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郎中沉默许久,问,“你相信了?”
柳玉点头。
“对了。”杨郎中忽然想起什么,表情紧张地盯着柳玉,“你没给他钱吧?”
柳玉摇头。
杨郎中松了口气:“幸好你还有些警惕心……”
柳玉说:“我给了,我让他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万一有个急需,但他没要。”
杨郎中:“……”
他一时半会儿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过那个小伙子前脚一走,后脚就托人给了他们村里那么多东西,听说还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来并不缺钱。
也就是说,柳玉只有可能被骗了身。
唉!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被骗身就算了,结果一击即中,连孩子都怀上了!
杨郎中愁了半天,愁到柳玉慢慢稳住情绪,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看了柳玉好几眼,随后实话说出了自己的建议:“若是你能联系到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吧。”
柳玉眼眶发红地看着杨郎中。
“一则是我们村和县上都没有男人生子的先例,也没有懂这方面的大夫,你留下来生产会有很大的危险。二则是这里的人大多相熟,纸包不住火,你能永远瞒住怀孕生子的事吗?要是消息不胫而走,只怕你和孩子都要面对一辈子的风言风语。”
柳玉抿着唇,脸色苍白无比。
“当然还有一点。”杨郎中叹了口气说,“那个小伙子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有权利知道自己孩子的存在,总不能两个人闯下的祸让你一个人承担,他能把你接到京城最好,要是不能,也让他帮你铺好接下来的路,你只管安心生产便是。”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药流掉柳玉腹中的孩子。
只是这么做的话……
杨郎中瞥了眼柳玉不知何时搭在腹部的手,某些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去。
从杨郎中家里出来,柳玉飞奔回了自己的家。
他烧水洗了把脸,等自己眼睛看上去没那么红肿后,便趁着天色还早,拿了东西坐车去县上。
他坐的驴车,一路都在晃,晃得他胃里翻腾。
进了县里,驴车刚停下,柳玉就忍不住跑到一棵树下干呕起来,可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呕了半天只吐了几口水。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先去菊香书肆把宋殊禹走前抄完的书籍还了,顺便拿了报酬。
书肆老板的小女儿又来帮忙了,她瞧着柳玉的脸问:“你不舒服吗?你脸色好难看啊。”
柳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回:“前些天着了凉,病了一场。”
“怪不得呢。”姑娘说完,又问,“你大哥没来吗?以前你俩就跟连体婴似的,走哪儿都黏在一起,今儿他居然放你一个人出来。”
闻言,柳玉的脸色更不自在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可不回答又好像不礼貌,于是他含糊其辞地说:“他回家了。”
姑娘恍然地哦了一声。
“对了。”柳玉小声问,“你知道正永当铺在哪儿吗?”
“正永当铺啊?”姑娘想了想,又问了下书肆的其他伙计,才出去给柳玉指了下方向,“正永当铺离这儿不远,你沿着这条街往前直走,走到尽头左转继续直走,看到杏家酒楼后再往左边的巷子里走,走出巷子后朝右一转就是正永当铺了。”
柳玉向姑娘道了谢,马不停蹄地走了。
正永当铺规模不大,在桐溪县里算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当铺,铺子夹在两家生意红火的食店中间,店门狭窄,生意冷清,门匾上的四个字已经脱落得看不太清。
柳玉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犹豫之后,他下定决心地抬脚朝里走去。
没想到铺子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一盆半人高的金钱树立于门侧,宽大的叶片青翠欲滴,红木做成的桌椅靠墙而放,再往后是高高的柜台,一条条竖着的圆木中间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窗,后面坐着一个伙计。
柳玉走到柜台下面,仰头看向窗后的伙计:“冒昧打扰,我来当个东西。”
伙计垂着目光问:“你要当什么?”
柳玉从胸口摸出一张裹成团的帕子,把帕子展开,里面躺着宋殊禹给他的扳指。
他将扳指递到小窗里面,小心翼翼地说:“我需要三十三两白银又三十三文钱。”
伙计在看到扳指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听见柳玉的话后,他急忙起身。
“你从右边的小门进来。”
柳玉道了声好,扭头看到柜台右边有一扇小门,他走到门前,伙计从里面将门打开。
他忐忑地跟着伙计往里走。
还以为当铺里面不大,却不想里面别有一处洞天,入目便是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向何处。
柳玉和伙计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随后在一扇屋门前停下,伙计推门而入,引着柳玉在一张软凳上落座。
“你稍等片刻,我去请我家老板。”伙计匆匆落下这句话,拿着扳指转身走了。
第67章 打听我可以自己去找他(1更)
柳玉坐立难安,紧张得东张西望。
这间屋子可比当铺的大门气派多了,虽然他看不出桌柜是用什么木头做成的,但是只看上面雕刻的繁杂花纹,便能猜到它们价值不菲。柜子上摆放着他只在画本中看到过的花瓶,墙上挂着他看不出画了什么的画卷,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是从案台上放着的那个金铜熏壶里散出来的。
柳玉收回目光,咬唇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和他原本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叫他无所适从。
直到推门声响起,柳玉的思绪被拉回。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矮胖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到柳玉对面坐下。
男人瞧见柳玉手边空荡荡的桌面,顿时跟变脸似的,转头朝门外的伙计呵道:“怎么回事?客人来了连杯茶都不倒,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门外的伙计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端着一个盘子进来,里面不仅有茶壶和茶杯,还有两碟精致的糕点。
伙计给柳玉倒了茶,又端起盘子弓着身子离开了,走时不忘把门带上。
当铺老板恢复到了之前的笑容满面,他呵呵一笑,对柳玉比了个手势:“吃。”
柳玉双手交叠地撑在腿上,他坐了一路驴车过来,胃里难受得紧,实在没什么胃口,可当铺老板这么热情,他也不好意思拂了对方的好意。
他拿起一块白色中间带着点粉的糕点,在当铺老板殷勤的注视下咬了一口,清淡的桂花香随着糕点的破开散发出来,瞬间填充了整个口齿。
柳玉眼色一亮。
这糕点真的好吃,不会让他吃一口就想呕吐。
当铺老板见状,眉眼间的喜悦肉眼可见地涨了不少,他催着柳玉吃了一半的糕点,又把茶喝得见了底。
“这糕点和茶是我们当铺自个儿请的师傅做的,那师傅从京城来,懂的都是京城手艺,味道如何?”
“糕点好吃,茶也好喝。”柳玉感激地说,“谢谢老板的招待。”
“客气什么?等会儿你走时,我再给你打包几袋子糕点和茶叶,你带回家慢慢吃。”
柳玉发现当铺老板真是太过热情了,他既诧异又有些难为情,赶紧摇了摇脑袋:“不用了不用了,我吃了这些就够了,谢谢老板。”
“都让你别跟我客气了。”
柳玉见当铺老板大有起身去找伙计的架势,吓得噌的一下站起来:“老板,真的不必麻烦,我来是有些事儿想拜托你。”
当铺老板闻言,这才想起自个儿还有正事要做,讪讪地哦了一声,坐直身体,故作严肃地问:“你说吧,找我何事?”
柳玉攥紧手指,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嗫嚅着说:“请、请问老板和宋子臻有联系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当铺老板也结巴了,“你、你说谁?”
“宋子臻。”柳玉担心当铺老板听不明白,有意一字一顿地说。
“……”
只听砰咚一声,当铺老板竟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老板?”柳玉吓了一跳,起身要扶当铺老板。
谁知当铺老板仿佛生怕被柳玉碰到一般,一边摆手一边一个劲儿地往后挪。
柳玉不知原由,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当铺老板冷汗涔涔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后,他摸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要找宋、宋、宋……”
柳玉说:“宋子臻。”
“……”听到这个名字,当铺老板的脸色更白了,他咽了口唾沫,勉强保持镇定,“你找他有何要事?”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何事?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捎个口信给他。”
这下换成柳玉沉默了。
当铺老板等了一会儿,却见柳玉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表情犯难,欲言又止。
“你放心吧,既然我能认出摄……他的扳指,就说明我和他的关系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告诉我就是告诉他。”当铺老板顿了顿,又问,“说吧,何事?”
“我……”柳玉纠结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他敢把这件事告诉宋殊禹,是因为宋殊禹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可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非亲非故的第三人。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的话……
来时揣着的一腔勇气如潮水般散去,他突然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了。
“我……”柳玉小声问道,“我可以知道他在哪儿吗?你帮我联系上他也行的,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他。”
当铺老板说:“你跟我说和跟他说都是一样的,也就早两天和晚两天的差别。”
“可我想亲口告诉他。”
“……”
当铺老板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柳玉茫然地点了点头。
当铺老板让柳玉坐了回去,又亲自为柳玉倒了一杯茶,随后匆匆离开了屋子。
关上屋门,当铺老板才意识到自己整个后背都已湿透了,他用帕子擦着额头,心想那个小少年胆儿也太肥了,竟敢直呼摄政王的名字。
也不知隔壁的曾司长有没有听见,若是听见了,那个小少年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成问题。
不过那个小少年都有摄政王的扳指了,想必对摄政王而言也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当铺老板揣着沉重的心思,没走几步,便转身进了隔壁屋子。
两间屋子的布局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柳玉坐着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当铺老板拱手行礼:“曾司长。”
“嗯。”曾夷问,“他说什么了吗?”
当铺老板脸上的冷汗再次唰唰而下,心想那个小少年不仅直呼摄政王的名讳,还妄想打听到摄政王的消息,果然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他说他有事要告诉摄政王大人。”当铺老板说完,又补充一句,“并且是亲口告诉。”
“亲口告诉?”曾夷疑惑,“何事这么重要?”
当铺老板摇头:“他不肯告诉下属。”
曾夷沉思着摸摸下巴。
“曾司长。”当铺老板小心地问,“下属应当如何回答他?”
曾夷道:“你告诉他,大人很忙,只怕不能亲自过来见他,若他有急事,只能告知你,再由你转达出去。”
“是。”
当铺老板回到柳玉所在的屋子,柳玉立即起身,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咳咳——”当铺老板清了清嗓子说,“这儿离京城很远,要是我帮你联系他,一来一回得费上不少时间,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我今晚就替你把口信捎给他。”
柳玉眼中的期待逐渐落空,但他很快想到什么,忙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宋子臻在哪儿吗?我自己去找他。”
当铺老板:“……”
京城摄政王府。
就算他敢说,小少年敢去找吗?
当然——
即便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摄政王的爪牙就在隔壁坐着呢。
柳玉见当铺老板面露难色,只好不再勉强,他退一步说:“那我不找他了,你可以把扳指还给我吗?”
“你再等一下。”当铺老板说完,飞快地出了屋子。
柳玉无奈,便继续等着。
好在这次当铺老板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带着扳指回来了,还让伙计打包了几大袋糕点和茶叶。
当铺老板把扳指连同糕点茶叶一起塞给柳玉。
柳玉拒绝不了,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大包小包。
当铺老板前脚刚把柳玉送走,后脚又急急忙忙地倒了回去,他事无巨细地向曾夷禀报了一番。
曾夷眉头微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收到消息的曾飞也来了。
曾夷问他:“你说我们该怎么做?要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吗?”
可他们也不清楚柳玉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万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怕说出去分散了摄政王的精力,可万一不是小事,到时候摄政王怪罪下来,只怕他们承担不起。
曾飞坐到曾夷对面,板着脸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刚问到柳玉今天去了他们村的郎中家里,而且他们门窗紧闭了半个多时辰,不知在里面做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那个郎中对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