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河。”宋殊禹放在案几上的手缓缓攥紧,他语气冰凉,自言自语地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间尽是杀意。
书房外头,曾夷站在圆木后的阳光阴影里等待,今儿天气清朗,凉风习习,长廊上挂着的烛台被吹得不断晃动。
见邢秀出了书房,藏在阴影里的曾夷连忙走了过去。
“邢司长。”
邢秀早就知道曾夷藏在那里,对方身上的血味太重,他还在书房时就嗅到了那股气味一直没有离开。
“曾司长有何贵干?”邢秀转身看去,面无表情的模样倒和摄政王有几分神似。
不过邢秀长相艳丽,更显女气,尤其是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眸,若非眼神太冷,其勾人程度怕是比金凤楼里的花魁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便是,说出来十有八/九会引来杀身之祸——邢秀最恨别人拿他长相说事。
但凡是调侃过他长相的人,都被他大卸八块了。
曾夷收敛了心思,郑重地开口:“我们失职,在回来的路上跟丢了一个人,要是我们猜得没错,那个人很有可能来了京城,可京城这么大,我们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个人,邢司长的主要任务都在京城完成,关系网比我们广,我们想请邢司长帮个忙……”
“让我帮你们找到柳玉?”邢秀开门见山地问。
“啊?是的。”曾夷略显尴尬,心想都快一年没见了,邢秀这个人还是这么直白。
“好。”邢秀答应得也很干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尽力而为,并不保证能帮你们找到。”
曾夷满脸感激,拱了拱手:“多谢邢司长。”
邢秀点了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向他们奔来,发间的珠钗晃得叮呤直响。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邢秀瞬间变了脸色,嘴角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他当即闭上嘴巴,扭头就走。
“哎呀,秀秀,你别走呀!”女人穿着繁琐的衣服,行动颇为不便,但她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邢秀的手。
邢秀眉头紧蹙,语气厌恶:“放开。”
“秀秀,你听我解释,我原本没想去见那个人,可他跟我说他手里有我要的东西,我思来想去,只好亲自过去看看,结果他骗了我……”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邢秀冷言冷语地打断女人的话,但也任由女人抓着他的手,其实以他的能力,只有他想,女人不可能碰到他分毫。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次没有骗你——”女人说到一半,冷不丁地发现了曾夷的存在,她疑惑地咦了一声,“曾夷,你何时回来的?”
“……”面露窘色的曾夷不得不停下准备偷溜的脚步,他讪讪一笑,“回夫人,属下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唉,你这一身血味,受罚了吧?”明檀的注意力被转移,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邢秀的手,她不解地叉着腰说,“你们几个大老爷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啊?大人让你们暗中保护一个人,你们真就偷偷摸摸得好像自个儿见不得光似的,要我说,若是你们直接对那个人坦白了身份,事态哪儿会发展到这一步?”
曾夷瞥了眼邢秀难看到了极致的脸,犹犹豫豫地说:“夫人……”
“大人难得如此重视一个人,所以你们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一旦找到他就即刻向他坦白身份,让他知道你们是大人的人,他才不会跑。”
“夫人……”
“否则腿长在人家身上,人家不信任你们,想跑就跑,你们能有何办法?”
“夫人。”曾夷忍无可忍地打断明檀滔滔不绝的话,“邢秀都走远了。”
明檀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为了哄人,顿时表情一慌,连招呼都顾不上和曾夷打,连忙提着裙摆追人去了。
曾夷眼睁睁看着明檀跑远,耸着肩膀苦笑了下。
他们又何尝不后悔没有早些向柳玉坦白身份?他们担心柳玉藏不住事儿,把他们的身份乱说出去,才如此大费周章地隐藏在柳玉家的附近,谁知事情变成了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们低估了摄政王对柳玉的在意程度。
……
船慢慢靠近码头,船上的人依次排队下船。
柳玉背着两个包袱跟在萧河身后,走在最后下的船,京城的码头比金都的码头还大,到处人声鼎沸,行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支着摊子卖食物的商贩。
来接萧河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萧河听说柳玉来京城寻人,起初让柳玉去他家住,被拒绝后,又说把柳玉送去客栈。
可柳玉哪儿好意思再麻烦萧河,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坚持要自己找房。
萧河劝不住柳玉,只好作罢,在码头分别时,他再次叮嘱柳玉:“若是遇到困难,便来府上找我,康文已经把我府的地址给你了吧?”
“给了的。”柳玉感激地说,“谢谢萧叔叔。”
“把玉佩保管好。”
“好。”
告完别,萧河便走了。
柳玉第一次来京城,被京城的繁华热闹迷晕了眼,幸好他之前在金都逗留过几日,有了心理准备,倒是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找宋殊禹的办法无非两个,一是带着扳指去找正永当铺,二是直接打听到摄政王府的位置。
他原先打算先试一再试二,倘若一二试了下来都找不到宋殊禹,再另想办法。
可经历了船上的事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个店小二说得没错,他孤身一人又在客栈里坐吃山空,很容易被人盯上,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可以落脚且安全的地方。
打定主意,柳玉便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到处看看。
他正想找个人问路,恰在这时看到了那对老夫妻的身影,他们把大包小包交给两个小厮拿上马车,等东西拿完,才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上车。
柳玉小跑过去:“钱爷爷,苏婆婆。”
老夫妻听见柳玉的声音,转头瞧见柳玉飞快地向他们跑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柳玉只跑一会儿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他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问:“你们知道京城哪儿有招工的地方吗?”
苏婆婆牵着柳玉的手,疑惑地说:“你不是来京城寻人的吗?问这个做什么?”
柳玉腼腆地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了下,找人并非一时半会儿的事,我还是先找份活儿干稳定下来好了。”
“你的想法是好,可那些招工的地儿招的都是卖苦力的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儿干得了?”苏婆婆看了眼钱爷爷,见自家老伴没有反对,才接着说,“不如你先告诉婆婆,你想找哪种活儿?”
柳玉毫不犹豫地答:“包吃包住的。”
“工钱呢?可有要求?”
这下柳玉纠结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若是包吃包住的话,一天二十文会不会多了……”
以前他洗一件衣服才四文呢。
看苏婆婆愣着不说话,柳玉赶紧补充:“我力气大,可以干好多活儿!”
苏婆婆噗嗤一笑,和自家老伴对视一眼,她说:“二十文钱够买什么?你这要求也太低了,我们先上车,其余的后面再说。”
第74章 落脚昨晚出大事了!
老夫妻在外城的安清门附近开了一家茶坊,不仅卖茶水,还卖凉菜、水果以及糕点等吃食。
整个茶坊共有三楼,一楼是接待散客的食堂,客人来去匆匆,卖的都是便宜茶水,二楼是接待贵客的雅间,卖的都是现煎现煮的好茶和精致别雅的吃食,三楼是特意腾出来的仓库和屋子,仓库里装着茶坊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屋子里住着茶坊里的一个年轻伙计。
茶坊后面连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厨房外还有几间屋子。
不过能住的屋子就一间,其他屋子要么是招待客人的地方要么是老夫妻自个儿用的小厨房兼放置杂物的地方。
等傍晚茶坊关了门,老夫妻便带着柳玉认识了一下茶坊里的其他人。
总共七个,分别是两个做吃食的师傅、两个煮茶的师傅以及三个跑腿的伙计,都是男的,但年纪不一,上至五十下至十五都有。
柳玉背着两个包袱,紧张地和所有人打了招呼。
“谢松。”苏婆婆喊来那个年纪最小的跑堂,“楼上的屋子不是还空着一张床吗?你把柳玉带上去,以后他就跟你住一间屋子了。”
“好啊。”谢松听说柳玉要住在茶坊里,别提有多高兴,还热情地上来帮柳玉分走了一个包袱。
对比起招待客人的一楼和二楼,三楼就显得相当狭窄了,他们的身量在男人当中不算太高,却在站直后几乎能够用脑袋碰到屋顶。
“小心些,别碰着头了。”走在前面的谢松叮嘱,“我刚住进来时,每天都磕着脑袋。”
柳玉抬手摸了摸硬邦邦的屋顶,心悸道:“那得多疼呀。”
谢松回了下头,故意呲牙咧嘴地说:“疼完了,还多了一脑袋的包,别人都以为我伙食好了连个头都变高了,可人家伙食好了长个儿,我伙食好了长脑袋,这不是笑人吗?”
柳玉也被他的一番话逗得噗嗤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屋子虽小,但谢松跟柳玉一样喜欢收拾,哪怕只住着他一个人,也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两张床分别贴着两面墙壁,相对而放,中间隔了一张木头长桌。
谢松睡在有窗的那面墙下,而另一张空着的床还是光秃秃的木头架子,上面并未铺垫床单被褥。
谢松把柳玉的一个包袱放到床架子上,转头对柳玉说:“等会儿吃了饭,我陪你出去转转,顺便买些东西,总不能一直睡在这架子上。”
柳玉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
茶坊里除了他们俩,其他人都回自己家住了,他们和老夫妻一起在后院吃饭,饭菜都是苏婆婆做的。
饭桌上,苏婆婆让谢松平时多带着点柳玉,帮助柳玉熟悉一下茶坊里的环境。
谢松拿着碗筷,有些为难地说:“苏婆婆,跑堂的人手不是够了吗?你把柳玉塞进来就多了呀。”
“哪里够了?”苏婆婆说,“我走之前你不是还在跟我抱怨没人招待楼上的客人吗?你看柳玉不正好合适?”
被苏婆婆这么一提醒,谢松也想起来了,顿时脸色一喜,赶忙把柳玉上下一打量,啧啧地说:“别说,你还挺合适干这活儿。”
柳玉忐忑地捏着筷子,被谢松直白的目光看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小声问:“什、什么活儿?”
吃完饭出去,走在灯火通明的街上,谢松忍不住跟柳玉抱怨:“二楼那些客人别提有多难缠了,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恨不得拿鼻孔冲人,我们只是长得普通了些,就被他们嫌弃得跟什么似的,上次苏婆婆有个亲戚来帮忙,长得跟你一样白白净净,结果那些客人一点脾气也没有,还跟苏婆婆的亲戚说说笑笑,说白了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柳玉都听愣了,他从未碰到过这种以貌取人的事,以前倒是经常碰到按照身份地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事。
谢松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见柳玉一脸惊吓,又反过来安慰地拍了拍柳玉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们茶坊可是正经茶坊,不干那些不三不四的事儿,你只管做好本分事,不用特意讨好那些客人。”
柳玉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干活的!”
谢松看着柳玉坚定的表情,不由得乐了,连带心里最后一丝抵触也消失殆尽。
不得不说,他还挺喜欢柳玉的。
其实苏婆婆不久前便在私底下把话给他说清楚了,既然柳玉干的是楼上的活儿、伺候的是楼上的客人,那么工钱自然不会比他少,只是柳玉刚来,什么事都要有个上手的过程,那么这期间的工钱还是会比他少上一些。
起初谢松还有些不高兴,可和柳玉走着走着,那份不高兴就慢慢地被磨平了。
能劳者多得嘛。
他想。
这天晚上,柳玉睡在新铺的床上,床板很硬,稍一翻身便有嘎吱声响起,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千里迢迢地从玉潭村跑来京城,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梦的事,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玉潭村里,与山水为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踏入这个繁华的都市里。
柳玉将手枕在脑袋下面,怔怔望着一方窗户外面正对的一轮明月。
宋子臻也在京城吗?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在看着那轮月亮?
瑞王府。
此时府内灯火大亮,所有仆人被迫聚集在瑞王书房外面的一片空地上,皆是战战兢兢、满脸惧色。
他们本在自个儿屋内睡得好好的,谁知摄政王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不仅把整个瑞王府团团围住,还凶神恶煞地把所有人赶到了这片空地上。
连已经就寝的瑞王也被他们请了出来。
萧河被催得急,身上穿着睡觉时的贴身白衣,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长衫,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他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冷静地站在人群前头。
和他们相对而立的是摄政王的人,人群从中分开,高大的身影从后走了过来。
“摄政王,好久不见。”萧河脸上挂起一抹笑容。
宋殊禹就不像萧河那样笑得出来了,他神情紧绷,浑身散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阴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