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跟他们走!”洛无尘一贯淡漠的神情出现了裂痕,“晚晚,那是魔域,你不能——”
“谢晚——”
“你若跟他们走了,我便再也护不住你。”
护我?
洛无尘啊洛无尘,明明……你才是那个伤我最深的人。
我所有的痛,我所有的苦,哪一件同你没有关系?
护我……
你如何说的出口啊?
我仍是摇头,“我不必你护。”
“就是,可别了吧,”山雀语气咄咄逼人,“虚伪的人修,你都把我们家晚晚欺负成什么样了,现在跑来挽留,迟啦!”
洛无尘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只定定看着我,缺乏血色的唇颤了一下,哑声唤我:“你过来,我带你回家。”
我只冷漠看他,无动于衷。
“晚晚……”
洛无尘的眼眶微微发红,眼珠都带着一层湿意,“你答应过我,会留在我的身边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的声音有几分发抖,似是心绪起伏过大。
“你答应过我,会留在我的身边,永远……”
他那样高傲的人,却在这一刻竟泄露了几分被抛弃的无措来。
我冷硬的心忽然软了那么一瞬,但终究只是一瞬。
“我骗你的。”
洛无尘微红的眼眸里罕见的带了一丝茫然。
“你答应过我的……”
择天宗,灵舟上,雪无城,他一次次的问,我一次次的……
欺骗。
“你都是……骗我的?”洛无尘神色茫然,眼里满是慌乱无措,像是伤心极了。
无端端的,我感觉心头像是突然被什么重物压着,我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是。”
我强逼自己冷硬心肠。
“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平缓了一下呼吸,慢慢说完后半句,“我们互不相欠。”
“不……”洛无尘脸上再看不见半分血色,声音低哑,“我不信。”
我再看不下去,抬起头,天色像是一方被打翻的砚台,只余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天幕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可那终究只是我的一个错觉罢了。
我幼时不懂事,以为只要我只够努力,只要我飞得只够高,就可以上到九天揽月。
可当我真正想要伸手触摸,我才发现,那片天,其实离我很远很远,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靠近的存在。
若要强求,结局只有一个遍体鳞伤。
月亮还是在天上比较好,我不该痴心妄想,妄图将月亮扯到地上同我一起陷入尘泥。
是我错了。
如果感情可以像杯子里的水那样想添就添,想倾倒出去就倾倒出去那么轻易该多好。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得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无可救药,就是现在,我还是,我喜欢他。
纵然满身戒备,不敢靠近。
可我,还是喜欢他。
我看见他伤心,还是会心疼,看见他难过,我还是会心软。
可是不行啊。
我再无法做到同之前对真相一无所知的自己那样一心爱着洛无尘。
喜欢是真,恨也是真。
到最后,爱与恨交织,都不纯粹,变作蚀骨的毒,想要彻底好全,只有把整个心的都挖干净。
第79章 吐了一个天昏地暗
“我不信。”洛无尘脸色煞白,唇色愈发浅淡。我感觉他的神色几乎有些仓皇了。
“随你信与不信。”
我冷冷立在结界入口,神色漠然。
“洛无尘,无论我是去魔域,还是去鬼域,天底下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嫌弃,只独独不会再留在你的身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明明……”洛无尘的双瞳骤然放大了一瞬,像是惶惑,又像懵然无措。
“你明明说过会一直爱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答应过我的……”
爱……
他居然还知晓我是爱过他的。
可就是他知我的真心,却又将我的真心碾碎,才是真的可恶。
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抽空了。
“剑尊怎么也如此天真?”我扯起嘴角,冷冷一笑,“什么情根深种,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当然也要骗回来的。”
喉间突兀地泛起一股呕意,但又很快淡去,所以我没有分去半点注意。
“洛无尘。”我的语气不见起伏,说得也不留半分情面,誓要用这辈子最恶毒的态度去刺洛无尘的心。
唯有藏在内里的一颗心脏像是停了跳动,疼得几乎炸裂。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逐渐搅碎成泥。
“自始至终,”我咬牙发狠,“我都没有爱过你。”
“你欺我,辱我,伤我,我早就恨透你了,又怎么会爱你。”
我一字一言,每说一个字,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嫩肉便感到一阵刺痛。
山雀担忧又紧张的握住了我的手,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将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听见没有,我们家晚晚恨你,一点也不爱你,不要再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家晚晚不放了。”
山雀将我护在身后,与同族的众妖对视一眼,拉着我的手便要走,“晚晚,我们走。”
“不,你不能……谢晚,我……”洛无尘死死盯着我,姿态倒是强硬,只是话音却微微有几分发颤,眼周也已经染上了一圈红意,“我不准你走。”
不准,不许,必须。
这样命令式的话,他已经对我说过太多次,多到我都已经数不清,也不愿意……去数清。
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言听计从,到后来知晓真相时的嘲讽,再到之后的悲哀倦怠……
到最后,我只觉得厌烦。
“你不准?”我侧过脸,眼睫倦怠低垂,“你瞧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这样的……”
小腹有些难受,很轻微,所以很轻易就被我忽略了过去。
我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只知道居高临下的命令。”
连句软话也不愿意说。
“洛无尘,我不欠你的。”
说的时候,我看见洛无尘很轻的皱了一下眉头。
像是不赞同我说的那些话。
可我实在是不知道我有哪一句说错了。
我欠了他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我占了他弟子的名头在他的戮峰“住”了十数年?
还是前天什么?
我实在是想不出了。
算了。
我有些烦躁的想。
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尊者,惯是以自我为中心,天底下只有别人捧着他,没有他为别人低头的道理。
他之所以不肯放手,想来也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我又笑了笑,没什么滋味。
算了,谁欠谁也没什么重要的。
犯不着为了这一个小事在所有人的面前同洛无尘吵个天翻地覆。
没必要,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
那太难看了。
“就算……”我喉头发热,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就算我真的欠了你,该还的,也该还清了。”
“放我走吧。”
洛无尘就像是听不懂我的话,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跟我回去。”
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也不愿意去听。
他,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被海水裹挟时喘不上气的挣扎感。
唯有心火熊熊燃烧。
“跟你回去?然后再被你罚,再一次清除被你记忆?还是,直接把我弄成一个不会思考的傻子?洛无尘,你凭什么……”
我咬了咬牙,急喘了好几口才稳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走?”
“我没有想要罚你,晚晚,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洛无尘还想要再说,可我却只觉得纹身哪里都痛,就连识海也疼,我头疼欲裂,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洛无尘分明是想要追上来的,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我眼角的湿润时,他却停了下来。
像是被什么无形间夺走了将我强行留下的勇气。
“我不是……”洛无尘似乎想要解释,只说了几个字,便痛苦地颦起了眉。
他的脸色白得像是浑身的血液都流干了那样的苍白,连呼吸都在战栗。
我这才意识到,他虽然完整的站在我的身前,却也确确实实受了不轻的伤。
在他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是他察觉雪无城是一个陷阱,他好不容易从魔族的包围里脱身,甚至连伤也顾不得处理,便急急的来寻我。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我时,却发现我同陷害他的魔族站在了一起,并且要将他抛弃……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尖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晚晚……”洛无尘攥紧了他的剑,身形都在颤抖,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因为生疏,又好像是因为伤重。“我会改,我不会再叫你难过,我都会改,你……”
“你别不要我。”
洛无尘多么高傲的一个人,我从来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对我这样低声下气。
是的,低声下气。
我看着洛无尘,心里突然就很难过的疼了一下。
不行,谢晚,你不准心疼他。
我的眼皮狠狠一颤,猛地闭上眼睛。
不能哭。
你终于摆脱了洛无尘,应该高兴才对,不准哭!
奇怪,明明结界的入口离我那样近,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为什么会这样漫长?
“晚晚……”山雀看着我欲言又止,模样瞧着有些忧心忡忡。
他在担心我。
“谢晚——”
我的脚步顿了顿,等心口的那点难受淡了一点,勉强朝山雀笑了一下,低低道:“没事,我们走吧。”
“别走!谢晚……”洛无尘像是焦急到了顶点而气血翻涌,一张嘴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心脏被狠狠的一扯,像是被大力地拧了一下,疼得我几乎迈不动步子。
“晚晚,晚晚,别不要我……”
他的面色很白,眼眶却是红的,从来高高在上的剑尊大人,却在此刻这样的狼狈不堪。
我最后看见的是,洛无尘单手撑着剑,从来挺直的脊背像是积满了厚雪的乔木,太过沉重的重量压在其上,结局不是被压垮,就是玉石俱焚。
如果不是靠着那柄剑的支撑,随时都会轰塌倒地。
“……不要走。”
洛无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看过去的视线正好看见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涌了出来。
他……
哭了?
我心神剧颤,不禁恍惚了一瞬。
有一颗巨石落到池中,不但发出了巨大声响,余波涟漪也长。
洛无尘哭的时候没有别的表情,只有眼泪从眼眶滚落,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无息的落下。
很久以前,我曾想要看他眼底的霜雪为我融化,但我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眼底的冰霜融化竟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爱来得太迟。
在这个时候,在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可能的时候,他喜欢我的事情,只显得不合时宜。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晚晚,你别走……”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弄哭他。
他就应该高高在上。
永远不要低头。
这样,我就不会动摇对他的恨意了。
有一道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带着我的悲喜无声无息地流下,又带着我的爱恨悄无声息的消失。
我木然牵唇笑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风沙怎么这么大,竟叫我被沙子迷了眼。”
山雀信以为真,连忙从储物纳戒里翻出一个带着罩纱的斗笠,嘴里絮絮叨叨的。
“魔域确实不比修真界山清水秀,这个斗笠晚晚你戴上,等到了我的族地就没有这么多风沙了。”
“好。”
山雀跨上灵驹,朝我伸手。
“上来,我带你。”
……
我终于还是到了魔域,离开了洛无尘。
山雀领着我回了他的族地。
晚宴也很热闹,夹到我碗中的饭菜几乎没有停歇,劝说的话语也大差不差,“多吃点,多吃点,崽崽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多长点肉。”
“别客气啊,就当是自己的家,喜欢吃什么随便吃。”
“今天晚宴上所有的菜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不要客气!”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可我实在是吃不下。
闻到酒的味道让我感觉恶心,闻到肉的味道也让我感觉恶心,勉强夹了一块不怎么油腻的菜,才刚一入口,便又被我吐了出来。
心口的闷痛终于淡去,小腹的疼痛这才露出了端倪。
“不好意思,”我捂着嘴,脚步凌乱的向殿外走去。
“晚晚!晚晚?”山雀丢了筷子追了上来。
“怎么了这是?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我拧着眉头,艰难地忍着喉间的呕意,抿唇摇头,“没有……”
山雀哪里会信,满目担忧,“你的脸色好难看,老裴,老裴,快过来——”
隐隐约约的,我感觉自己现在这个状况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