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快要跟不上时,前面三道身影蓦然变得模糊起来,一阵扭曲后,融成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道身影停下脚步,转身向他伸出手。
于是柳玉看见了宋殊禹的脸。
宋殊禹牵起他的手,和他并排往前走,步伐不快,刚好让他能够跟上。
他们一起穿过树林、走过小径。
他们一起走出那座几乎将他困在其中的巨山。
大片的阳光洒落,刺得柳玉本能地眯起眼睛。
眼角逐渐湿润,但他还是逼着自己睁开眼睛,一片片雪白的斑在视线里流动,朝四周分散开后,一张脸慢慢变得清晰。
是一个少年的脸。
少年凑得很近,写着好奇的眼珠眨巴眨巴。
和柳玉对上目光后,少年开口说道:“醒了?”
柳玉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零碎的记忆只拼凑成了他被宋殊禹带下山的场景。
场景中他还背了一大筐的柴火。
发干的喉咙说不出话,柳玉张着嘴巴,好半天才问出声儿:“我在哪儿?我回家了吗?”
少年噗嗤一笑,双手背后,慢慢站直身子:“放心好了,你们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甄大哥呢?”
“你说宋子臻啊。”少年说,“他还没醒,等你下床了可以去看看他。”
“他怎么了?”
“受了点伤,但没缺胳膊少腿。”
柳玉被这话吓了一跳,作势想要起来,结果听得一声惊叫。
“柳公子!”刘嬷嬷惊慌失措地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路过少年时局促了一下,见少年不以为然地摆了下手,才轻轻按了按柳玉的肩膀,“你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大夫说得先养一阵子才能下床。”
柳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腹部的异样。
刘嬷嬷替他捻好被角,笑着问道:“要看孩子吗?”
柳玉茫然地看着刘嬷嬷,他还没回答,一旁的少年忽然激动地喊了起来:“要要要,快抱过来,朕刚刚还没看够呢。”
刘嬷嬷得了吩咐,又赶紧跑了出去。
柳玉目光怔怔地盯着床顶,宛若被搅散的鸡蛋液一般的记忆终于一点点地凝聚成型,只是他有些头疼,感觉不是那么真切。
目光移到已经坐到椅子上的少年身上:“皇上?”
那少年惊讶了下:“你认得我?”
柳玉说:“猜的。”
这世上除了皇上没别的人敢自称“朕”了。
小皇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表面上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啊。”
“……谢皇上夸奖。”
小皇帝还要说些什么,结果在余光中瞥见刘嬷嬷在几个丫鬟的拥簇下抱着一个裹了襁褓的孩子进来,当即脸色一喜,起身迎去。
虽然小皇帝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始终没敢从刘嬷嬷怀里抱过孩子,他欢喜地围着孩子打转,眼睁睁看着刘嬷嬷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柳玉身旁。
柳玉怕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不能乱动,只能扭头看着孩子。
刘嬷嬷弯腰把襁褓往下按了按,以便柳玉看得更加清楚。
柳玉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孩子,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皱皱巴巴,脸上和身上都一片通红,眼睛睁不开,只有嘴巴不停地吐着泡泡。
孩子特别小,从柳玉的角度看去,那张脸好像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他问刘嬷嬷:“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少爷。”刘嬷嬷高兴地说,“看这小鼻子小眼的,以后肯定长得俊,和柳公子一样好看。”
小皇帝闻言,凑上前仔细一瞧,随即嘴角一撇:“哪儿俊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能看得出什么?”
话是这样说,目光却一直落在襁褓里,看得目不转睛。
“皇上以后就知道啦,孩子刚出生都是这个样子,等一个月长开后就好看了。”刘嬷嬷说。
柳玉看了一会儿孩子就觉得累了,其实他还想去看看宋殊禹,无奈身体条件不允许,只得先歇息。
他断断续续地睡了很久。
第二天,小皇帝又来了,和他一起来的人还有萧河。
萧河似乎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眼下有着明显的黑青,眼里的疲惫藏也藏不住,但看到柳玉后,那些疲惫全被喜悦覆盖。
刘嬷嬷把孩子抱来,萧河霎时无措得连双手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要抱抱吗?”刘嬷嬷把孩子递到萧河面前。
萧河紧张加剧,表情一下子紧绷起来,但行动上还是诚实地伸出双手。
不过抱过孩子后,萧河瞬间就不敢动了,半晌,才艰难地憋出一句话:“好轻。”
接着又问,“取好名字了吗?”
柳玉回:“叫柳笛。”
听到这个回答,萧河和旁边的小皇帝同时愣了一下,显然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姓柳?
虽然心里疑惑,但是两人很有默契地并未询问什么,宋殊禹都没意见,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柳玉听刘嬷嬷说小孩子都爱哭,尤其是夜里哭起来惊天动地,可小柳笛是个安静的孩子,柳玉从没见他哭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小柳笛哭时都被刘嬷嬷抱到一边去了。
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柳玉终于可以下床了,只是走起路来还不利索,偶尔需要丫鬟们的搀扶。
又过了两天,他才迈出屋门。
夏去秋来,天气突然变得十分凉爽,凉飕飕的阵风迎面吹来,丫鬟替柳玉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柳玉看了眼替他拉衣服的金月,不知怎的想起了银月。
萧河说外面的事都已经处理干净了,不仅朝廷上老皇帝的余党被连根拔出,还有那些逃亡在外的叛徒都被一个个地抓了回来,等待他们的下场怕是比死还惨。
但他运气挺好。
至少银月他们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不过萧河有一点没告诉柳玉,那些天的宋殊禹跟疯了一样,原定的计划全被打破,他直接提刀去见了文谦。
老谋深算的文谦算了将近一辈子,估计到死也没算出自己会惹上一个疯子,败在了一步最不关键的棋上。
尽管文谦利用严斌带走了柳玉,可柳玉只是他好几个计划中的一个,是他的下下之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下下之选准确无误地戳中了宋殊禹。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预兆,文谦就这么死在了宋殊禹的刀下。
文谦一死,朝廷注定大乱,即将迎来新的大换血,但和萧河这个闲散王爷没有任何关系,留给宋殊禹那个摄政王醒来后慢慢收拾吧。
柳玉第一时间去看了宋殊禹。
宋殊禹伤得很重,除了大大小小的伤外,有一剑直接刺到胸口位置,险些要了他的命,也不知他是如何撑着剑伤熬过了柳玉生产的一宿,直到天亮才昏厥过去。
他像去年那般光着上身,胸膛和腹部都被白色的纱布包裹,隐约有血迹从纱布底下渗透出来。
大夫说是失血过多,才导致现在的昏迷不醒。
柳玉连着几天都去看望宋殊禹,起初只坐半个时辰不到便被刘嬷嬷喊了回去,后来刘嬷嬷再也喊不动他了,他一坐就是一下午。
刘嬷嬷也急,索性把小柳笛抱了过来。
谁知柳玉抱着小柳笛继续坐在床边。
他之前身子不好,抱小柳笛的次数少,手法难免生疏,没抱一会儿就抱得小柳笛不舒服,张开嘴巴哇哇地哭叫起来。
柳玉顿时慌了,脸色苍白,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刘嬷嬷连忙伸手接过小柳笛,抱在怀里哄了哄,等小柳笛的哭声弱下来后,她才对柳玉示范了一下抱孩子的正确姿势。
柳玉站起身来,从刘嬷嬷怀里抱回小柳笛,他拍着襁褓,学着刘嬷嬷那般很轻地晃了晃。
小柳笛慢慢地不哭了,可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还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皱巴巴的小脸上都是泪痕。
刘嬷嬷拿出帕子小心地为小柳笛擦了擦脸。
见小柳笛看柳玉看得出神,刘嬷嬷忍俊不禁:“看来小少爷还是认得出他爹,平常他可不会这么看我们。”
柳玉好奇地问:“他这么小就会认人了吗?”
当然不是,小孩只是觉得好看才看,这么小哪儿会认人?
但刘嬷嬷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道:“他只认得经常看到的人,所以柳公子有事没事都要多陪陪小少爷。”
柳玉若有所思。
从那之后,柳玉不仅自个儿来陪宋殊禹,还要抱上小柳笛,他想让小柳笛多看看宋殊禹,以免日后宋殊禹醒来,小柳笛连自己另一个爹都认不出来。
刘嬷嬷对此表示头疼。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在一天早晨,宋殊禹眼皮下的眼珠忽然滑动了一圈。
等柳玉有所察觉时,那双闭了很久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宋子臻?”柳玉惊喜交加,抱着小柳笛靠了过去,这一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宋子臻。”
宋殊禹眼神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柳玉身上。
只停了片刻,就转到了柳玉抱着的小柳笛身上。
柳玉换了个姿势,努力让宋殊禹看清小柳笛的脸:“看你儿子。”
宋殊禹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小柳笛抢在他之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柳玉:“……”
刘嬷嬷不在,这下轮到柳玉头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w
第105章 完结带孩子
时隔一年,宋殊禹又重新过上了卧伤在床的生活,只是这次不仅地点和环境都变了,而且他们身边还多了一个小柳笛。
小柳笛长到两三个月时,总算不再那么皱皱巴巴,脸上和身上的绯红褪去,皮肤逐渐变得白润。
可小家伙闹起脾气来太难哄了,平时不哭则已,一哭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好在柳玉别的不多、耐心足够,只要小柳笛一哭,他便抱着小柳笛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小柳笛的背哄着。
时间长了,小柳笛越来越黏柳玉,有时哭起来只有柳玉才哄得住。
刘嬷嬷认为这是好事,孩子黏自个儿亲爹总比黏她们这些下人好,然而这一幕落到萧河眼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萧河心疼儿子,有意让柳玉欲延休息一下,便让柳玉把在怀里睡着了的小柳笛交给刘嬷嬷,谁知小柳笛刚躺进刘嬷嬷怀里,就跟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嘴巴一张就哇呜地哭出声来。
现场的几个大人瞬间慌了神。
不一会儿,小柳笛又被几个大人手忙脚乱地交回柳玉怀里。
有了经验的柳玉抱起孩子来已经得心应手,还开心地向萧河传授抱孩子的经验,给萧河示范如何抱孩子才能让孩子舒服不哭。
萧河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没敢上手,眼巴巴地盯着小柳笛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目光转向还躺在床上养伤的宋殊禹身上。
“你赶紧好起来,别老让小玉一个人带孩子,他得多累。”
柳玉抱着小柳笛小声说:“柳笛还小,抱着也不是很累……”
“那也不能老让你来抱。”瑞王瞪着宋殊禹,“他还有一个爹呢。”
“……”宋殊禹无奈叹气,“瑞王说得是。”
也不知是不是萧河的念叨起了作用,过了小半个月,宋殊禹竟然真能下床走动了,只是他的双手还使不上力气,对于帮柳玉分担小柳笛的重量也是有心无力。
虽然朝廷上早已乱作一团,但是宋殊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出面解决问题,便整日待在府中陪着柳玉带孩子。
柳玉还抱着小柳笛去看了谢松。
对于小柳笛的出现,谢松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十分淡定地摸出一对银镯子塞给柳玉:“这是孩子的见面礼。”
柳玉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可谢松把手收得飞快:“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呆着呢。”
柳玉收下银镯子,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坦白地跟谢松讲一讲:“其实这孩子是……”
“我知道。”谢松没让柳玉把话说出来,“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半个孩子,不管他是谁生的,都不会影响我和你的关系,也不会影响我对他的感情。”
柳玉愣了许久,突然感觉眼睛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把小柳笛抱起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小柳笛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着对自己做鬼脸的谢松,张着嘴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对了。”谢松一边玩着小柳笛的手一边说,“我前两天回家在路上碰到段子轩了,你猜段子轩怎么着?”
柳玉好久没听到段子轩的名字了,一时间有些陌生,问道:“他怎么了?”
谢松放开小柳笛的手,不可思议地说:“他居然主动跟我打招呼了,你说神奇不神奇?以前他可是最瞧不上我们这几个跑堂的人,每次撞见我们都跟眼睛长在头顶似的,都不拿正眼瞧我们,结果那天他大老远地跑来跟我说话。”
谢松越说越乐呵,最后笑出了声。
之前段子轩在茶坊里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不仅到处传播柳玉的坏话,还怂恿其他人一起孤立他并把他从茶坊里排挤出去,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段子轩也有腆着脸来找他的时候。
谢松光是想想就觉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