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如今被旧梦缠绕,将我当成了昔日的封九月, 没了从前的阴鸷狠戾, 也不代表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打他。
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也是未来的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刚刚的所做作为, 无异于将天子之威踩在脚下践踏。
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做出这般荒唐逾矩之事, 我只知道我不能接受谢言碰我,也不想他将我当成从前的我。
他叫我“小秋”, 这个名字代表了我过往的种种屈辱, 将我的愚蠢无知可笑都在众人面前掀开,令我怒不可遏到失去理智。
可又是谁给了我打人的勇气呢?不过是谢言明里暗里对我的纵容罢了。
早在许久之前我就打过谢言,当时他与将清灵游湖私会,我与他闹得不可开交, 不欢而散,许久之后他竟打算欺负我,我便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还骂他是混蛋。
当时我以为他会扑上来继续想做的事,或者狠狠地撕咬我,但他却未与我计较, 只是凤眸沉沉地将我看得浑身发毛, 最终还是没动我一个手指头。
兴许就是从那夜起, 我就在心里将他当作了一只纸老虎。不论他身为太子在旁人眼里多么威风,只要我一掉眼泪,他便不会与我计较,还会不动声色地对我妥协。
但这些并不能作为我僭越的理由。
幸而今日未有旁人在场,若有旁人在,又将此事传扬出去,我定会被问罪责罚,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我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绝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
就算谢言日后要碰我,我也只能忍耐,嚼碎了门牙往肚里吞,就当被狗啃了便是。
我如今并非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身后还牵连着仇府。若我触怒了圣.威被治罪,仇府定然也难逃一劫。
仇府上下对我都极好,仇云清连命都交给我了,我如何能恩将仇报。如今当务之急,是让谢言从他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醒来。
他如今是深深陷在臆想中,彻底将我当成了承载他虚假情感的替身,自我感动地在我面前含情脉脉地表演。
我并不觉得同情,甚至觉得愤恨怨怼。
若是他真的这般看重我在乎我,那当时为何要利用我去害死我爹!
每思及此,我的心便比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坚硬,忍不住带着怒意抬头去看谢言。
他惯来生得一副好颜色,皮肤又似白玉无暇,此时他的右脸上多了一道殷红的手掌印,明晃晃地挂着,看着十分滑稽,他没有去管,只是眉眼低垂,专注地吻我的掌心。
兴许是因为身上流淌的番邦血统,谢言的眼睫生得要比常人长出许多,又很浓密,堪堪掩住深邃的眼窝。
又因过于清瘦,俊美的五官便显得更加立体,若不是他不断落于我手心的吻,恍惚间,怕是会让人认为他是一尊精美的玉雕。
我强硬地将手从谢言手中抽出,无视他面上流露出的落寞神色,我别扭地将双手藏于身后,以免他找到机会又来亲我。
谢言分明是个极好面子之人,如今却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巴掌印,甚至理都不打算理。
但我却很在意,并不是像以前那种心疼的情绪,只是害怕他这脸上的巴掌印被人看了去,会给我招来不好的后果,更担心有人来找我兴师问罪,牵连了仇府。
我只能俯身行了个礼,对谢言说,“太子殿下,你且先在此处等候,云清去去就来。”
谢言听了这话,有些不情不愿地点头,腰背板直地坐在铜镜前的矮凳上,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接收到了我的指令,但是修长的手指却死死抓着我的衣袖。
他虽看着清瘦,但力气大得像牛,十个我估计都不够他闹腾,我只能回身去看他,脸上染上不快的情绪。
他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袍,眼神却不看我,只偏头去看锦被上的花纹,明显是在装死。我只能冷着脸去掰他的手指,将它们一根根从我衣服上扒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谢言终于没有再装,他慢慢回过头来看我,像是得逞一般地用微凉的手掌将我整个手都包住,硬是不松开。
他不肯松开,我委实没有办法。
我本想出去给他找个帕子湿敷一下脸上的巴掌印,以免被人发现我的胆大包天。可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与谢言坐着干瞪眼,只盼时间能赶紧带走他脸上的印子。但是我等了许久,也没见它消退下去。
谢言生得白,久久不处理,那道印子便看着触目惊心,像是在名贵瓷器上留下的污痕。
我只能冷下脸,话语里都有些咬牙切齿,“太子殿下,你何时放草民出去?”
谢言见我明显是生气了,深深地看我一眼,尔后才慢慢地将我的手松开。
此时已近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从窗格投入房内,刚好落到谢言身上,他朝服上的孔雀纹路栩栩如生,眼睫的尾端镀上灿烂的金边,鼻峰凌厉地划分了昏晓。
他的身体一半露在余光里,如悲悯的玉佛,一半隐于阴影里,如从善的恶鬼。
分明他就这样乖顺地坐着,连神情都染上几分柔和,但我心中总有不安的情绪在流动。
他如今更像是游走在破碎的真实与虚妄的假象之中,一旦我撕开这层假面,那些苦心藏匿的恶行和求而不得的恨恐怕会将我彻底吞噬。
谢言无法接受封九月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他内心极度排斥,甚至宁愿把自己蛇蝎一般的本性隐藏,将自己伪装成粘人听话的柔软性子,也不愿面对残忍的真相。
可我偏要他看到最残酷的事实。
我领着温热的手帕回来时,谢言正望着窗外的桃树发呆,像是陷在思绪里久久不能自拔,见我进来了,他的眼神便开始粘在我身上,就连灰瞳都有了浅浅的温度。
“太子殿下,你自己把脸敷一下吧。”
我将帕子举过头顶,姿态恭顺地将帕子递给谢言。
我以为我态度足够恭敬,谢言定会接过去,但他却一直没接过我手上的帕子。
我等了又等,都快等出了火气。一抬头,便见谢言专注地看着我,神色正经坦然,耳尖却有些红。
他将眼睛看向别处,状似无意地提醒我,“我不知道敷在哪里。”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摆明就是要我帮他敷,但我偏不。
我缓缓朝谢言靠近,在他别扭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将帕子贴在他右脸上,恶意地将他的脸挤压得有些变形,冷冷说道,“就在这里,太子殿下自己敷吧。”
我尤记得以前只有谢言将我搓圆捏扁的份,哪里能轮到我对他造次。而如今我细细回味刚刚将谢言的脸按得微微变形的样子,心中便涌起恶意和报复的快乐。
谢言原本脸上还带着亮晶晶的希冀,我话音一落,他的眼睛就像熄灭的灯盏那般变得灰扑扑,但还是听话地开始用帕子敷脸。
他一边敷着脸一边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我,眼神灼热滚烫,目光像贪婪的蛇信的舔.舐。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想与他多说话,只能将身子转过去,拿后背对着他。
“小秋,我有些疼。”
谢言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令我胸中无名火起,恶狠狠地回头,“太子殿下,我与你说过了,我叫仇云清,不是什么小秋。”
但谢言明显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他将手上的帕子放下,脸上的印子分明已经消退了不少,他却坚持自己很疼,还说,“你以前时常亲我,兴许亲一亲便好了。”
是的,他的确说得不错。以往我与他在一处,每次的亲吻几乎都是我主动的,谢言只需在我攀上他脖颈时,搂住我的腰肢,随后更加凶狠地回吻我。
当时的我时常感到很失落,觉得自己的主动很廉价很轻浮,又在心里担心谢言将我当成那种不三不四的人。
因为他从未对我说过喜欢,甚至连主动亲吻我,都是少之又少,我的主动更像是一种讨好,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
分明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谢言,却因为我对他过分的喜欢和热情的主动,便要尝尽这样的惶惶不安。
我曾以为谢言是不喜欢这种亲昵的,曾经的他在我心中是纤尘不染,不容染指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他每次与我亲吻时的神色淡淡,像是从未投入真情,也未起半分旖/旎的心思。
但今日他却这般暗示我,暗示我主动去亲他,所以以前的他分明一直都享受着我的主动讨好,却不肯给我半分肯定的回应。
呵呵,谢言,你可真行啊。
我不知为何情绪又激动起来,那些爱而不得的过往令我面目丑陋,思绪如泛滥的深海,我在其中浮浮沉沉,遍寻不着上岸的浮木。
我的恨意似滔天的浪,将我彻底打翻在地,令我急切地想要捣碎谢言的美梦。
他让我不好过,他让我伤心,我也不让他好过,我要他和我一起下地狱。
“太子殿下。”我忽然对谢言笑得万分甜腻,如盛放得无比瑰丽的蔷薇花。
我踮起脚,将嘴唇贴在他耳侧,果然见他从耳垂整个红到了耳尖。
我话里带着久违的笑意,说的话做的事却冲动诡谲,“你与小秋应当什么都做过了吧?那你对他的身体定是十分熟悉,你一直叫我小秋,不妨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小秋?”
我今日穿的衣袍极其轻薄,是素白的云杉,领口大开,袖口编织着孱弱的花骨朵,式样简单,极易穿脱,我将腰带一解,层层叠叠的素袍便如一片片的云落到了地上。
我并未遮掩,甚至还大胆地将两只手臂圈在谢言脖颈上,对着他的耳垂轻轻吹气,声音甜得像蜜,却藏着锋利的刀。
“云清听说封家的小公子长得貌美,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殿下不妨看看,云清的身子是否能比得上您的小秋?”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后半部分,麻烦大家再看一下啦,我太无奈了,那天赶全勤脑子有些不好使,大家见谅啊!抱住大家亲十个!!!
第36章 “不穿衣服,会着凉”
我曾以为我与谢言之间, 疯的只有他一个,如今看来,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我从未将往事放在心上, 又为何对谢言从前的所作所为那般耿耿于怀?
兴许就是因为以前太喜欢他了,放下之后, 想起过往种种, 便更觉芒刺在背,如鲠在喉,甚至还在情绪失控下,做出这般荒唐又不知羞耻的事。
犹记得以前元夜他们那群人羞辱我时, 总是小淫.妇小婊.子那样地叫我,我那时恨不得将他们的舌头都剪碎。
但我今日又在谢言面前做了什么呢?
轻浮地脱了一身的衣物, 还大胆地攀住他修长的脖颈,这些举动跟男风馆的那些小倌自荐枕席又有什么区别?兴许这些个青楼妓.子还比我更含蓄腼腆些。
呵, 封九月, 就算重活一世,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难怪之前那些人都看不起你,骂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我心中郁结难消, 更觉胸口疼得厉害,谢言现在又是如何看我?是在心里笑我放.浪形骸还是嘲我自取其辱?我无从知晓。
我虽与谢言相处良久,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但我对他却是半点儿也不了解。从前的他在我心里就像一团缥缈的云雾,只能看到其外的仙气飘飘,辨认个模糊的影子, 却无法探得真迹, 窥探他的真心。
他此时为何不说话, 是不是在心里偷偷嘲笑于我?
我怀着满心的不满去看他,才发现他由始至终并未看我,只偏着头去看窗外的桃花树,端得是清净无谷欠,目中无人,自矜的模样看着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
但我细细打量后,才发现,他浓长的眼睫正在轻轻颤动,像是煽动羽翼的蝶,冷白的脸上平静无波,薄唇微抿,耳朵尖却染上了绯意,惹眼的红朵一路蔓延到脖颈,如冷玉染上了粉,又像一滴粉彩落入了洁净的水面,晕开层层涟漪。
他不敢看我,甚至也不敢碰我,垂落在身侧的手青筋凸起,似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原来谢言并非不为所动,他在忍耐,用理智强行压下那些对我产生的玉念。
原来我这具身体竟对谢言有这般大的吸引力?不过想来也是,以前他装得君子端方,无谷欠无求,在洞房那夜还不是将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硬是逼着我说些臊.人的话哄他,才愿意让我歇一会儿。
我此时身体与他紧紧贴在一切,呼吸轻轻地落在他的脖颈上,两条细长的手臂如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大有他不与我说话我便不将他放开的意思。
“小秋。”谢言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与我说话,他果然从头到尾都未看我,依旧把我当成小秋。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压抑着难言的绮.念,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随后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轻轻放在我头上,抚摸着我额前的碎发,说出来的话轻又缓,面上神情不自觉染上宠溺,“你乖些。”
是了,这就是谢言惯用的招数。
他以往每次将我惹毛了之后总是摸摸我的头叫我乖些,可我一直很乖啊,因为那份无望的喜欢,我对他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万般讨好。可最后我得到的只有诛心的背叛,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这样,会着凉。”他这般说着,才呼吸微重地用手臂环住我的腰,将身体与我贴近了些,像要将他身上的温度渡给我。
如今我们二人的情态便是,我努力地踮起脚尖,将双手绕于谢言颈侧,他微凉的手松松地圈住我的腰,这般亲昵的距离,让所有的变化都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