花镜后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少年,“原来是吴老师班的,这都多久没有转学生了?”
一边念叨着,后勤老师一边在钥匙板上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仓库的钥匙。仓库许久没有打开过,锁眼都快锈上了,好不容易拧开锁,仓库门刚一推开,灰尘就迫不及待地扑了出来。
“咳咳咳咳……”陆平猝不及防,被那些灰尘扑了满脸,赶忙跑到一旁咳嗽去了。
后勤老师有些尴尬,抬手挥了挥空气里的灰尘:“就是灰尘有点大……行了,你们进去吧。”
沈雨泽因为离大门稍远,很幸运没有像陆平那样被“沙尘暴”迎面袭击。他厌恶地看着这又脏又乱的仓库,再看看那些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的课桌椅……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多浪费一秒钟时间,随手指了最靠近大门的一张桌子。
“我就要这个了。”他开口,照旧惜字如金。
“等等!!”谁想,原本在旁边咳嗽的陆平居然杀了回来,双手在胸口摆了个巨大的叉字,抢过他的话头,“老师,我们想再挑挑!”
沈雨泽皱眉,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挑的。
陆平见他不解,小声同他解释:“你想想看,这仓库里已经有这么多课桌椅了,越靠近大门的,就说明是最近送进来修理的!肯定有什么问题,只是外表看不出来罢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陆平走过去,拍了拍沈雨泽看上的那张桌子——果不其然,这张看似光鲜的桌子左右晃动起来!原来这是一张“瘸腿桌”,四只桌脚并不一样高。
沈雨泽:“……”他沉默了几秒,又抬手指向了另一张桌子。
陆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前进,这次,他在第二张桌子的桌兜里发现了墨水笔写的“我爱xx一辈子,xx爱我一万年!”
沈雨泽又指了第三张桌子。
这次,桌子四面看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忽然,陆平蹲下身,抬头一看——嘿!居然让他在桌兜下面,找到了好几块脏兮兮的口香糖!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居然把吃剩下的口香糖黏在这里。
陆平看出来沈雨泽肯定有洁癖(哪个高贵男神没有洁癖呢?),如果真让他把这个桌子搬回去,无知无觉地用上几个月,沈雨泽说不定要杀人吧……
陆平的这一通操作下来,就连旁边的后勤老师都不由得啧啧称奇:“行啊,你这小宁还蛮聪明的嘛。”
“嘿嘿嘿……”陆平抓抓脑袋,挑来挑去,最终从仓库最里层的“桌椅山”里,找到一张完好无损的桌子。
除了脏点,没有毛病。
他专心致志地挑桌子时,并没有发现沈雨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光里带着审视与从未有过的好奇。
待陆平推着最后选中的桌子走出仓库时,沈雨泽直接向他伸出手:“给我。”
陆平哪敢让高贵的男神屈尊搬桌子啊,特别狗腿的说:“没事没事没事,这桌子脏,还是我来吧。”
“你搬就不脏了吗?”沈雨泽反问。
说完,他不再和陆平客气,直接从陆平手里拿过了那张课桌。陆平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的重量一空,他只剩下搬空气了。
靠,他个子没有沈雨泽高就算了,难道力气也没他大吗?
……
第一天的课就这样有惊无险的结束了。课间时,陆平一直屁股死贴在椅子上,发誓绝对不离开沈雨泽一步,就为了防止陈妙妙同学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问沈雨泽有关“fake-diamond”的事情。
陈妙妙倒是想和沈雨泽搭话,但这位转学生的人气实在太旺了,一天下来,她都没能挤进人群的包围圈之内。
陆平在庆幸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忧。
纸是包不住火的,假钻石终究是假钻石。不管他在网上为自己塑造出怎样光鲜亮丽的形象、勾勒出多么完美的出身背景……真正的他,永远是那个生在角落里的,灰扑扑的小老鼠。
如果他要脸的话,他就应该及时纠正错误,最好立刻在沈雨泽面前下跪,抱住那位正牌男神的腿,忏悔自己的虚荣。就算他想抵赖,沈雨泽只要再登陆一次partner软件,就会知道他做下的丑事。
而当事情败露之事……“fake-diamond”这个账号,就要不复存在了。
——那些随之而来的欣赏、称赞与尊重,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光是想一想,陆平就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就在陆平恍惚之际,班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桌前。
“沈雨泽,你有企鹅号吗?”班长偷偷摸摸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智能手表,“加个好友,我拉你进班级群。”
虽然班主任吴老师严令禁止同学们带智能手表、智能手机来学校,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班长偷偷建了个班级群,加了所有同学。这样一来,有时候班主任让他通知什么事情,他只要在群里吼一声就行了,不用挨个通知。
谁想,沈雨泽居然意外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企鹅号。”
“啊????”班长明显不信:哪个高中生会没有企鹅号啊?
沈雨泽难得说了一长串话:“我想专心学业,所以这次转学前,我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卸载了所有社交软件,以后也不打算用了。我会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你,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打电话通知我;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只是日常寒暄,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班长震惊到失语:“……”
一旁的陆平听到沈雨泽的话,猛地扭过头去,直勾勾地望着他。
陆平的动作太大了,沈雨泽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向他的双眼:“怎么了?”
“没……”陆平根本控制不住嘴角逐渐扩大的笑容,“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对。咱们高中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社交软件太浪费时间了。千万不要下载,千万不要注册,千万不要去看——我支持你!你继续保持!我支持你!”
他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沈雨泽还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的班长听不下去了。
班长打断他,满眼嫌弃地说:“嵌糕王子,你发瘟了?”
陆平毫不在意班长话里的讽刺,现在已经到了放学时间,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顾不得和大家说再见,提起书包就向教室外奔去。
他跑得太匆忙了,所以他并不知道,沈雨泽一直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
陆平跳上公交车,坐到他熟悉的座位上,一边让暖暖的夕阳拥抱住他,一边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机,登陆partner账号的后台。
他的后台里多出了一条私信。
@mini妙妙屋:你是syz吗?
这条私信是在上午发的,陆平顺着她的id点进去,果不其然,他在那个id里看到了陈妙妙的自拍照。想来,陈妙妙在发现网络上的男神成为同班同学后,因为不能“线下相认”,只能通过私信联系。
陆平看着那条私信,根本无法形容心头涌现的杂乱思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连老天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抑制住颤抖的手,模仿沈雨泽寡言的风格,回复了几个字。
@fake-diamond:陈妙妙?
@mini妙妙屋:!!!!
@mini妙妙屋:真的是你??
@fake-diamond:嗯。
@mini妙妙屋: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啊我一直关注的博主居然真的成了我的同学啊啊啊啊啊我要是告诉别人的话所有粉丝都会羡慕的!
陆平深吸一口气。
@fake-diamond:不要告诉别人。
@mini妙妙屋:?
@fake-diamond:我不想在班里搞特殊化。
@fake-diamond:我不想让同学知道我在网上的身份。
@fake-diamond:请替我保密。
私信发出后,陆平不敢再去看,他暗灭手机屏幕,闭上眼静静数着数字。
一秒,两秒,三秒……
嗡——手机传来了轻微震动。
他鼓起勇气重新点开软件。
@mini妙妙屋:【可爱ok表情包】
@mini妙妙屋:放心吧!我懂得!
@mini妙妙屋:我会像大道寺知世守护木之本樱一样,替你守护住你的身份秘密的!
陆平:“……”
他不知道大道寺知世和木之本樱究竟是谁,但他知道,陈妙妙这个地-雷,暂时被他熄灭了。
只要陈妙妙不说出这个秘密,只要沈雨泽不登陆软件,那么fake-diamond的身份,就不会暴露。
他,陆平,依旧可以在网上编造一场只属于他的梦境。
在这个梦境里,他会听到很多的掌声,会感受到很多的善意,会拥有很多的喜爱。
——太好了,他可以不做他自己。
第6章
椒江人的早晨,通常是急匆匆的。
刚过五点,北岸“cbd”的马路两侧,就被一个接一个的小摊子填满。这里是整个北岸发展的最好的地方,不仅有大型商场,还有配套的住宅医院学校等等。
辛劳的主妇们或者晨练结束的老妪老翁们,口袋中掖两个重复使用的环保袋,赶来早市采购全家一天的鱼肉菜蛋。
这里有凌晨刚从码头运回来的鱼虾,有带着露水的蔬菜,有熙熙攘攘的早餐摊——更有大城市难得一见的,人间烟火气。
“小老板,来个嵌糕,加肉加蛋,其他老样子!”一位跑夜车的出租车司机把车子停在道旁,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手里捏着两张纸币。
“好嘞!”陆平放下手里背了一半的单词书,麻利地掀开木桶上的盖布,从热气腾腾的粳米年糕胚上切下来拳头大小的一块。
切下来的年糕胚被甩在案板上,陆妈妈两手一压,就把这充满韧性的胚子碾成了一片圆形的薄饼。她面前的操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不锈钢盆,每个盆里都是提前拌好的素菜,有粉丝,油条碎,土豆丝,胡萝卜,豆芽,圆白菜……她精准地从盆里挑出老客爱吃的几样菜,而这时的陆平已经操着加长的木筷,从卤汁里捞出五花肉与卤蛋,快速切碎,放在了年糕胚的中央。
那卤蛋与五花肉都是提前炖好的,在浓赤的老汤里浸了整整一晚,油亮润泽,刀锋几乎不用怎么用力,只轻轻一碰,便碎成了几块,散发出浓厚的肉香。
陆妈妈双手一裹,又薄又韧的年糕皮就拢成饺子状;她一手托住饼底,一手捏住饼皮的边缘,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两侧边缘就捏牢合拢,留下一串漂亮的“人”字纹;顶部留有一个小小的开口,可以看清里面丰满的馅料。
陆平早就撑好一只塑料袋等在一旁,他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超大号饺子,装进袋,又打了一勺卤肉汁顺着大饺子的开口灌进去——这样一来,一只经典的椒江嵌糕就做好了。
可别小看这只嵌糕,沉甸甸的将近一斤重,馅料多样、口感丰富,饼皮选用粳米而非糯米,故而做出的年糕弹软有嚼劲,一点都不粘牙。
这样丰满的一只大嵌糕,就算是重体力劳动者也够填饱肚子了。
陆平快速把年糕打包装袋,奔向街边的出租车。
“杨叔,您的嵌糕!”陆平客气地附送一个微笑。
这是他家的老客户,一周总要来买上两三次,陆妈妈每次都把他的嵌糕包的又大又厚实。
杨叔接过嵌糕,却没有直接开走,而是问:“小平,你一般几点去上学啊?”
陆平:“六点。”
“那不是快到了?”杨叔瞥了眼车上的表,“我昨晚抢了个单,要去南岸接人,正巧顺路,我给你捎过去吧。”
“这,这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啊,”杨叔说,“我还要谢谢你把初中的笔记给了我家小囡呢。”
推辞不过,陆平在征求妈妈同意后,拿起书包飞快跳上了杨叔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