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暗中观察了我几日,也不知它们是如何断定我对它们不会造成威胁,竟自己主动跑到我的跟前现了身,同我谈天,带我玩乐。
它们是山谷的原住民,对这座山谷了如指掌,在它们的指点下我还发现了一眼品阶不低的灵泉。
这群妖灵古灵精怪,直言直语却又没有什么坏心,我同它们相处很是轻松。
这日,我正坐在窗前绣衣,忽然一只妖灵跳到我的膝头,尖细的嗓音因为着急显得有几分尖锐。
【快逃快逃——有坏家伙要来抓你了!】
“什么坏家伙?”我心弦微动,没理会到妖灵的焦急,好奇地追问。
彼时窗外阳光正好,微寒的风从窗扉抚过我的脸颊,我的手中捧着替我孩儿准备的小衣,心头一片宁静,神色亦是平和。
我将滑落肩头的头发捋到耳后,微微低头看向在我膝头蹦来蹦去的妖灵,尚未明白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这只妖灵才诞生灵智不久,明明已经十分焦急,却也只知道颠来倒去的叫我快跑,说【有好多好多的人,往这里过来了。】
“你是说,修真界的追兵到了?”
妖灵思索了下,【就是要抓你的那群坏家伙。】
我心头一沉。
终究还是来了。
可偏偏却是这个时候。
偏偏在我即将诞子的紧要关头……
人世称妇人产子是一脚踏入鬼门关,魅魔产子,尤其是男性魅魔产子更是九死一生。
恰好莽荒深处有异植会在近几日成熟,为了替我诞子做准备,洛无尘在秦清的指点下深入莽荒腹地,去取异植的伴生灵物凝华仙露,保我平安诞子。
洛无尘外出,秦清又远在莽荒之外的城池……
我知晓其中厉害,闻言没有犹豫,将做到一半的小衣收起,准备离开竹屋。
才踏出竹屋,又一只妖灵带着哭腔扑了过来。
【……呜呜呜瞳瞳被坏东西抓住了……】
我接住它,眉心颦得愈紧了。
妖灵同魔灵一样都是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健康的状态灵气是凝实的,而我手中这只妖灵,已经出现灵力溃散的情况,显然受伤不轻。
“别哭,”我的掌心攥了攥,压下心头的不安,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抓了瞳瞳,对方有几个人,在什么地方?”
瞳瞳是第一个靠近我的妖灵,也是最亲近我的一只,如今知晓它落于他人手中,我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呜呜……只有一个人,他……】可这只妖灵却来不及说完,只见它灵力溃散的速度陡然加快,凄厉尖叫一声后,它便消散在我的眼前。
它灵力溃散的速度如此诡异,简直就像有人在操控着一样。
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在温暖的一股底下,我的后背突地升起津津刺骨寒意。
一股莫名的压力叫我心跳急促了起来,我心中似有所觉,下一瞬果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唤。
“师兄——”
听在我的耳里,如同滚雷一样响亮。
苏涟漪手里一只抓着挣扎不休的妖灵,轻笑道:“你可真叫我好找。”
我瞳孔骤缩,认出那只妖灵正是其他妖灵口中被捉的那只。
“瞳瞳……”
瞳瞳被苏涟漪抓在手心,柔软的身躯因为暴力而变形,它本是这群妖灵中灵体最凝实的一只,可现在……
我看着瞳瞳几近透明的灵体,手指紧紧攥起,恨恨看向苏涟漪:“你放开它。”
瞳瞳灵体虚弱,声音更是支离破碎【快跑,快跑——】
“啧。”苏涟漪面色不耐地收紧手指,将瞳瞳本就临近透明的灵体逼得更加黯淡,“师兄认识这只聒噪的妖灵?”
我勉强自己不去关注瞳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涟漪此人最是阴险狡诈,对我恶意更是浓烈。
我越是重视什么,他越是要用什么来胁迫我。
无论他是如何发现我的踪迹,整座山谷都被洛无尘设下的结界笼罩妖兽也好,人修也罢,都会被挡在结界之外。
方才,我也探查过,这个结界完好无损,也没有被触动的迹象……苏涟漪是如何进来的?
我突然觉得冷。
苏涟漪施施然的开口:“师兄与其关心我是如何进来的,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
他一面说,一面笑着看我。
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小人得志模样。
“说来,这只妖灵……”他捏着瞳瞳,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刻意要挟:“师兄可是认识?”
“若是不认识,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说着,苏涟漪作势要捏碎瞳瞳的灵核。
“住手——”
苏涟漪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早就已料到,笑吟吟地看着我,“原来师兄是认识这只妖灵啊……”
“既然师兄认识,”苏涟漪低低笑了起来,“那更放不得了。”
“苏涟漪!”我咬了咬牙,强自将升腾而起的怒意压下。
“师兄何必动气,我又不是不肯放了它,”苏涟漪手中搓揉面团那样搓揉着瞳瞳,令我恶心的视线打量着我,“只要师兄肯乖乖的跟我回去,区区一只妖灵,放便放了。”
“好了,话已经说完了,师兄是自己过来,还是要我过去请?”
我神色冷淡,看不出丁点失态,唯有掩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攥成了拳:“有什么区别吗?”
苏涟漪微微笑了笑,“确实没什么区别,毕竟我是不忍心对一个怀有身孕的魅魔痛下杀手的。”
惺惺作态,假慈悲。
我的嘴唇讥嘲勾起:“你可真善良。”
苏涟漪好似感受不到我的嘲讽,眸子盯着我,温温柔柔地说道:“你毕竟是我的师兄。”
我懒得同陪他演戏,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放了它。”
苏涟漪没有动作,我便是冷冷一笑。
“我是可以放了它,可我放了它,师兄就要逃了。”
我冷冷道:“我能逃到哪里去?”
苏涟漪沉吟半晌,轻笑一声,“也是。”
他手中的瞳瞳已经很难凝聚灵识,消散在即,闻言猛地挣动起来。
【不要不要,你不要相信他,他是坏人,啊——】
苏涟漪将瞳瞳一掷,阴沉的脸色看向我时又带上了虚假的笑容:“师兄,你也看见了我是真的放了它。你可别出尔反尔啊。”
“我不骗遖颩你,”我的手指攥着,心中的主意愈发坚定,我声音冷凝,语调平稳,道:“我身子沉,走不动,你若是想要抓我拿去邀功,就自己走过来。”
苏涟漪闻言,看我一眼,似打量,又似权衡。
洛无尘离开之前将结界的控制权限转交给我,又在我的竹屋设下许多防御杀阵。
若来的人多一些,或许是挡不住的,可区区一个苏涟漪,我却是有把握拦下并斩杀的。
若非瞳瞳还在苏涟漪的手中,早在他进入竹屋范围的那一刻,我便会激活杀阵,去取苏涟漪的性命。
不知苏涟漪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师兄莫不是想要拖延时间,等剑尊来救你?”
“那师兄或许要失望了。”苏涟漪又是笑,眼底是再明白不过的恶意:“毕竟……”
“我过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同剑尊撞见了。”
“现在,他们大概正打得难舍难分吧。很奇怪吗?若是全盛时期的剑尊大人,我们确实不敢略其锋芒,可谁叫剑尊如今境界下跌,灵力不济……”苏涟漪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要苏涟漪靠近,只是想要诱他进入杀阵中心,并非苏涟漪口中所说的拖延时间。
可听见苏涟漪的话,我却仍是不受控制地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见我面色铁青,苏涟漪得意愈盛,他大概是真的被全然压过我的得意冲昏了头脑,一步一步走向了我。
也走进了我精心为他设下的陷阱。
近了,就是现在。
杀阵,起!
第105章 苏白莲下线
我想杀他很久了。
有多久了?
……九年?
还是十年?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是被苏涟漪骗下山,推向毒虫的那一刻?
不,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伤心,觉得不敢置信。
那……是死里逃生却发觉自己伤了腿,根骨尽毁,要做一辈子的废人的时候吗?
也不是。
那个时候的我正处于心神巨颤,至惶至恐,一时想不到要去恨谁。
可苏涟漪那样害我还尤嫌不足,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他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简直就像是同我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他对我步步紧逼,甚至不肯给我留出半分喘息的空隙。
可我过去根本没有同他有过任何的渊源,我出身世俗界,苏涟漪出身修真世家,在我踏上前往择天宗的那艘灵舟之前,我同他根本没有半分交集。
仔细想想,我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几乎都有他在背后推动的影子。
苏涟漪哄骗我在先,背叛我在后……
多少次,在我跌下深渊的时候,苏涟漪就守在崖边,只等我辛辛苦苦从深渊爬出,再一脚将我踹回深渊。
我又不是绵软脾气,他这样对我,我对他自然不会再剩半分的情谊。
只是过去一直都是我处于弱势,处处受他牵制,被他欺凌,被他打压得难以喘息。
我受局势所迫,保住自己都十分勉强,自然只能强迫自己将对于苏涟漪的仇恨暂且搁下。
如今有了机会,我自然不会留情,我只怕他死得不够凄惨,只怕他死了还会对我阴魂不散!
或许……给我足够多的时间,这些刻入骨髓的恨意能够被我淡忘。
我曾想过要放下的。
不仅仅是放下对洛无尘的恨意,也放下对其他人的,包括苏涟漪。
我是真的想要将一切放下,只求平安诞下我的子嗣,隐姓埋名,淡去过往,好好地将自己的孩儿抚养长大。
可我想要放过他们,他们却不肯放过我。
苏涟漪一日不死,我一日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刻骨的恨意终于积攒到了极致,彻底爆发,我心中恨意翻涌,可我面上的神色却是极致的平静。
近了,近了……
就是现在。
杀阵,起!
我毫不犹豫地激活阵法里的种种杀招,只为留下苏涟漪的狗命。
阵法里存储着洛无尘留下的剑意,在我开启杀阵的瞬间,成百上千道剑意将苏涟漪彻底穿透,血如喷泉。
“噗嗤——”
血肉被戳刺、割裂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眼睫颤了颤,只一瞬间,原本的衣冠楚楚苏涟漪就变成了一只被血染红的破布袋子。
喷薄的血液交织成雾,落雨似的落满了整个杀阵,以苏涟漪为中心,汇集成一汪浑浊的血泊。
其中,有那么几滴血液溅出了阵法,落在我脚边的地上,和在尘泥里。
我垂眸,看了一眼从苏涟漪体内流出的血液。
想不到恶毒如苏涟漪,体内流淌的血竟也是红色的。
苏涟漪双目**赤红,愤怒与疼痛充斥,他粗喘着,眼睛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谢!晚!”他恨声喊我的名字,像是都要将他的牙齿咬断的那般咬牙切齿。
我在阵法外,看着他浑身遍布入骨的伤痕而无动于衷。
苏涟漪赤红的眼瞳死死地盯着我,像是仇恨,又像是不甘,他向我迈了一步。
一步,便彻底失去平衡。
他像是被人从身后猛踹了一脚,往前跌去。
我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下意识想要后退的身躯,漠然看向苏涟漪,欣赏他今时的狼狈。
我过去不明白自己都已经那样凄惨了,苏涟漪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还是要出现在我的面前,特意看我的狼狈模样。
现在,局势颠倒过来。
站着的是我,在尘泥里挣扎的是他,我终于有些明白苏涟漪当时的想法了。
确实很有意思。
苏涟漪在地上挣了挣,像是想要站起来,可他的身形被阵法压弯,压制,一直压到地上的那瘫血污里去。
“谢晚——”
苏涟漪的身躯被开启的阵法压制,道貌岸然的的假面被彻底打破,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带血的沟壑,毒蛇一般的目光透过杀阵不祥的红光,死死地盯在我的身上。
“你骗我。”
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奇特的不敢置信,像是生平第一次发现我竟同他认识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师兄,你骗我……”苏涟漪眸间的红意几乎要滴落下来。
若是不明其中纠葛的外人来看,怕是能误以为他是一腔真心被辜负的可怜人了。
真是好笑,难道只许他骗我,背叛我,不许我骗他,报复他?
“你也骗过我。”我回,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神色平静:“礼尚往来。不是吗?”
苏涟漪怔愣了一下,居然低低笑了起来,“是,是……”
他抹了抹唇角,可他手上全是他的血,是地上的泥,抹了,反而更脏。
“哈,哈哈,哈哈哈……”他满脸血污,苟延残喘,却笑得猖狂。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苏涟漪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究竟是自大,还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