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天后,大婚前夕。
因为大熙的习俗,沈今风这一整天都得待在长乐宫里,不得与萧望舒见面。
他在宫殿里一遍一遍地预习大婚的礼仪,一直到了夜里,才停下来沐浴焚香,之后上榻休息。
想到明天就是大婚,他躺在床榻上翻过来、覆过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然入睡。
闭目躺了整整一个时辰,精神依然亢奋。
沈今风掀开被子坐起身,对着漆黑寂静的宫殿放空了半晌,最后翻身下榻,披上外衣出去透气。
五月正是春末,长乐宫里的玉兰盛开了一树。站在花树下,就能闻到清雅的芳香。
他提了一盏风灯走过去,忽然听见宫墙后传来了脚步声。
此时已是深夜,宫中万籁俱寂,一点动静都显得异常清晰。沈今风听着耳熟,出声问:“圣上,是你吗。”
那边的声音停了下来。
萧望舒轻轻地应声:“是朕。”
沈今风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还没睡?”
萧望舒道:“丑时。你怎地也还未就寝。”
“想到明天大婚,我就睡不着。圣上也是吗?”
墙的另一边静默了许久,萧望舒道:“朕有些……紧张。”
沈今风不明就里:“紧张什么。”
萧望舒轻声道:“朕也不知。”
他忽地想起几个月前,萧望舒刚在军中度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回来以后加冠礼都还未操办,就急着和他成婚了。
如果是在现代,都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圣上平日里从容冷静,但说到底年纪很轻,大婚前夕有紧张的情绪是正常现象。
没有听见他的回应,萧望舒在墙那边问:“十一,你还在吗。”一贯清冷的声调里带了点微不可察的颤音。
沈今风忙应声道:“我在。”
萧望舒声音里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再陪朕一会儿,好吗。”
“好。”他一边应声,一边抬手在宫墙上叩了叩“我就在这后面。”
沈今风提议:“不如我们坐下来,聊会天?”他觉得萧望舒这会儿是有点紧张过头了,得说说话让他放松下来。
萧望舒应了一声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隔了一面墙,背靠背地坐在了墙下。
沈今风开玩笑道:“我们就这样隔着墙聊一晚上,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成亲。”
萧望舒被他逗笑,仰起脸看着长乐宫里伸出的花枝:“朕一直在等这一天,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心里反而一阵一阵地发慌。”
“慌什么。”
“说不清。”萧望舒轻轻地道“只有离你近一些,听到你,看到你才能平静。”
沈今风觉得他若是没有出来,萧望舒指不定能一个人在长乐宫外站一整夜。
他想了想,问:“圣上,你刚认出我的那天,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在一起很久了,他还没问过萧望舒这个问题。正好可以作为今晚闲聊的话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萧望舒似乎有点犹豫:“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了。”
萧望舒很小声地回答:“朕当时以为,你在暗中保护朕。”
沈今风:“……”
沈今风深感惭愧。
别说保护圣上了,他当时不摸鱼都是好的。
“然后呢?”
“然后朕努力地回想,以前在暗卫面前做过什么,有没有在你面前出丑。”
他完全可以理解。
假如他是圣上,被自己喜欢的人天天这样跟着,早就社死了。
萧望舒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朕发现,你已经不记得了。”
听见那边低落的声音,沈今风忽然很想翻过这面墙,去抱一抱萧望舒:“你当时是不是很委屈?”
萧望舒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接着道:“那晚你睡着以后,朕想了很多。其实你不记得也好,朕现在已经和幼时不一样了,如果你记得,或许会对朕失望。”
沈今风:“不会的,除非我脑子进水了。”
萧望舒轻笑了一声:“那时朕觉得,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就好,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来。只是……”
“只是?”
“只是你在身边,朕就忍不住地想和你亲近,有时也怕做的太过,把你吓跑了。”
沈今风听了就笑:“恕我直言,你想多了。”他一个现代人什么没有见过,他把萧望舒吓跑还差不多。
“萧望舒。”沈今风说“我反悔了。”
萧望舒:“嗯?”
“你把那天晚上问我的话,再问一遍。”
萧望舒回忆了一下,好像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了。
萧望舒靠着花枝下的墙,轻轻地闭上了眼,再问了一遍:“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枝头的玉兰花被夜风吹落,掉在了他的睫毛上。
隔了一道墙,沈今风的回答很清晰:“我愿意。”
萧望舒安静地听着,唇角弯起了一点。
那边的声音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萧望舒,我说我愿意。”
“听到了,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大婚
自此世间万物,都有关风月。
元帝举行大婚的这一天, 恰好是休沐日。司天监提前观测过天象,这一日晴空如洗,艳阳高照。
红丝绒铺就的地毯从宣政殿前高高的台阶一路延伸向宫外, 上京城的道路两旁挂上了大红灯笼, 春风卷起漫天的飞花。大臣和宾客们踏着红毯进入皇宫,前来瞻仰的百姓们停在宫墙外,为他们的君主送上祝福。
尚功局的女官一大早就来到了长乐宫, 一众宫女捧着喜服、凤冠、精致的首饰和妆奁进来。
沈今风睡眼惺忪, 被她们请到镜台前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梳装还没有结束:“还有很久吗,我可不可以闭眼眯一会儿?”
女官拿着笔,在他眉间描画一枚花钿:“沈少卿昨晚没睡好?怎地困成这样。”
何止是没睡好, 他和萧望舒隔着一扇宫墙,聊到了后半夜。不过他的黑眼圈不明显,不像萧望舒, 稍微晚点睡眼下就一片青黑。
沈今风如实道:“要成亲了有点兴奋,没睡着。”
女官蓦地一下笑出了声。
很快, 一朵桃花在沈今风的眉目之间绽放,女官收回笔,端详了一下:“可以了, 沈少卿眯一会儿吧。”
沈今风就靠在镜台一手支着下颌,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度醒来,妆发都已经打理完毕,刚对着铜镜照了照, 就听御前太监的声音传进长乐宫:“圣上驾到——”
女官和宫女们一听, 忙不迭地把红纱盖头给他掩上, 一边笑道:“吉时刚到, 圣上就踩着点来接亲了,这是等不及想见您。”
沈今风的视线被盖头掩住,还没应声,就听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
萧望舒走得极快,身后跟随的宫人和侍卫们紧赶慢赶地追着。
隔着盖头,沈今风隐约看见了一道颀长的人影,走到面前朝他递出手来,声音柔和地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他故意一字一顿地,在句尾添了个“夫君。”
萧望舒:“……”
没听见回应,他不用看都知道圣上害羞了,遂伸出食指,在萧望舒递出的掌心里挠了一下:“夫君,你说句话啊。”
萧望舒收拢掌心牵住他,然后俯身过来,隔着红盖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沈今风摸了摸脸:“完了,来接我的是个哑巴新郎。”
萧望舒轻笑了一声。正在此时,后边的宫人上来提醒:“启禀圣上,时辰差不多了,司天监和礼部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
因为熙元帝登基三年尚未立后,今日大婚和封后大典是一同举行的。
司天监举行过仪式,礼部的官员捧着册立皇后的金册、金宝恭候在大殿前方。应邀前来观礼的官员们在长阶下方垂首行礼,恭迎圣驾。
在百官的瞩目之中,皇后将手搭在了圣上的掌心,一步一步登上高高的长阶。
礼部的官员站在大殿前方,宣读封后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少卿沈氏效礼守典,心怀家国,恭谦大方,才貌出众……既今日起册封为皇后,居长乐宫,钦此。”
繁琐的礼仪过后,礼部的官员将金册、金宝呈上,萧望舒亲自将皇后之玺交予了沈今风。
而后修长的手指将盖头缓缓掀起,沈今风与眼前的人四目相对。
萧望舒很少穿红色,此时清冷俊美的面容被喜服映衬着,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和他四目相对,萧望舒蓦地垂下了眼,长睫掩去眼里的惊艳和欢喜,只有唇角依然弯起了一点。
尚功局的女官呈上华丽的凤冠,萧望舒庄重地为他戴上。
前来观礼的官员们都在下方,听不见高处他们的对话。
“沉吗?”
“有点。”
“辛苦了。”萧望舒轻轻地托着凤冠,为沈今风分去一些重量“礼成之后,朕会让林思言先送你回长乐宫,凤冠直接摘下就好,不用等到朕回来。”
沈今风笑着答:“好。”他眉间画了一朵盛放的桃花,珠帘摇曳的光映得眼波潋滟。
萧望舒安静望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头靠近,轻轻地吻住了他。
他昨天预习了很多遍封后大典的仪式,明确地知道其中并没有亲吻皇后这一项礼节。
在熙朝的历史上,也没有哪个皇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样做。
但萧望舒做了。
就好像在昭告天下,他的皇后不止是中宫之主,还是他真心爱重之人。
沈今风唇角上扬,缓缓地闭上了眼,被温柔的爱意包裹。
……
封后大典之后,大婚的场地设在了皇宫中的临仙台。
两位新人走过红丝绒铺陈的地毯,隔了一层珠帘,沈今风能看清两侧席位旁的大臣和宾客。
虽然梁珏和齐寒易了容,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还有工部的众人,陆匀、秦书燕和林思言都站在宾客中间,微笑地注视着他们。
两位新人一起向太后娘娘敬过茶,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一众宾客的见证中夫夫对拜,缔结良缘。
礼成之后,萧望舒让林思言先将沈今风送回了长乐宫,自己留下来招待大臣宾客,安排后续的事宜。
这场喜宴比寻常的宫宴更加盛大,宫人们喜气洋洋在场地里穿梭,端上御膳房送来的佳肴。宫廷乐师抚琴伴奏,大臣们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沈今风回到长乐宫,前脚摘下凤冠,后脚就听萧望舒进来了。
他回眸望去:“这么快?”
萧望舒停在桌案边斟酒,道:“朕有些坐不住,母后就让朕先回来了,婚宴她来主持。”
沈今风笑了一声:“平时可没见圣上这么沉不住气。”
“朕……急着回来见你。”
萧望舒将酒递给了他一杯。刚刚喝过交杯酒,他就被萧望舒一把抱起,放在了喜床上。
红纱垂幔在烛影中晃动,一个缠绵的吻过后,沈今风的喜服被褪到了胸前。
萧望舒一路亲吻下去,他难抑地仰起脸,喘息笑着问:“圣上,你是急着回来见我,还是急着回来睡我啊?”
萧望舒伏在他的身上,嗓音沙哑模糊:“朕想睡皇后,不可以吗。”
沈今风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但萧望舒今时不同往日,轻易就把他撩得动情了。
他没有心思再去想旁的,放纵自己沉浸在其中。白天到黑夜,黑夜到白天。中途累得睡死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萧望舒还在里面。
沈今风回头看向背后,萧望舒的睡颜清冷安静,谁能想得到……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抬手推了推身后的胸膛。
萧望舒长睫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眼里映出他眉目艳丽的模样。
沈今风:“……”
他感受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萧望舒,你——”喊了萧望舒的名字,钻石更硬了。
他一时无语又好笑:“你今天是不是还要上早朝。”
萧望舒轻轻地把他抱起,下了榻:“大婚后十日不用上朝,奏折会送到御书房,朕下午再去批。”
“可是工部那边……”
“已经准假了。朕给沈少卿批了一个月婚假。”
沈今风被压在墙上,细长的手指攀住前方的肩膀:“所以后面二十天是给我养身体的吗?谢谢你啊,你可真是体贴。”
萧望舒垂眼望他,含笑道:“朕只会心疼皇后。”
沈今风:“?”
完了,BBQ了,圣上连茶艺都学会了。
萧望舒怕他不高兴,放柔了声音道:“这段时日你就陪一陪朕,好吗。”
“好。”
沈今风笑着凑过去,在萧望舒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天夜里,他们站在长乐宫的花树下,一起放飞了一盏天灯。
天灯缓缓升上深蓝的天幕,沈今风许完了愿,瞥见一旁萧望舒清冷的侧脸,忽然间想起:“去年你放天灯的时候,穿的也是这身常服。”
萧望舒:“是吗。朕不记得了。”
“朕那时是什么样子?”
沈今风回忆了一下。
过去一年,旁的记不太清了,就记得萧望舒襟口一圈雪白的绒毛在风里晃动,仰脸望着天幕中暖黄的光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圣上有了不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