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外面,挤在屋檐下的孩子们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个个都在探着脑袋往里看,见柳玉衣衫凌乱、包起来的头发也散了大半,纷纷露出又惊又吓的表情。
柳玉脸色苍白,经过方才那么一吓,他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加上害怕宋殊禹伤害到孩子们,他只好先让孩子们回去。
“你们把背篓留下来,明天这个点来拿,我会把你们采集的药草和该拿的钱都清算出来,到时你们直接来拿背篓和钱。”
孩子们不敢多问,乖乖点头应好。
柳玉叫孩子们把背篓挨着放在院子里,等放好后,他从身上摸出一包敲得很碎的饴糖,在孩子们兴奋的嚷嚷声中,每人给了三小块。
正好把一包饴糖给完。
有饴糖吃的孩子们顿时不害怕了,还高兴极了,齐声说了句谢谢玉哥哥,然后嘻嘻哈哈地跑了。
柳玉没有急着进屋,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提着几个背篓走进屋子。
宋殊禹早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站在隔绝了卧房和堂屋的挂帘前,沉默地看着埋头进来的柳玉。
柳玉把背篓放在墙角,又转身走出屋子去拿其他背篓。
来回走了三趟,才把孩子们的背篓全部拿进来。
忙完这些,柳玉继续收拾买来的鸡仔和鸭仔。
鸡仔和鸭仔都太小了,为了避免它们被两只母鸡踩死,必须把它们养在一个更大的笼子里。
柳玉前些天倒是趁着空闲编了一个竹笼,只是竹笼还是空的,需要放上一层干草,不然鸡仔和鸭仔容易受凉。
以及放养鸡仔和鸭仔的地方也要好好收拾一下,得在鸡仔和鸭仔够得着的位置放上食盆和水盆,同时还要防止食盆和水盆被两只母鸡糟蹋。
鸡仔和鸭仔不比柳玉之前买的两只母鸡,稍不注意就容易养死,每只价格还不便宜,前期得养精贵些才行。
于是柳玉忙前忙后,既要铺笼子,又要在院子里打扫出一块新的地方。
等他忙完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把两个竹篓里的鸡仔和鸭仔一起放到大的竹笼里,让它们先适应一宿,等明儿太阳升起再把它们放出来。
两个空下来的竹篓里沾着鸡鸭的粪便,柳玉把它们放在灶台旁边,打算明天拿去河边洗干净。
他忙碌的时候,宋殊禹便一直站在边上看着。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直到柳玉要去整理竹筐里买来的东西时,宋殊禹忽然用身体挡住了屋门。
柳玉早有准备,立刻停住脚步,尽管他没有抬头和宋殊禹对视,却能清楚感受到宋殊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宋殊禹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柳玉摇了摇头。
他不怪宋殊禹,但是他害怕宋殊禹。
柳玉把头埋得更深,从宋殊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轻颤的眼睫以及松散过后又随便抓上去的头发。
哦,还有白皙的后颈。
宋殊禹盯着那段后颈看了一会儿,十分庆幸自己潜意识里存了不能掐人脖子的念头,否则他可能不再被原谅。
“我做梦了。”宋殊禹说,“我梦到了以前的事。”
柳玉一愣,惊喜抬头:“真的?!”
说到这个话题,他竟然连害怕都忘了,光顾着替宋殊禹高兴。
“甄大哥,你恢复记忆了?”
“不完全是。”
宋殊禹知道自己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他多次梦到以前的事,甚至梦到了很多关键的细节,可他从未对柳玉提起过,也从未让周正帮忙寻找线索,仅仅靠着前阵子在村里溜达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信息。
他从未考虑过把这些事告诉柳玉,这么做几乎是出于他的本能。
然而这会儿看见柳玉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后,他鬼使神差地接着说道:“我只梦到过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和我的家人。”
柳玉两眼一亮,再次燃起希望,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宋殊禹说,“梦里未曾有人提起任何地名。”
“你的家人呢?”柳玉又问,“你知道你家人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宋殊禹还是同样的回答,但他多透露了一点,“我只梦到我爹娘关系不和,且我有一个年岁和我相仿的弟弟。”
不过那个弟弟早就死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弟弟死在了他的手上。
“就这些啊……”柳玉摸了摸脖子,表情很是犯难,“只有这些信息的话,很难打听到你的身份,符合这两样的人家太多了。”
宋殊禹嗯了一声:“不急,既然我已经梦到这些,想来离恢复记忆也不远了。”
柳玉想起放在匣子里的扳指,里长说佩戴那个扳指的人只会是皇亲国戚或者名门望族,若真如此,其实带着扳指去县上一问便知。
若那个扳指是甄大哥的东西,正好帮甄大哥找回身份,若那个扳指不是甄大哥的东西,也好让那么贵重的东西物归原主。
可里长叮嘱过他,在甄大哥恢复记忆之前不要让外人发现扳指的存在,更不要对甄大哥多说什么。
要是甄大哥的身份真不简单,极有可能牵连到整个玉潭村。
柳玉被周正的一番话结结实实地吓住了,才犹豫了那么久都没把扳指的来历告诉宋殊禹。
柳玉的思绪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最后尘埃落定时,免不了地感到失望。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正因梦到了以前的事,才险些误伤你。”宋殊禹又说,“我梦到有人要杀我。”
柳玉吓得一抖:“谁要杀你?”
“应该是我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名字,我们坐在疾驰的马车里,马车外面全是追杀我的人。”宋殊禹确实又做了这个梦,他经常梦见从马车上跌落前的画面。
柳玉在玉潭村里连杀猪都未曾见过,哪儿听过如此凶险的事?当即整张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宋殊禹抬起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后,温和地落在了柳玉的脑袋上。
柳玉呆呆抬头看向宋殊禹。
他记得宋殊禹很不喜欢与人产生肢体接触,哪怕他只是拿着帕子帮宋殊禹擦拭身体,宋殊禹也表现得极为勉强。
宋殊禹试探性地轻揉柳玉的脑袋,见柳玉没有反抗,不由得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等我的伤势稍好一些,我就离开。”
“离开?”柳玉问,“甄大哥,你要去哪儿?”
“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你家。”宋殊禹说,“我怕那些追杀我的人找来,到时候会连累到你。”
柳玉张了张嘴,他想说些安慰宋殊禹的话,或者告诉宋殊禹没关系,等恢复记忆再走也行。
可想到周正说的话,又想到宋殊禹方才那些话,他发干的喉咙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要是如周正所说牵连到整个玉潭村,他和宋殊禹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幸宋殊禹并不期待他会说什么,放下手,往旁让了让:“孩子们采来的药草也要清点一下吧?”
“嗯。”柳玉迅速整理好混乱的心情,径直走到竹筐前,“我先把今天买的东西拿出来,还买了一只老母鸡,得赶紧炖上。”
米面肉和母鸡都放在竹筐下面,上面放着青菜和柳玉特意去一家小铺子买的饴糖,这包饴糖敲得没有他给孩子们的那包饴糖碎,淡黄的表面,规则不一的形状,看着一般,实际上尝起来很甜。
柳玉自然舍不得吃这么贵的东西,因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张婶子和王婶子,才在给饴糖的时候自己也尝了一点。
这时,宋殊禹的声音响起:“那是什么?”
“饴糖。”柳玉拿过装有饴糖的袋子,解开捆在口子上的细绳,递给宋殊禹,“你的药汤闻着都苦,饴糖应该可以帮你压压苦。”
宋殊禹站在柳玉身旁,原本平静的眼神逐渐被某种情绪代替,他长时间地看着袋子里的饴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种东西。
突然安静的空气让柳玉开始不安,他捧着袋子的双手轻轻一抖,小声问道:“甄大哥,你又怎么了?”
宋殊禹慢慢收起目光,说道:“你有心了。”
这一刻,柳玉彻底把不久前对宋殊禹的恐惧抛之脑后,他腼腆地笑了笑,认真地说:“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宋殊禹看向柳玉,茶褐色的眼眸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深邃的黑色,他的目光分外专注,仿佛要看穿柳玉的灵魂。
许久,他伸手拿走柳玉手里的袋子,重新将细绳捆上。
把袋子放回桌上,他看了眼袋子的东西,是一张黑红两色相交的帖子:“我问的是它。”
“喔~”柳玉恍然,并老实回答,“这是卲二公子给我的请帖,他说下月初是他的生辰,让我参加他的生辰宴。”
“卲二公子是谁?”
柳玉没想到宋殊禹还会这么问。
以前宋殊禹不怎么关心他的事,即便他主动告诉宋殊禹,宋殊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完很少发表意见。
“是县上卲家的二公子。”柳玉挠了挠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说,“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
“你和他如何认识的?”宋殊禹不觉得柳玉会认识县上的什么公预研.杜佳子,一来柳玉关系简单,二来柳玉不是攀炎附势的人。
“我去书肆买笔墨的时候遇到他的,他和连才一起。”柳玉一拍脑门,“对了,他是连才的同窗,他们都在翰辰书院上学。”
说起“上学”二字,柳玉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向往。
宋殊禹问:“他的生辰宴,你要去吗?”
“不去。”柳玉一边说一边继续从竹筐里拿东西出来,“我不认识他,更不认识他那些亲戚,没有去的道理呀。”
“那你拒绝他了吗?”
“我直接跟他说了我不去。”
宋殊禹嗯了一声,嘴角流露出些许笑意,但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在笑,只道:“你做得很对。”
很快,又说,“等你有空了,我教你写字吧。”
柳玉动作一顿,又惊又喜地看了过来:“此话当真?”
宋殊禹笑着点头:“千真万确。”
“可、可我能写字吗?”柳玉有些担心自己太笨,浪费了宋殊禹的时间和精力。
宋殊禹笃定地说:“你能。”
“我这个年纪才开始学习写字会不会太晚了啊……”
“不会。”宋殊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抬手摸了摸柳玉的脑袋,手下的发丝很细,又滑又顺,摸着手感很好。
他看着柳玉,连口吻都温和了起来,“只要有心,何时都不会晚。”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打赏!!
凌晨12:30还有一更~
第31章 不太平少去县上(3更)
柳玉第一次养鸡仔和鸭仔,难免担惊受怕,一宿下来起夜数次,端着油灯蹲在笼子前看了半天,确定里面的鸡仔和鸭仔没有死掉,他才放下一半的心。
夜里没睡好,翌日起来,柳玉眼眶下面浮出淡淡的青色。
不过等太阳升起,他把鸡仔和鸭仔从笼子里赶出来放风,听着它们嘴里发出细细的叫声,他脸上的疲态瞬间一扫而空,情不自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准备了食盆和水盆,水盆里的水是烧沸过的凉白开,食盆里装着剁碎了的青菜叶子以及少许特意煮软了的白米。
鸡鸭群闻到香味,扇着翅膀跌跌撞撞地往食盆里冲。
“小玉。”篱笆外面传来张婶子的声音,“哎呀,你买了鸡鸭苗吗?”
柳玉手里端着刚盛过鸡鸭群吃食的小盆,闻声朝篱笆前走去,他笑盈盈地对张婶子说:“我之前卖药材挣了点钱,就想买些鸡鸭回来养着。”
“哦。”张婶子想起什么,“我就是瞧着你王婶子家的祥子天天和一群孩子往山上跑,背了满背篓的药草回来,说是你这里收药草。”
柳玉点头,他向来不会瞒着张婶子:“总是让里长帮我找脏衣服洗太麻烦里长了,而且别人洗衣服只收三文钱,可里长帮我收四文钱,别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我让孩子们帮我采集药草,我做成药材卖到县上的医馆里去,不知能否另外谋一条生路。”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里长成天东奔西跑,帮这个帮那个,可不得收些人情回来?”张婶子笑着拍了下柳玉的脑袋,“你这是在帮里长收人情,有什么好自责的?”
本来柳玉还在为麻烦了周正那么长时间而难过,见张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对了。”柳玉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让张婶子站在原地稍等,端着小盆转身跑进屋子。
等他出来时,臂弯里挎了一个竹篮。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见竹篮里垫了厚厚一层棉布,上面堆着一个个白色的鸡蛋。
柳玉把竹篮递给张婶子:“我家的鸡下了好多蛋,我和甄大哥吃不完,你拿些回去吧,回头我再给几个婶子和里长杨郎中他们都送一篮子。”
张婶子毕竟生活经验丰富,即便没有刻意去数,也能一眼看出竹篮里装了六个鸡蛋,且每个鸡蛋色泽均匀,表面擦得干干净净,个头在她见过的鸡蛋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这是你家鸡下的蛋?”张婶子惊愕不已,当初柳玉买了两只带病的母鸡回来,她和王婶子揪着柳玉说了好一顿,后来听柳玉说母鸡能下蛋了,她才稍微有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