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愣了一下,心里微微泛起几分的动容,嘴角勾起一抹不怎么明显的弧度,算是笑了一下,“多谢你,关心我。”
言罢,我微微赧然地想要垂下眼睫,却见慕礼的瞳孔微微扩大了些许,正眼神发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正要开口,却听见慕礼喊了我一声。
对上我带着些微不解的视线,慕礼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无端的有几分哑。
“你可不可以再笑一次?”
短短一天,我不止一次的面对慕礼这样异乎寻常的反应,我的心底突然窜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莫不是……
我没有深思,本能告诉我,这并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于是,我从善如流,并没有为此多费心神。
毕竟,我如今的神经已经脆弱纤细如一根蛛丝,不能有更多的思虑来挑战我的神经承受的极限。
见我静默,慕礼又慌里慌张的连连摆手,“你现在不想笑也没有关系,可以等我把你救出来了,摆脱剑尊……那个时候,你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就……”
他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我听得断断续续,很是吃力,但还是捉住了重点。
至少在这一刻,慕礼确实说要帮助我离开择天宗,摆脱洛无尘的控制,免我被迫嫁给洛无尘的命运。
有风把天上的云吹开了,盘踞戮峰数日的阴翳,“好。”我道,生疏地牵动嘴角,朝慕礼露出一个不怎么完美的笑来。
慕礼呆呆看着我,情不自禁似的朝我迈了一步,可他忘了再往前一步就是洛无尘设下的禁制。
果不其然,他一头撞上了禁制,我几乎可以听到慕礼的额头撞在禁制时发出的那一声“咚”响。
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被逗笑了。
“哎呀!疼疼疼疼疼!”慕礼捂着撞红的脑门,小心翼翼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呆头鹅似的立住了。
半晌,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神游似的自言自语道:“……你应该多笑笑的。”
“原来你笑起来是这样好……”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同他之间距离有些远,又隔着禁制,最后慕礼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但很显然这些也不过是慕礼的自说自话,并不重要,慕礼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又絮絮叨叨的同我说起话来。
他先是警惕得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同我说道:“对于你和剑尊的亲事,现在宗门里一大半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倒是有几个老顽固特别反对,但剑尊态度强硬,明面上宗门就只有赞同的这一种声音。”
“如果你要逃,剑尊肯定会来,会会有人帮剑尊来抓你。”
“所以我们要偷偷地逃跑,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我爹手中有一个可以穿过各种禁制的法宝,我看看能不能偷偷拿过来用一下,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慕礼纠结了片刻,看向我,允诺道:“我就想办法在禁制上制造一个缺口。”
“我不会让你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哪怕是剑尊,也不能强迫你。”
慕礼过去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大少爷,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又仿佛带了某种难以形容的信念,叫我恍然间竟好似真的看见了希望——
能够摆脱泥淖,重新自由地站在阳光下的希望。
我禁不住整个人都沉浸在能够离开择天宗这一个缥缈的希望里,一时神游天外,恍恍惚惚,就连慕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都没有一点的感觉。
透过窗户,我看见院子角落有一块卧石,那石头正好压在一株不知名的小树上。
我之前看到的时候,那株小小的树已经枯死,可在方才,我却又在那枯死的树枝上发现了一抹清新的绿意。
枯树萌新芽,我的心中也升起一抹希冀。
离开择天宗,离开洛无尘……
我是实在激动,一时间整个人都兴奋得战栗发抖。
而此后,慕礼每隔上一日,都会偷偷同我见上一面。
有时是为我带来外界的信息,有时是告诉我他计划的进展。
慕礼每来一次,离开的可能就明朗一分。
有了离开的希望,我心头压抑的乌云也稍稍散了些许。
心头放了晴,我也不再消极空耗光阴,我原本每日不是站着发呆,就是坐着出神。
毕竟,我修为全无,又没有其他长处,没有应对禁制的技巧,就连我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被困在此地这样久,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身上的伤口会愈合,但隐藏在内里的腐肉只会越来越糜烂,直至蔓延五脏六腑……
到最后,便只余一副看似完好的皮囊,内里却已全部腐烂耗空,除了一滩烂肉朽骨,什么也无法剩不下。
可我现在有了希望。
我不会腐朽,我……
我也不会同洛无尘成什么狗屁的亲,我咬紧着牙,恨恨想到。
我的身体在自己有心的调养下渐渐有所好转,只是脸色仍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到底是伤了底子,又如何能在短短几日中恢复如初。
我也并不勉强,该如何,就如何。
白日里折一截树枝充剑,练上一会剑,就算无法运转丹田里的灵力,也不松懈自己的修行。
每日晨起暮宿,日子平淡无波。
只是……
不知为何,我的心头总隐隐有一股不安。
明明我那样想要离开,也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可当真正有了能够得偿所愿的机会时,我却又心神不宁起来。
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是怕逃跑失败会被洛无尘捉回戮峰?还是怕慕礼自始至终都只是骗我,他从来都没有打算帮我,只会同所有知晓我的境地而选择冷眼旁观的人一样?
我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只是偶尔,我的脑海里会冒出那一日,我听到的,秦清同洛无尘提的那个建议。
——将我药傻,就会乖了。
秦清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甚至是在笑着的,看我的眼神,冷漠之中带着轻视,就仿佛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可以随意处置,搓圆捏扁,就算一不留神捏死了也就捏死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哪怕我现在再回想来,哪怕只是稍微地想了一下,我的心头便止不住地升起冷意。
然而,我越是刻意想要去遗忘,那日的情景越是挥之不去。
不仅是秦清丝毫不带善意的言行,还有洛无尘的反应,看我的神情,以及他说的那句“你乖一点,我不罚你。”都翻来覆去的出现在我的脑海,无处不在。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提心吊胆里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离大婚的日子只剩下了一日半。
我看着逐渐落下的夕阳,心头不知怎的却高高吊了起来。
正猜测慕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来,就听到一声“谢晚——”
慕礼压低了声音喊我,神色间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可以了,我们走。”
只见他掏出一个镜子一般的法器,摆弄了一下,便穿过了禁制。
“我观察过,今天是宗门守备最松的时候,你快随我来,我带你下山。”
慕礼朝我伸手,“我牵着你,带你出禁制。”
逃离戮峰只差临门一脚。
可我眼皮却突然跳了起来,心头的不安再次升起。
仿佛自己并非走向走向自由,而是走向什么无法回头的绝路。
事已至此,我已没有回头的余地,留下来才会叫自己身处绝境,只有放手一搏,成功了,便是天高海阔。
若是失败……
洛无尘的声音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不要试图逃跑。”
“……或许,你可以试试,试试再一次承担惹怒我的下场。”
然后是秦清玩笑一样的话,“不听话就弄傻。”
“傻了,就乖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神,不叫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不要杞人忧天。
我咬了咬牙,将心头的胡思乱想强压回脑海深处去,把自己的手往慕礼的手心一放:“好,我们走。”
戮峰向来少见人影,只要能够走出禁制,便是成功了大半。
下山的时候,确实很是顺利。
只是……
当我同慕礼接近择天宗的山门的那一刻,果然生了波折。
第60章 绝境无路可逃
其实仔细想想,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已经便有了征兆。只是我不愿去想,顽固不化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肯去听,不肯去看,自欺欺人。
而直到现在,我仍是如此,死性不改,也无怪乎,将自己送入了绝境,撞的头破血流,满盘皆输。
一路上,我的心头都笼罩着一股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盯上的恐慌感。
可奇怪的是,我跟着慕礼走了一路,从戮峰走到了择天宗的山门,一直却没有遇上哪怕一个弟子。
仿佛没有一个人察觉都我的出逃。
事实真的有这样顺遂吗?
我不敢深想,只提心吊胆地跟着慕礼,一直走到山门。
“到了,”慕礼松开我,紧绷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些许,他道:“你走吧,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小心。”
“原本看守山门的弟子已经被我安排的人支开了,”说着,慕礼又问我,“你下过山没有?”
没等我回答,慕礼又急急巴巴的比划了一下,“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走到尽头,就能离开了。”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
择天宗守备森严,山门十二个时辰都有相应的修士看守,现在看守山门的修士已经被慕礼使计支走,而接替轮换的修士还未到规定时间,尚未赶来。
正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
慕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催促我,“那你快走吧,天已经黑了,你路上小心,走稳一些。”
“我要先回去了,我要是离开的时间太久,他们会发现的。”慕礼仓促地笑了一下,朝我挥了一下手,转身往山上走,“你放心,我回去后会帮你再多拖延一会,让你可以跑得更远一点。”
“对了,”慕礼猛地回身,几步跑到我的身前,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把储物纳袋。
“这些你拿着护身,还有这些灵石,你也拿着,买些吃的用的,别亏待自己。”
“我回去了,你不用送我,快下山去吧。”
“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历练。”
慕礼将我朝山门的方向轻轻一推,“快走吧,万事如意。”
我下意识回身看他,长久得看了慕礼一眼,不论过去他是如何欺凌我,但他现在确实帮了我。
“多谢你。”我认真地道。
慕礼呆愣了一瞬,面色突然涨的通红,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不,不客气,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我先回去了,你,你自己多加小心!”说完,慕礼便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天色已然全暗,石阶在月色里只隐隐约约显出冷硬的轮廓。
我看向被阴影遮蔽了大半的山门,心中陡然升起了几分踟蹰。
奇怪……
明明只要再向前走几步,便能踏出择天宗,可我却心神不宁。
太平静了。
暴风雨前总是死一般的寂静。
山门隐在夜色里,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山门里,隐约可以看见烛火通明,隐约可以听见觥筹交错的热闹。
我心说自己怕又犯了疑心病。
都已经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还要这样想七想八,犹豫不决。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在如何也要继续走下去。
更何况……
我的手指攥起,我绝不能被他们找到,决不能重新落入洛无尘的手中……
秦清说的那些话,或许只是说着玩笑。
像他们那种处于高位的大能,想要对我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就跟玩弄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只在于他们想或者不想。
我实在是怕,害怕自己逃跑失败,被洛无尘捉回去。
更怕自己对上洛无尘后,遭受的惩罚。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罚我,好叫我长记性,我只本能地害怕,哪怕只是略微地想到一鳞半爪,都能将我怕出一身冷汗。
决不能被抓回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择天宗,没有洛无尘的世界。
夜风有些大,带着无法躲藏的凉意,吹得衣袂翻飞,发丝飞舞。
我定了定动荡不安的心神,迈步便跑。
突然,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像是有谁在后面追我。
我抬腿就跑,我跑得急,身后的那人追得更急,一边追一边还在喊我的名字。
“谢晚!是我。”
却是慕礼去而复返,他跑出了一头的汗,见我停下,急急道:“你不用停下等我,,走走走,他们已经发现了。”
我本就有所预料,心头却仍是止不住的沉了一沉。
“这条路太容易被发现了,”慕礼左右看了一圈,朝我伸手,“跟我来,我带你下山。”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历喝。
“谁在那里?”
慕礼脸色一变,连忙拉着我往石阶外的林子里跑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