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的字虽已有极大进步,却离俊秀飘逸差得老远。可如今看我笔下的字,竟有一股恣意风流的韵味,就算这副字迹拿去品鉴也能引得满堂喝彩,竞相争夺。
我背脊慢慢渗出薄汗,浑身战栗不已,惊骇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我重生了,但我重生占据的这具身体不是我原本的身体,而是“仇云清”的身体,他因为突然从楼上摔下导致昏迷不醒,之后我便从他身体里复活了。
这般诡异恐怖的事实像一张巨大的蛛丝网将我缠住,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更为窒息的是,我不仅占了仇云清的身体,还占了他苦修多年的才学与技艺。
诗词歌赋,歌谣韵律,棋道纵横,精湛画技,种种技艺皆在我面前如画卷般缓缓铺开。我生前求而不得的技艺,在我死后,竟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
我苦笑一声,望着镜中人出神,缓缓伸出指尖,落在我右眼处。
我与仇云清虽长得别无二致,但他眼下没有我那颗红痣,气度也比我更为恬淡清冷。
分明我们长得算是一模一样,他的身体却不会勾起旁人那种淫.邪的欲.念,这又是为什么?
我脑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将腰带缓缓解开,白袍轻轻落地,镜中人果然没有我那般畸形怪异的身子。
他如同被上天眷顾,不仅没有那颗勾人的小痣,甚至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镜中的少年年纪看着不过十八,正是我刚遇见谢言的年纪。在我因这副相貌受尽世间欺凌之时,却有人顶着这样的相貌安然度日,从未被当做异类践踏。
我苦笑出声,眼圈微红,沉溺在思绪中不能自拔,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怀信的声音悠悠响起,“公子,是怀信,给你端了粥来。”
“进来吧。”
我早将衣物穿戴整齐,淡淡应道。
怀信熟练地在我床上支起矮桌,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香菇瘦肉粥和清淡小菜放上来,那米粥里边翻滚着香菇和瘦肉,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说来也奇怪,我以前很是讨厌香菇这个东西,觉得它味道怪异,甚是排斥。但今日见了它却觉得食指大动,很是眼馋。
想到这里,我有些颓唐地垂下头,眼睫颤动,我这饮食喜好的改变估计也是因这具身体的缘故。
我如今到底是封九月,还是仇云清?若是连身体都不再是封九月的身体,各种喜好都与以前背道而驰,我还是我吗?
“公子,你平常最喜欢吃香菇了,每次都让厨房放很多,今天怎么不吃啊?”
怀信看我半天没有吃一口,面上浮现着急的神色,急问道,“可是头还疼?要不我把大夫叫过来吧。”
我冲他摆摆手,执起金贵的金汤勺,从粥里舀出了许多香菇慢慢放进口中,香菇的浓香瞬间在口中蔓延,让我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我摔倒之日是什么时候?”我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
“八月初九,正是公子十八岁生辰的第二日。”侍从说话时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我手中的动作一顿,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仇云清竟与我同月同日生,他摔倒的那日正好是我三年前死去的时候。我如被无形的大手操纵了人生,心中寒意顿生。
所以仇云清是代替我去投胎轮回?而我代替他回到了此处。
侍从见我不接话,眉头紧锁,不觉有些着急,话语里充满了关切和不解。
“公子,你究竟为何那么喜欢太子殿下?还非要去给太子殿下当侍读,老爷不同意你去,你还跟老爷犟嘴,竟敢从楼上往下跳。”
“太子殿下?”
我似是被人类抓住尾巴的猫,眼睛睁大,瞳仁骤缩,死死盯着怀信,颤声道,“你是说太子殿下谢言?”
“是啊,公子,”怀信点点头,语气里颇为愤懑,“那太子殿下到底好在哪里,让你这般着迷?”
“我分明听外边的人说,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好。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三年前突发了一场疯病,引得朝野震动,龙颜大怒,现在也是半疯半癫。”
“您跟了他,指定会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一下~以后小秋的身体回来了才会和谢言有亲密举动,小秋不会一直都是仇云清的身体。
祝大家新年快乐噢,送个小剧场。
作者:小秋和谢言来给大家拜个年吧。
小秋(乖巧):祝大家新年好!
小秋(挠头词穷,开始巴拉谢言):你有文化,你来给大家说说吉祥话。
谢言(死亡凝视作者,对发刀情节极其不满):没空。
小秋(眼圈红红):那我今晚回相府睡。
谢言: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第30章 “你是为了他落泪吗”
“疯病?什么疯病?”
我好奇地出声询问, 心道谢言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也会染上疯病?旁人不要被他逼疯逼死就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想到这里,我唇角不禁挂上一抹冷笑。
怀信有些犹豫地附耳过来,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还是把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 像是说起这些事会触犯到什么忌讳似的。
“怀信也是听外边的人说的, 这些话的可信程度无从查究,毕竟京城离元州路途遥远,很多话一旦长了腿便真假难辨。但公子可以先听一听,至少对太子殿下有个基本的了解。”
“三年前, 封相身为一朝宰相却私下结党,引得皇上龙颜震怒, 被下令问斩处死。太子奉命查封丞相府,他的疯病就是那日突然发作的。”
“京城那边的人都传, 那日太子抱着封家那个已经断气的祸水美人, 从繁华喧闹的长安大街到太医署,硬是逼着那些个太医要把死去的封公子救活。”
“太医们一探脉都直摇头,说是回天乏术,但太子殿下不听, 直接拔了佩剑说若是他们救不回来就都别活了。”
“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幸而有人去将皇上请了过来,才止住了这场闹剧继续发酵,救了不少太医的命。”
“皇上怒斥太子荒谬,让其闭门思过,本是盼着他能知道悔改。谁知他竟然开始钻研巫蛊之术, 且从未放弃寻找起死回生的秘法。”
“皇上颇为不满, 但又因太子不论谋略才干皆在其他皇子之上, 此等怪异癖好也未波及朝堂要害之处,所以皇上也就随他去了。”
“因而京城那边的人一直都传太子殿下如今还是半疯半癫。”
“公子,太子此人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老爷不让你去接近他,自有他的道理,你可千万别再和老爷怄气了。”
“你那日跳了楼,老爷和夫人气得都病倒了,还强撑着一直守在你床前。要不是大夫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他们二人至今还不敢回去休息。”
“唉,公子你一直都很懂事,怎么碰上了太子殿下,就变得那么轴呢?”
“呵。”我轻笑出声,对怀信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谢言此人演技极为高超,为了达成目的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当日为了骗取情报都能与我日日同榻而眠,耳鬓厮磨,怀信说的这些事又能代表什么?
就算这些事真的发生过,最多只能代表谢言想在皇上面前扮做深情款款优柔寡断的模样,来掩盖他的狼子野心。
亦或者是他真的良心发现,做戏给自己看,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薄情寡幸的败类。
他这般作态,不也骗到了一些京城里的无知百姓,将他当做痴情种吗?
“公子,你感觉还好吗?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如今你既然醒了,怀信觉得还是应该尽快通知老爷和夫人,让他们放下心来才是。”
是了,我如今是仇云清,不再是死去的封九月,不能再像之前那么任性。
从怀信口中的只言片语,我也能敏锐地感知到仇云清的父母对他也极是宠溺,而就是因为这般的宠爱,让我的心中开始惴惴不安。
我不知我为何会重生到仇云清身上,此事虽然并非我所愿,但它足够蹊跷,非旁人所能理解。若被人发现了,恐怕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放过去。
借尸还魂此事这般诡异,仇云清的父母这般宠爱他,必然很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若是我在他们面前露了破绽,可怎么办?
这般离奇的事情既然都发生了,说明神鬼之事也非怪力乱神,空穴来风,若他们请来道士和驱魔师将我驱赶,我该如何是好?
我自戕之时的确是存了死志,但我如今重生归来却有了想做的事。
想来我也着实不孝,我爹当日被斩首示众,身首异处,我却只想到自戕,逃避现实,而没有为他收殓尸体,甚至做个衣冠冢也好。
京城我定是要去一趟的,就算要将身体还给仇云清也得等我将此事了结。
我心中有了决断,便与怀信说。
“我醒来之时头疼异常,顿觉丢失了几分记忆,如今听你一说,对之前的事倒有了几分印象。”
“你且等我休息一会儿,等我养好了精神再与爹爹娘亲说。这样,他们见我神清气爽,心里自然也会欢喜。”
“公子所言甚是,反而是怀信想得不够周全。那公子先休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怀信就在门外等候。”
怀信见我言语进退得宜,应是看到了从前仇云清的影子,领命出门去了。
我将怀信支走不过是想争取多一些时间去了解仇云清这个人,至少从房内的事物可以窥得他的喜好和习性。
我将衣柜打开,只见里边皆是清一色的素色衣袍,款式清雅恬淡,是读书人惯有的装扮,与我的穿着大有不同。
我不是什么有文化的读书人,穿衣打扮也十分俗气,从来都喜欢姹紫嫣红,特别钟爱紫藤萝花样的衣袍。
我以前所着服饰皆是京城里最出名的织云阁耗时多日所制,但仇云清的衣衫皆没什么花样,应是寻常布坊制作,看着着实无趣。
我在心中有了猜测,仇云清家中虽然富贵,他却没有穿金戴银,应是低调单纯的性子,至少并不虚荣,我暗暗下了定论,又望向他书柜处。
书柜中皆是些入仕的书册,还用端丽娟秀的字体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说明丑云清对官场是有向往和期待的,我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对与谢言同朝为官这件事有所期待。
仇云清看书的爱好与我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从来都看不惯这些之乎者也,书柜里都是一些野史游记,要不然就是志怪话本。
并不是我不上进,曾经为了让我爹开心,我也曾努力攻读这些入仕书册,但每次我一翻开,哈欠便随之而来。
“无趣。”
我对仇云清的爱好下了定论。
我有些无聊地摆弄他房中的花瓶,这古董花瓶不仅价值不菲,花纹看着也十分灵动,青花瓷,水墨色,有一股子江南水乡的韵味,着实不错。
我想将它拿起来细细观摩,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书案后的墙面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藏在其中的密室。
“这是仇云清的密室???”
我不敢声张,只将花瓶放回原处,望着那扇门出神。
我不想窥探仇云清的私隐,但我若是要活灵活现地扮演他这个人,我便只能进去看看。
“仇云清,要怪就怪你把这个密室的机关设置得太容易触发了,我现在进去看看,绝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我发誓。”我在心底暗暗跟仇云清保证,一边往密室那边走。
我刚踏入密室,身后的门便自动地缓缓关闭,我有些担心无法出去,在见到房内的开关暗格时放下心来。
因是暗室,房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隐隐有些害怕,但门一关闭,屋内四角的烛火便自发燃烧了起来,我也因此看清了四面墙上的景致。
那是无数张谢言的画像,写字的谢言,画画的谢言,下棋的谢言,行走的谢言,骑马的谢言,奔跑的谢言,微笑的谢言,流泪的谢言。
画师落款皆是,仇云清。
我心中升起寒意,如被窒息的鬼魅缠住喉咙,仇云清竟喜欢谢言到这般地步?
太可怕了,究竟世上还有多少被谢言表象迷惑的无知少年。
谢言此人分明城府极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却在世人面前扮做孤傲清高的样子,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我十指紧握成拳,与画中的谢言对视。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袍,玉冠束发,灰瞳沉静,面容清冷,坐于骏马之上,如降落凡尘的九天神祗。
众人只看见他周身的仙气缭绕,高不可攀,只有我看见了他那颗被权欲腐蚀的黑透的心。
谢言骗得了天下人,却再也骗不了我。不,谢言他也从未骗我,他曾与我说过他就是这般腌臜俗气之人,为了功名利禄可以将自尊都抛弃,他早就与我说过了。
是我被爱意蒙蔽,一直活在对他的幻想之中,直到这荒诞滑稽的幻想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刺破。
“明明是你自己搞错,要将我当成纤尘不染的神祗信仰,如今又如何能怪我呢?”若是谢言再见到我,定是会冷笑着这般问我吧。
我不愿再想起这个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朝屋内仅有的书案走去。那书案有两个柜子,我将其中之一打开,却发现有些扯不开,里边装了太多信纸,我只能用力拉扯,却不小心将信纸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