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若有所思:“她的武功路数,看着颇有几分眼熟。”
宋长生忙问:“谁?”
……
乌蒙云悠匆匆忙忙推开屋门,“砰”一声,引得屋内的少女抬起双眼往这边看:“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遇到这么大的事,难道我不该着急的吗?”乌蒙云悠见妹妹仍好好坐着,方才松了口气,“我听说有人往山上埋了炸药,所有人都死了。”
“许多人都死了,但并不是所有人。”乌蒙云乐心不在焉地纠正,拿起茶壶想要斟茶,乌蒙云悠却按住她的手,叮嘱道:“你听我说,那些人里就算还有活着的,也大多不中用了。这批武林人士师父费心拉拢了许久,现在却被炸得七零八落,功亏一篑。他老人家早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场勃然大怒,或许马上就要来问你了,回答的时候小心些,别又惹他生气。”
乌蒙云乐并没有接这段话,而是问:“哥,你对曙光门有了解吗?”
“曙光门?”乌蒙云悠道,“我知道,掌门人赵襄。这人三年前便已经加入圣教,办事得力,师父这回本来还打算嘉奖他,可惜却被那姓宋的给炸死了。”
“他没有死。”乌蒙云乐回忆,“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瞬间,他带着身边另一个人,像利箭一般飞身躲到了另一头,速度极快,若不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看,应该也是难以觉察的。”
乌蒙云悠皱眉:“你干嘛要一直盯着他看?”
“我也不知道。”乌蒙云乐回答,“但我觉得他与现场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像是……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高大英武。”
乌蒙云悠是见过赵襄的,他回忆了一下那中年男人的脸,眉毛都皱紧了:“你没事吧,那样子也能和天神扯上关系?大街上走一百个人,至少也有五十个长得同他差不多。”
“不是长相。”乌蒙云乐仔细描述,“而是他整个人,虽然站在那里,却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乌蒙云悠听不懂妹妹在说什么,但他觉得这话有些危险和不妙,于是凑到她跟前提醒:“那男人就算没被炸死,家中也早就已经妻妾成群了,你可别冒出别的心思。听说现在官府的人已经去了白头顶,他们若查出曙光门与圣教之间的关系,定会全国缉拿赵襄,师父也会放弃这枚棋子,到那时,他就是一个落魄如狗一般的流浪汉,你最好清醒一点。”
“我只是觉得他奇怪,所以说出来给你听,你却扯什么妻妾成群。”乌蒙云乐不乐意地将茶盏一扔,“算了,我累了,不想说话。”
“先别走。”乌蒙云悠低声提醒,“师父来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双双站了起来。
……
渡鸦城里的百姓,仍在私下嘀咕着白福教与杨府之间的关系,颇有几分紧张,将原本浓厚的年味也冲淡几分。柳弦安守在宋长生床边,仔细观察对方脸上突然肿胀的伤口,道:“似乎有毒啊。”
“是什么毒?”宋长生问。
“不好说。”柳弦安道,“西南的毒物很多,我也不是样样都在书中见过,只能先开一些散剂服用,看能否有效。”
宋长生被炸得浑身是伤,需得大夫精心照料,柳弦安便在他房中多待了一阵,待得骁王殿下亲自上门寻人。宋长生不明就里,以为王爷是来找自己继续问白福教的事,于是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阿宁一把给按了下去。
“宋先生还是继续躺着吧。”阿宁道,“剩下的活我来干。”
宋长生稀里糊涂:“啊?”
梁戍却已经将人带走了,腊月里的风寒,屋里的火盆暖烘烘地烤着,柳弦安脱下披风,道:“也不知大哥什么时候才能赶来西南,除了苦统领,他还能再替宋先生看一看脸上的毒。”
梁戍问:“你大哥还对毒物有研究?”
“我对毒药的了解,全来自我大哥编著的毒谱。”柳弦安道,“要想解毒,就得先了解毒,白鹤山庄也有许多毒花毒草与毒虫,下回我带王爷去看。”
梁戍敲敲他的脑袋,哭笑不得道:“也不知道带我看点花红柳绿,吉利喜庆些的东西。”
柳弦安躲开他的手,你不懂,越花红柳绿,往往越有毒。他站在盆边洗漱,梁戍却不肯安生,在身后将人搂了,口中提醒:“你怎么不问问我买胭脂的事?”
柳弦安稍微一顿,如实回答:“因为我忘了。”
梁戍不满地教训:“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也能忘了?万一是送给哪个漂亮姑娘的呢,这叫后院失火,竟也不懂着急。”
“失火就失火。”柳弦安继续用帕子仔细擦脸,“我着急了,火又不会灭,那岂不是白急一场。”
“至少得吃些醋吧。”梁戍循循善诱。
柳弦安一乐,不吃。
不吃,骁王殿下就不罢休,他抱着人往床边走,硬要从几年前的胭脂水粉中给心上人酿出来一点酸。柳弦安被他闹得没办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又压根挣扎不脱,只好笑着侧过头:“好了好了,我听,我听还不行?”
“不讲了。”梁戍搂着他的腰,“想听说书还要往茶楼丢两个铜板,你倒是会占我便宜。”
柳弦安衣衫不整地被他握在掌心,倒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占谁便宜。梁戍的手指顺着他敞开的领口往下滑,一边滑一边道:“也没什么曲折的故事,就是先锋队的一群小兵,出息了,去关外巡查时,竟从大漠土匪手中救下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当中有许多年轻姑娘,他们一来二去相互看对了眼,待回到月牙城时,足足成了十几对。”
军营里还从来没有办过这种规模的喜事,梁戍听说之后,心中也高兴,索性亲自带着这群下属去采买聘礼,众人手里捧着长长一张单子,走街串巷,从腊鸡腊肉到胭脂水粉买了个遍,估摸就是在那时候被宋长生撞着了。梁戍讲完之后,将唇印在他的胸口,亲昵地蹭了蹭,道:“所以我对下聘成亲这一套流程,可熟悉得很,将来定不会亏了你的礼数。”
第81章
嘴上说着不会失礼, 手头正在做的事却将礼数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也就是柳二公子脾气好,不计较,否则现在骁王殿下可能已经被当成流氓打了出去。他被蹭得有些痒, 就稍微往后缩了一下, 小腹凹陷, 引得梁戍又凑近去亲,这地方就不能也“也可以”了, 柳弦安被亲得差点又想起了那场梦,于是双手推开他,将衣襟一掩, 赶客道:“打烊了。”
梁戍笑, 将下巴抵在他柔软的腰腹处:“不准打烊, 继续开着。”
“不开。”柳弦安心想, 我是个懒蛋。
不过开与不开,都不耽误骁王殿下吃霸王餐。他往上错了错,将人搂在怀里, 大手依旧捏着那把细腰:“今晚我也宿在这里,好不好?”
柳弦安往门外瞄了一眼,觉得自己若想稳妥睡觉, 那还是换阿宁进来比较好。
梁戍却道:“我还有关乎白福教的事要同你商议。”
柳弦安看了眼两人都不怎么整齐的衣衫,以及极为狎昵的姿态, 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并不太高。但骁王殿下此时正爱欲滚滚,不仅老房子着火,还被浇了一层油, 正处在怎么看心上人怎么喜欢, 怎么顺眼,怎么恨不能捧在手心的阶段, 别说去隔壁睡,就算在洗漱时分开的那一小阵,都觉得委屈得很。
躺在床上的柳二公子:“……唉,没有办法。”
蹲在门外的阿宁:“唉,也没有办法。”
梁戍问:“你在笑什么?”
“笑古人诚不我欺。”柳弦安在他臂弯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情之一字,果然麻烦得很。”
梁戍捏住他的脸:“怎么,嫌我麻烦?”
柳弦安没有否认,因为就是很麻烦,反正以前自己睡觉的时候,是肯定不必被如此揉扁搓圆的,现在不仅要被捏来捏去,还要哄着对方,不准打烊,他越算越觉得好麻烦,但越麻烦却也越喜欢,完全不想再提什么白福教黑福教,只与心上人搂作一团,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与窗外的风声。
在此之前,梁戍还真是想再说一说正事的,但现在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动都不愿动一下,就又软了心,挥手扫灭灯火,转身将人整个抱进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床帐内,檀木混合了清苦的药香,成为一剂安神良药。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却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处。很多很多年后,等国家迎来盛大的太平,等王朝成长起新的将军,等将肩头重担全部交出去,到那时……梁戍想得入神,低头亲他柔软的墨发,柳弦安恰好也在此时抬起了头,一对小情人的目光撞了月光,明亮而温柔。
于是说好的睡觉,就又睡不成了,柳弦安提议,那不如我们还是说一下白福教吧,反正醒着也是醒着。
梁戍的掌心正贴着一片温软,暧昧到一半就被拎回正事,于是叹气,你们四万八千岁的人怎么都这样。
柳弦安将他的手一巴掌拍掉:“爆炸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清,那圣女当真跑了吗?”
“是,她的轻功绝佳。”梁戍道,“在爆炸发生前,乌蒙云乐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应当会注意到我与你,以及常小秋同时躲开了爆炸。”当然,在她眼中,应当是曙光门的掌门与万里镖局的少镖头,都躲开了爆炸。
柳弦安纳闷:“她为何要一直往我们这边看,是觉察出什么端倪了吗?”
梁戍道:“也有可能是相中了常小秋。”
柳弦安:“……”
梁戍笑:“我可没开玩笑,圣女也好妖女也好,小姑娘十有八九都喜欢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她现在既被奉为圣物,也就没了情爱的指望,再喜欢也只是白喜欢。”
柳弦安坐起来一些,道:“这批信徒都是颇有地位的江湖人士,白福教花了大价钱与大力气收买拉拢,本欲留作大用,现在却被宋长生一筐炸药全毁了。”
宋长生若被一起炸成碎片,还则罢了,若还活着……柳弦安继续道:“假如知道宋长生还活着,白福教定然不会放过他。”不单单是因为要报仇,也因为倘若有弟子背叛了教义,却还安然活着,那么消息传出去后,白福教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而威信的丧失对任何邪教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倒可以以此为诱饵。”梁戍道,“看看对方会不会派出杀手前来。”
按照苦宥探得的情报,目前白福教最顶尖的杀手,就是乌蒙云乐的哥哥,乌蒙云悠。柳弦安想起在白鹤城外绑架自己的那名少年,道:“也不知他现在有了阿畅,还想不想再抓我大哥,不过话说回来,阿畅就算医术再厉害,又不会全力去救凤小金,他只是听从王爷的吩咐,缓解症状吊住命,所以凤小金现在肯定没有痊愈。”
“你的意思是?”
“现在我们的诱饵,不仅有宋长生,其实还有大哥。”柳弦安道,“这两件事是可以串在一起的。假如宋长生未死,被官府捡了回来,恰好我大哥正在附近,便来城中救他,消息传到白福教耳中,他们八成会心动。”
梁戍道:“办法是可以,但你大哥人在何处?他可还没有给我们回信。”
柳弦安答:“也不一定就要我大哥本人嘛。”
毕竟就连阿宁都说了,二公子一旦围个灰扑扑的围裙,就很像药房里正在切树枝的大公子。
……
要伪装,第一步就得易容。柳弦安这段时间已经将骁王府的易容术学了个七七八八,他拿着面具,仔细捏出大哥的模样,再戴到脸上调整,阿宁趴在一边看,看着看着,逐渐开始神情严肃,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自家懒蛋公子被打手板的倒霉场景,等全部易容完成后,小厮已经连脊背都挺直了,不能再趴,想立刻去疯狂干活。
梁戍问:“你大哥就长这样?”
柳弦安答:“样子差不多,可我学不出大哥的威严。”
但这差不多的样子,已经足够唬人了。平心而论,柳家两位公子其实长得挺像的,区别只差在眉眼,一个似寒梅冷冽,一个如桃花柔软,如桃花的那个,还一天到晚懒又迷糊,神神叨叨的,所以家人都不觉得这两兄弟相像,就连柳弦安自己,也是在这次易完容后才发觉,原来我和我大哥长得这么像啊,甚至都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去调整五官。
渡鸦城外,有许许多多的小村庄,眼看着就要到除夕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吃食,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也被抱出来晒着太阳,一群小娃娃正在围着奶奶要糖吃,突然就见村口来了一群陌生人。
“你们找谁呀?”
“我们不找谁,只是路过这个村子。”柳弦安笑笑,问道,“能讨一杯水吗?”
“大过年的,哪能只喝一杯水,来到我们村,就都是我们的客。”厨房里的大婶热情得很,人都没出来看,就招呼女儿去窖中取酿好的青梅酒,柳弦安赶忙谢绝,大声道:“我是大夫,明日还要去别的村里看诊,可不能喝醉。”
“大夫?”大婶一听,擦着手从厨房里跑出来,“呀,是大夫啊,能不能替我婆婆也瞧瞧?她这腿已经疼了半月,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自然可以。”柳弦安点头答应。
阿宁手脚麻利地摊开药包,柳弦安找了张矮凳,让老婆婆将腿架上去,其余村民路过这家,见院子里像是有外乡人,就也将脑袋凑进来看热闹,说说笑笑嗑着瓜子,一盘点心还没吃完,老婆婆嘴里“欸”了一声,道:“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