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宁宝看着门口,好像有点绷不住了,这一路上除了挨打的时候憋不住的生理眼泪,其他的时候他都不敢哭,生怕有一丁点放弃自己的念头。
他的愿望一直以来只是想活下去……
现在他坐在浴桶里,抱着自己没有几两肉的腿,明明水是温热的,身体却止不住的发抖。
水灵灵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还能看出来他从始至终的惶恐不安,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
池宁宝还在洗澡,庄白目前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哥儿。
虽说他毛还没长齐,但是作为全家唯一一个读书人,加上他自封是周先生最得意的学生,“礼”可不能白学。
这年头姑娘和哥儿是没那么多规矩,不过庄白还是得避着家里洗澡的池宁宝。
他站在院子里大喊着:“我出门了!还有一桶热水给你放门口啦!”
也不管屋里的人到底听没听见,扭头就朝外头走。
他给家里关好门,像模像样地嘱咐在槐树底下趴着的小花和小九看好家,就蹦蹦跳跳咧着嘴跑出去了,小脸蛋红扑扑的。
生怕别人看不出他雀跃的样子。
他去找他妹妹庄彩说家里的大事了,庄彩与他是双生子,年幼时妹妹出了一些意外,庄白对妹妹格外宠爱。
虽然出生不差一刻钟,做小哥的样子可一点也不比大哥差。
“那个人虽说是哥捡回来的,但是到底还是我一直在照顾。那总得来说,屋里那个人得归我管!”想到这里,庄白忍不住“嘿嘿”了两声,加快脚步跑了。
他们书院里流行着收小弟,庄白空有一颗当老大的心,天天“小爷”“小爷”的麻痹自己,奈何他舍不得给小弟钱花,身材又没人家强壮,没人想当他小弟。
现在不一样了,池宁宝得当他小弟,他势在必得!
——
这边的池宁宝不再伤春悲秋,想着不知道下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就使劲地搓自己,白花花的身子上一片一片的红印子。
洗完身上,该洗头发了。
池宁宝摸摸自己的头发,歪着脑袋靠在浴桶边,眨巴着眼睛,极为苦恼地蹙着眉。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能随意短头发的,但是……他又没父母,不用看重这些。
他四处张望着想找个锋利的东西削一下打结比较厉害的几缕。
这个小屋子摆设很简单,大桶前有个不怎么精致的屏风对着门,右上角内嵌已经翘起来了。
还有个凳子贴着桶边,两个贴着油纸的小窗户,窗台上放着一些小玩意儿。
窗纸上贴着一看就是小孩儿过年的时候剪的红纸,有些年头了,不太红了已经。
池宁宝仔细地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块干净的布巾,他猜可能是擦头发的,还有一个油灯和一个小小的方形的胰子,是棕色的。
“听说胰子滑滑的,抹一下头发是不是就能散开了?我就抹一下,肯定不多碰。”池宁宝贪心地想着,他好像不太好意思拿,舔了一下嘴唇,脸蛋红红的。
池宁宝小心地捧起台子上放的胰子,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捧着的是颗夜明珠。
他轻轻地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唇羞涩地笑了。
像小猫咪偷偷摸摸玩儿着不被主人允许的玩具,又害怕又忍不住。
他听村里的阿嬷说过,这东西得用面粉、鸡蛋清、猪胰做,还加着香料和豆粉呢。
池宁宝头回听别人说的时候,很没有见识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没有张着嘴,他怕口水猝不及防流出来。
这里边的每一样东西他都吃不起,竟然用这个洗澡。
他的脑袋游离着,“这家人真有钱啊,留下我的可能是不是更大了呀。听说镇上的少爷身边都有小厮跟着,不知道他们家需不需要,他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一定好好表现……”
再多想一会儿,水都凉了。
池宁宝拖着胰子在头发上轻轻蹭了两下赶紧放了回去,这轻的也不知道蹭没蹭上就开始用手指疏通。
水都凉了,池宁宝的头发才勉强梳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头皮更疼还是指头更疼。
从水里快速出来,抓着旧的都不能算是衣裳的衣裳擦了擦,展开了对他来说最新的旧衣。
池宁宝眼睛发亮地看着这件衣裳“听说是他哥哥的,他哥哥也是哥儿吗……”
穿好衣裳后,池宁宝想问问这些洗澡水应该倒在哪里,又不太敢出去,具体哪里不敢也说不上来,在屋里踌躇了半天。
好像出了这个屋子,就再也没有这样惬意的时候了。
小花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眯着眼,懒洋洋的甩甩尾巴。
眼睛扫过去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从小屋子里探头探脑,刚站起来想“汪汪汪”吓唬他一下,又想起来刚才好像是跟着小主人进去的。
顿时歇了心思不管了,又窝回去了。
池宁宝终于决定出这个门了,首先出来的是个头,在小屋子里洗了那么长时间,小脸儿被憋的红彤彤的,甩着湿漉漉的头发晃来晃去,大大的眼睛非常忙碌地观察四周。
接着出来了一只腿,裤管子空空的,哪里也不碰着,可见穿着的人要有多瘦。
最后池宁宝咽了一下口水,成功从小屋子里出逃了。
此时太阳正在落山,大半个天空都是橙红色。池宁宝怔怔地看着落日,小小声嘀咕着“以前怎么没感觉太阳落山这么好看呢。”
这个太阳好像给了池宁宝一点胆子,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在那喊道:“有没有人呀?”
实际上除了俩条狗谁也听不见,池宁宝硬了五回头皮,喊了五遍。
俩狗眯着眼睛对视一眼,好像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潜台词。
小花决定制止他,并温柔的小“汪”了一下。这一“汪”不要紧,硬生生的把池宁宝的第六遍“有没有人呀啊!!”提高了好几个调。
池宁宝被吓得不轻,他记得他就是被狗叫吓晕的。
其实他不怕狗,反而很喜欢这种身上有毛的小动物,以前他村里有个黑白色的狗,经常和他做伴一起上山找吃的。
有野鸡蛋的时候,还会用鼻子拱一拱让给他,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
谨慎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两只狗狗对他没什么威胁,池宁宝就大胆走了出来。
由于这两条狗身形庞大眼神犀利又不认识他,池宁宝一时也不敢摸一摸贴一贴。
遗憾过后,池宁宝在院子里小心地走了两圈,发现真的没有人在,绷着的小心脏好像松快了点儿,接下来他得抓紧干活了。
可不能白吃人家的饭。
说不定等主人家回来,发现哪里都干干净净,收拾的整整齐齐,一锤定音就不赶他走了,池宁宝甜滋滋的开始白天做梦。
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可以干得多吃得少。
池宁宝之前说的真不是瞎吹,他真的什么活都能做,除了农活。
他不敢贸然进主人家的屋子里,就开始扫院子,院子里落的满是梧桐花叶。
他捡起来一个比较完整的花瓣放进了嘴里,甜丝丝儿的,手下的扫帚挥得更卖力了。
把院子里落下的梧桐花都扫成了一个小堆,正看着接下来干什么活好,忽然一声高亢的鸡鸣从后边传来。
池宁宝抓着扫帚满脸惊喜地跑着小碎步往后院去。
“主人家还养着小鸡吗,那小鸭子呢,小羊呢,小兔子说不定也有,前院都有两个小狗呢。”池宁宝心里暗喜,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也不管这些动物实际体型是什么样,在池宁宝嘴里,都比他弱比他小。
如果能让他养这些小东西,他一定比谁做的都好。
还没想好之后怎么跟主人家吹一下他可以喂的非常非常胖,在后院口就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头小牛崽。
落日之后天黑的很快,现在大概刚到戌时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池宁宝一手拿着扫帚,一手蠢蠢欲动,挂着一脸痴汉就想朝前奔去。
前脚刚抬起来,就看见“牛”站起来了……还低头四处查看着,池宁宝再笨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池宁宝的心狠狠的咯噔了一下,周身的气息陡然间冷凝了几十度,让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在原地愣了片刻,转身站到了阴影里。
在想办法躲出去和不能让小贼偷牲畜之间想了几个来回,想定了就没有犹豫地握紧扫帚往前移动。
他吃了人家的饭,用了那么多柴烧水洗澡,还抹了香香的胰子。
池宁宝一直是知恩图报的,理应保护好人家的牲畜。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自己被挨打的可能。
池宁宝轻轻的,走路没有声音,举着扫帚挪到了小贼的身后。
如果此刻有光的话,就能看到他的嘴唇发白,紧紧咬着后槽牙,眼睛里也有藏不住的恐惧。
趁着小贼马上要站起身的姿势,池宁宝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攥着扫帚狠狠甩在了可恶的小贼身上……
第3章 我马上就走
庄南星想着这些畜牲得赶紧卖出去,趁着它们还有最后一口气,死了的可是要比市场价少四成。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叫花子,嘱咐好弟弟就去院子拖起两个轮的木头车。
小花在旁边蹦过来蹦过去,小声汪汪,好像在说:“出门又不带我!负心汉!”
他轻轻挑眉一笑,也不管身后的小花怎么对他有意见,一步也不停地出了家门。
他们在的村叫安河村,因为挨着的这条河就叫安河。
安河村比周围其它几个村离镇上都近,相比起来要更富裕一点。
庄南星边走边想着家里的小叫花子,人都这样倒自家门口了,应该是孤儿。
他多养一个孩子是不成问题,多的也给不了,每天吃饱饭应该是可以。
就是不知道乖不乖,会不会整些幺蛾子。
短短一会儿庄南星就决定了对于池宁宝天大的事。
心里没有了事情,庄南星步伐更快了。
车上东西也不多,官道平正,走了不到两刻钟就拖着车进了镇上。
车上有一大坛竹笋,为了保持新鲜,用盐水泡着,还有几个编的小竹凳子。
除了这些,还有几个活物,两个大笼子,分别装着五只野鸡和三只肥美的灰兔子。
这种野鸡跟家养的不同,不能放在一起养,家里也有不少鸡鸭,庄南星就把猎到的拿去卖。
野兔子不太好活捉,又小又机灵,只得射中了腿,留着一口气再卖。
交过了摊费,庄南星就在老地方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这个位置很不错,对面有制衣铺子,脂粉店和零嘴小摊贩,镇上大户人家的采买也经常会来这里瞧瞧。
兔肉这种肉类,寻常人家不会花这个闲钱,专门养兔子的很少,家里有牲畜的,也基本上都是鸡鸭和猪。
一只正常体型的兔子,连毛一起卖了三百文,皮毛还能剥下来做个兔毛帽子领子之类的。
对他们来说,能吃到肉就相当于过大节,会选择买一点更便宜猪肉,只有更富裕的才会来挑一挑兔子。
庄南星这次在山上只待了三天,没猎到什么大物。
坐了一会儿就有人来了,“阿嬷,看看要点什么,有刚挖的竹笋,鲜着。”
一个妇人阿嬷带着小孙女凑近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按斤卖还是按个卖?”
“按个卖,一个八文钱,阿嬷可以自己挑。”庄南星觉得这是自己挖的,费点力气,怎么都是赚,也不会先抬一下价再慢慢讲,别人卖多少他就说多少,更何况他这拿盐水泡着更新鲜。
“这么贵啊,便宜点小伙子。”阿嬷赔笑道。
庄南星笑笑故作为难,“这样吧,那您多拿几个,七个铜板给您。”
“诶呦,那拿三个好了,我自己挑。”妇人挑了三个大的放进篮子里,留下二十一个铜板带着小孙女去对面的零嘴铺子了。
在旁观望的矮个子男人走了来,庄南星知道他是镇上刘家的采买,之前买过庄南星的野兔子。
他心想也许一会儿能早点回去了。
刘家采买的上来晃了晃兔笼,看就只伤了后腿,又扒拉着坛子拨了拨笋,“还是之前的价吧?”
一听就是老顾客了。
“我这不涨价,放心买,一直都是三钱一只,都要的话,多便宜点。”庄南星说道。
采买看着兔子,眼睛转来转去,“这样吧,连着笼子,给你八钱我就拿走。一个笋子六文,我全收了,你也早点回家做饭去。”
庄南星考虑了没一会儿就同意了,没平时卖的钱多,但是现在太阳快落山了,他有点着急着回家。
庄南星把笋都拿出来数了数,还有整二十个,采买对好货后,给了九钱碎银加二十个铜板,说了句:“就这个价,下次我还买你的。”背着货走了。
鸡和凳子还没卖出去,庄南星估摸着也没人买他编的小凳子,准备把鸡拿到镇口的养殖户给卖了,可能得比平时少个二三十文。
把东西都捆齐放到了车上,托旁边卖馒头包子的小哥照看一下,只带着钱就去了对面的零嘴铺子。
熟练的买了一包甜炸糕,一包桂花糕,掏了三十个铜板。
对村子里的孩子来说,大部分都只是过年的时候随着大人来镇上采买才有机会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