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体育课接下来的时间,全部用来考察同学们的仰卧起坐能力了。成绩最差的一名同学才做了26个,和沈雨泽的成绩对比真是天壤之别。
好不容易熬到体育课下课,同学们一哄而散,吵吵嚷嚷地奔向小卖部卖冷饮,唯有陆平被留下来。
体育老师:“陆平,你刚才没有做仰卧起坐,那你就帮着收一下垫子吧。”
陆平应下了。
垫子都是折叠的,军绿色的垫子又耐脏又耐磨,重量还很轻,二十个垫子摞在一起,他搬两次就能搬完。
陆平搬起十张垫子,摇摇晃晃往仓库的方向走。
存放体育用品的仓库就在操场主席台后面,那是一个逼仄昏暗的房间,常年见不到阳光,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小灯。角落放着几个大筐,里面盛满了漏气的篮球、排球;还有几座年久失修的铁架子,铁架子排成一条狭长的通道,上面零散摆放着一些体育用品,比如毛都掉光的羽毛球和万年没人用的球拍。
陆平把手里的垫子堆在墙角,转身走出仓库,打算去搬第二摞。没想到刚一出门,就遇到了沈雨泽,而且他的怀里正抱着剩下的十张垫子。
陆平讷讷,伸手去接:“你怎么来了……给我吧。”
沈雨泽躲过他的手:“你告诉我应该放在哪里?我直接放过去。”
于是陆平领着他走进了仓库里。因为那些大铁架子挡住了光线,门外的阳光几乎照不到里侧,只能凭借头顶的那盏小灯辨明方向。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仓库的尽头。陆平指着提前放好的垫子说:“你放在旁边就行了。”
沈雨泽依言放下。
说完这些,他们又安静下来。
陆平望着沈雨泽,沈雨泽也望着陆平。这里明明昏暗又逼仄,空气也不够清新,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想这么快离开。他们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望着彼此的眼睛,就很满足了。
有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慢慢充盈在他们身边,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燎原。
陆平很多时候都觉得,沈雨泽的目光就像是一汪温暖的泉水。他沉浸在其中,享受着全身被泉水浸润的平静与满足,又随时担心,汹涌的水流会在某个时刻吞没他。
光是想一想那种可能,陆平就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他不敢再呆下去了。陆平转身想往外走,可是刚一迈步,就被沈雨泽叫住了:“平平。”
看,沈雨泽真是太狡猾了,他又叫他平平了;因为他知道陆平根本不忍心拒绝他。
陆平顿在原地,微垂着头。半晌,他从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既是疑问也是回答。
沈雨泽:“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可怜的小老鼠整个后背都在颤抖,心虚地问:“什么解释?”
轻轻地,身后传来沈雨泽的脚步声。少年迈近一步,他的胸腔几乎贴到了陆平的后背,只隔着很小很小的一段距离。
沈雨泽抬起了手——男孩以为那只手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并没有——手掌穿过男孩身侧,撑在了他们身前的铁架上。
沈雨泽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牢笼,把陆平困在了这狭小的空间里:“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上课不好好听讲,总用镜子偷看我?”
陆平:“!!!”他羞恼又嘴硬,不肯承认,“我,我什么用镜子偷看你了?”
“做坏事前要不要先学一下镜面折射的原理?”沈雨泽轻笑,那些笑声落在陆平的耳尖,烫得他耳垂发红。“你在镜子里能看到我,我当然能在镜子里看到你。”
“……”
“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沈雨泽细数,“周二上午的数学课,下午的地理课;周三上午的英语课,下午的自习课;还有……”
“——停!”陆平原以为自己就算被抓包,也只有体育课前的那一次,哪想到他每一次的偷看,居然都被沈雨泽看得一清二楚!
幸亏这里很黑,要不然沈雨泽就要看清他满面通红的样子了。
陆平一时忘了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么“危险”,他转身想同沈雨泽理论,结果忽视了脚下的脏乱——他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脚腕一痛,骤然失去平衡,向着旁边倒去!
见他摔倒,沈雨泽条件反射想要拉住他,却同样因为缺乏对环境的判断,居然被陆平拽着一起向下跌落!
然而,预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们身旁,正是那些被堆起来的垫子,陆平落地时,正好倒在了那些柔软的垫子上。它们成为了最佳的缓冲,承托住陆平的身体。
与此同时,沈雨泽随他一并滚落,误打误撞地把陆平压在了身下……
满室寂静。
只有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舞蹈。
以及,
两颗跳动声逐渐合一的心。
第63章
新
灰尘与暧昧共同在空气中游荡。
原本堆得规整的垫子散落一地, 铁架上的乒乓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弹响,但无人顾及。
陆平摔落在垫子上, 仰望着覆在他身上的少年。
身材高大的少年双手撑在他身侧,微抬起上半身,但他的膝盖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嵌入陆平的双-腿-之间。
陆平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沈雨泽。
头顶的灯光太暗了, 沈雨泽几乎遮蔽住了所有的光线, 唯有那双眼睛灿若繁星。
而在那些繁星之间, 陆平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陆平不知道的是, 其实他的眸中也盛着沈雨泽的踪迹。
炙热的呼吸相汇, 他们视线纠缠, 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靠近;年轻的男孩们猜测着彼此的心意,又都谨慎地不肯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沈雨泽抬起一只手轻轻拂开陆平的头帘, 又沿着他的侧脸滑下, 像是在爱抚一只小动物。
“刚刚摔疼没有?”
陆平摇了摇头, 他喉咙干涸地要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的手抵在沈雨泽的胸口,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要推开他,还是要拉近他。
陆平的理智在他的灵魂深处大声呐喊,提醒自己要清醒、要远离、要冷静。
但他的本能却向往着沈雨泽给予的温柔, 无法抑制地沉沦下去。
身处下方的男孩隐隐感觉到,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大腿根部。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有什么东西……
——那还能是什么硬硬的东西啊!!!!
总不可能是沈雨泽的手机吧?
某个邪恶的词汇跳入他的脑海, 陆平瞬间浑身僵硬。
可这时, 已经容不得他喊停了。
沈雨泽微微撑起上半身, 把距离拉远,像是要给陆平一点思考的余地;但其实他的退让只不过是一种计策, 不过一秒的时间,他便重新压低身子,逼近陆平。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少年俊美的五官带来十足的压迫力,陆平的大脑顿时过载,逃避般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他不睁眼,就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像是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在祈求猎食者的仁慈,又像是小羔羊伸长脖颈柔顺地献祭自己。
见到身下的男孩眼睫抖动的模样,沈雨泽没忍住轻笑一声。他俯下身,只差最后一点点距离,他们便可厮磨在一起。
少年温柔地念出他的名字,这一次,带上了从未有过的郑重:“平平,我喜……”
然而他后面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突然间,一道刺目的电筒光芒直射进仓库内,穿过那些成排铁架,曲折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与此同时,一道带着浓重口音的年迈男声爆喝出声:“——哪班的小乌孙?不上课躲在这里谈恋爱?!信不信我找你们班主任?”
沈雨泽:“……”
这声呼喝,直接震碎了刚刚萦绕在两个男孩身边的暧昧气息。陆平被吓得一抖,立刻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沈雨泽。
……
举着手电筒的老伯唬着脸走进了仓库里,气势汹汹地向最里侧的角落杀去。
别看他年纪大了,但他在一中当了几十年的操场负责人,耳聪目明着呢!前几天,他在晚自习的时段在操场上“抓获”手拉手散步的小情侣,没想到这群小坏蛋学精了,居然躲在仓库里卿卿我我?
他刚刚路过仓库,看到门没关好,往里面一张望,就看到角落里居然有两道人影抱在一起!若不是他眼神好,差点就要被他们逃过去了!
老伯越想越气,手电筒调到最高亮度,踩着重重的步伐绕过最后一道铁架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哪有什么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只有两个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
两名男生里,一个身材高挑,正在整理铁架上的球拍和没毛的羽毛球;另一个男生脸蛋圆圆,正弯着腰摆放角落里的软垫。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以外,再没有任何异样、
老伯:“……只有你们两个?”
身材高挑的男生点了点头,一脸镇定地回答:“只有我们两个。”
老伯用手电筒在仓库里照了一圈,果然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可是老伯明明记得,刚才他真的看到两个人在角落里抱在一起啊……难不成他真的年纪大了,眼睛花了?
老伯总觉得哪里,只能继续盘问:“你们哪个班的?”
还是高挑少年回答:“高二八班。我们刚上完体育课,老师让我们在这里整理一下器材。”
“整理器材要用这么久?”老伯问,“而且刚才都打最后一节上课铃了,你们没听到吗?”
少年沉默了几秒:“……可能这里隔音太好了吧,确实没听到。”
老伯又看向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男孩:“你呢?你是哪个班的?你们叫什么名字?”
被点到的男孩只能转过身来,他脸色还带着一些红,幸亏这里足够暗,才让他脸上的这份红不那么显眼:“我也是高二八班的。我叫陆平,他叫沈雨泽。”
陆平这个名字,老伯没有听说过,而且对这张脸也没有印象。可是沈雨泽他记得!这周一学校的电子大屏幕破天荒的开了一整天,老伯记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着“恭喜沈雨泽同学获得椒江市英语演讲第一名”,还配上了一张举着奖杯的照片!
借着手电筒的光,老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沈雨泽好一阵,不停夸奖:“哎呀,原来你就是拿了冠军的沈同学啊,成绩好,比照片还帅!!”
他刚刚的疑虑很快就褪得干干净净,像沈雨泽这样的尖子生,才不会躲在仓库里谈恋爱呢!
老伯拉着沈雨泽的手,又殷切夸赞了他好久,要不是沈雨泽说他还要回班上最后一节课,老伯甚至舍不得放人呢。
“这里你们不用收拾了,一会儿我来收拾!”老伯把他们俩送出仓库,脸上笑意满满。
只不过,若他再细心一些的话,就会发现跟在沈雨泽身后的陆平,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甚至走路时同手同脚,明显是心中有鬼。
陆平埋着头,也不看路,就这么匆匆往前冲。直到他们完全离开操场的范围,陆平才把提在胸口的那股气重重吐出。
他们走进教学楼,走廊里传来阵阵读书声。回教室的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视线却若离若即地黏在对方的身上,又在被发现的前一秒,状似无意的挪开。
沈雨泽轻声问:“刚才很紧张吗?”
这几个字,顺利让陆平脸上刚褪下的热度又升了起来。
“还,还好吧。”他只能这么回答。
刚刚在仓库里发生的一切,对于陆平来说虚幻的不可思议。那些暧昧的鼻息交融,那些心脏与心脏的紧密链接,那些缠绵游离的眼神……他不由恍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白日梦境?
陆平更想知道,刚刚沈雨泽在仓库里那句未尽之言究竟是什么,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在隐隐告诉他——不能问,绝对不能问,要是问清楚了,那就没有回头路了。
见陆平脸上表情一会儿变一下,沈雨泽在心中暗自叹气。
有些话,必须在特地的气氛、特定的时间才能说出口,一旦错过,就只能等待下次机会。
……算了,就让他的傻平平再纠结一阵子吧。
……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班主任不在,班长坐在讲台上主持纪律。
大家都在闷头写作业,毕竟现在多写一张卷子,回家就能多玩一会儿!
沈雨泽和陆平进班时,不少同学被脚步声惊动,抬起头看向了他们。陆平总觉得他们的目光别有深意,仿佛在说:“嘿,我已经知道你们俩刚刚在仓库里做什么了!”
……真是做贼心虚。
陆平回到自己的座位,第一件事就是把桌上的小镜子收起来,还给了陈妙妙。
陈妙妙好奇地伸过脑袋:“陆平,你不照镜子了?”
陆平猛摇头:“不照了,还给你。”
陈妙妙郑重地说:“不用还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当那些注重外貌的人了!我要从现在开始,忘记我的头帘,忘记我的‘光明顶’,洗心革面,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里,而不是臭美之中……”
陆平打断她:“陈妙妙,你眉毛上面好像长了一颗痘。”
“!!!”陈妙妙一听,立刻把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抛到脑后,匆忙打开小镜子,对着额头照了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