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跛了的腿,是在刚才逃跑过程中,不小心摔着的。
漆黑的夜晚,一阵一阵阴冷的风不断的在龙景年耳边嚎叫着,还掺杂着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两种声音纠缠在一起,在这安静的可怕的环境里,宛如一声声鬼怪声嘶力竭的痛苦哀鸣。
龙景年停下了步子,呆滞的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身后,都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但是这条路好长啊,长的好像他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唔……”小腿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龙景年皱紧了眉头,虽然他尽力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但还是有一声哀鸣溢了出来。
待剧痛稍缓和了一些后,他还想继续走,但是他走不动了,一天没吃东西,又跑了大半夜,他已经是一点力气也没了。
龙景年无力的靠在了一侧墙壁上,侧目看着旁边已经一副废弃模样的宫殿大门,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龙景年起身,缓缓走近,推开那门走了进去。
的确是一座废弃的宫殿,院子里没有任何绿色,灰突突一片,墙角结的蜘蛛网数不清有多少,也是废弃的有些年头了。
龙景年走进了院子中,靠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长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憩,可面上却很痛苦。
他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贵妃,他也是父皇最得意的一个儿子,所有人都仰望着他,尊重着他。
可是那天………
“年儿,你帮母妃把这盘青梅糕给你皇额娘送过去吧。”柔贵妃抚摸着龙景年稚嫩的脸蛋,脸上满是柔和。
“是,母妃,年儿这就去。”龙景年满口答应,欢快的就向着景福宫的方向跑去。
景福宫住着的就是皇后,是太子哥哥的额娘。
母妃和皇额娘关系向来很好,皇额娘待他也极好,替母妃给皇额娘送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是打心眼儿里愿意送。
这次,皇额娘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他面前吃下了那青梅糕,还夸了他。
他很开心,笑着看着皇额娘的肚子,说着:“皇额娘要再给年儿生一个皇弟弟,年儿每天都要带着皇弟弟玩。”
他刚说完,就听到皇额娘闷哼了一声,他抬头去看,皇额娘脸色变得苍白,浑身发颤,紧接着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皇额娘蜷缩着跌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吐着鲜血,下身鲜血浸染的更是速度,皇额娘像是躺在血泊之中,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一边侍候的宫女露出了惊恐至极的扭曲表情,大叫着就跑了出去。
他愣愣的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那鲜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目,一股一股扑过来的血腥味更是让他胃底翻涌,他感到害怕了,是从骨子里的感到的那种害怕。
他逃了,他只想找到母妃,告诉母妃皇额娘吐血了,是吃了青梅糕之后吐血的,为什么会吐血……
好不容易跑到了寝殿,可眼前的一幕让他更为震惊。
母妃跪在地上,双臂被反剪在了身后,头发凌乱不堪,出门时的母妃还是举止优雅,温柔娴静的样子,此刻却宛如疯魔了一般,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大喊着:“哈哈哈哈,本宫终于报仇了,哈哈哈……”
旁边的太监翻着白眼嫌恶的啐了一口,头一转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他。
尖着嗓子道:“把三殿下好生看管起来,莫再让他乱跑。”
他早就被吓的失了神智,哪里还懂得什么反抗,就那么被那些太监控制摆布着。
后来,他和母妃就被父皇下令软禁了,当晚,已经疯魔了的母妃紧紧抓住他,拼命的摇晃着,她说:“都是你,若不是你的出现,我早就去陪着他了,都是你阻拦了我!”
他被摇的有些发懵,木讷的看着他的母妃。
下一刻,他听见母妃说:“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你怎么不去死!”
母妃……再说什么啊……
母妃让他……去死?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心好像被人撕裂了一般,鼻子猛地一泛酸,滚烫的泪随即划过脸庞。
他在控制不住情绪,哭喊:“母妃,年儿怕,母妃你在说什么……”
他感觉慌乱极了,颤抖着伸出手想拉住母妃的手,可刚一触碰到,他就被母妃大力的甩开。
“别碰我!”
伴随着母妃嫌恶的声音他重重的跌在了地上,骨头和冰冷坚硬的地石相撞发出咚的一声。
剧痛随即蔓延全身,可都比不过心里头的疼,他哭的大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宫殿大门开了,进来了好几名侍卫,不由分说的就架起了母妃往里殿走了进去。
母妃眼睛瞪得滚圆,表情很是惊恐,大喊着:“不要……你们放开我……我可是皇上的宠妃,你们这群狗奴才放开我!”
母妃奋力挣扎着,可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力气哪里能大的过男人,所有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母妃突然将脸转向了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年儿,快跑,快!”
他被吼的一愣,但还是听了母妃的话,忍着疼痛,趁那些侍卫没反应过来,跑出了宫殿。
皇宫这么大,他该跑去哪儿?他不知道,但是母妃说了让他跑,母妃说的话,要听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龙景年睁开了眼,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和悲凉。
腿上的痛感再次彻起,毕竟还是个孩童,强忍到现在,心性已经是不错了。
龙景年抱住双膝,脸埋进了臂窝里,低声啜泣着。
第57章 龙景年的回忆二
天色蒙亮,龙景年发了高热,他靠在那块大石头上,双臂无力的垂在了两边,头倾斜着,额头已经浸出了一层薄汗。
龙景年半睁着眼皮,意识模模糊糊的,眼前的一切景物都重叠了影子,晃来晃去,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忍不住的想,他可能会死在这儿吧。
混沌之际,母妃狰狞的面容,和那用无比嫌恶语气说的话骤然在脑海里响起。
你怎么不去死!
母妃希望他………死?
龙景年灰暗的眸子里划过一抹亮光,如果他死了,母妃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变回那个永远都对着他笑,柔声喊他年儿的母妃?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龙景年唇角微微勾起,小脸上竟然带着很是开心的笑意,他费力的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往院子一角的井走了过去。
看着深不见底的井,龙景年没觉得害怕,反倒有几分期待,因为跳下去,爱他的母妃就会回来。
龙景年笑了,没有犹豫,抬脚就要踏了进去。
踏空的一瞬间,脖颈处的衣襟突然被大力拉住,勒的他险些喘不过来气。
他被扯到了地上,大口大口的换着气,却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再也扛不住脑袋如潮水般涌来的的眩晕感。
昏死之际,他感觉他悬浮在一片黑暗之处,寂静的可怕,却突然夹杂进一缕一缕的窃窃私语声,小的让人根本听不见,他侧过头仔细去听,那窃窃私语声瞬间变得尖锐起来,逐渐有天震地骇之势。
那狂暴的尖锐怒吼声,赫然就是母妃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句句恶语犹如燃烧着火星的鞭子,一下一下鞭挞在他身上。
痛,彻入骨髓一般的疼痛,身体和内心都在承受着这火烧火燎的痛苦,他蜷缩起身子,面上痛苦不堪,捂起耳朵想要反抗。
可一想到那是母妃的说话,他咬了咬唇,还是缓缓地舒展开了身体,任由自己沉陷进这痛苦黑暗里。
冰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很舒服,身体的燥热也在这股冰凉之下逐渐平息,他下意识的开始贴近那股凉意。
沈元齐看着皱着眉头的小孩儿,不安分的在他怀里到处蹭,无奈的笑了笑。
从掏出怀里的一个小水囊,打开盖子,递到了龙景年嘴边,看着他蠕动着小嘴,一点点喝下去,沈元齐憨憨的笑了。
这个小娃娃很可爱,就跟小宁一样可爱,抱着软软的,可是这个小娃娃身上都是土,手上,脸上都是土渍,没有小宁干净。
沈元齐有点惆怅,他今日是跟着父亲一早就来了宫里,路上碰到几位皇子,便跟着看耍。
一个不留神,就走散了,宫里大得很,他方向感差,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走到了这里,看到门开着,便走了进来,结果就看到了这个小娃娃跳井。
半大的娃娃,怎么就会有跳井的行为,这不能说是顽皮,分明就是顽劣,若是跳了下去,家里人要该有多伤心。
沈元齐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怀里的龙景年已经醒了过来。
沈元齐已经是刚成年,长相也是眉清目朗,俊逸出尘。
龙景年瞪着还有些迷茫大眼,愣愣的看着皱着眉头的沈元齐。
这人是谁?生的这么好看,他却从来没见过,挣扎着想要起来,可身上并没有力气。
感觉到了怀里的动静,沈元齐低下了头,看着一脸惊慌害怕的小娃娃,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道:“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这小娃娃,多大的胆子,竟敢瞒着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要跳井?你想没想过,若是你跳了下去,后果是什么?”
或许是关心则乱,沈元齐后面的话的话是越说语气越凶,然后,沈元齐就看到了怀里的小娃娃咧着嘴哭了起来。
“你是坏人,你放开我,你让我去死,你放开我……”
龙景年瞬间泪水爬了满脸,崩溃绝望的心绪充斥了他整个精神。
母妃凶他,那些太监使劲抓着他,平日里保护他的侍卫也都提着刀满宫满院的搜捕他,现在,连一个陌生人都能随随便便吼他。
“够了!”沈元齐一声怒吼,生气的目光盯着被吓到停止了哭泣的龙景年,低吼道:“死什么死!你母亲拼死给你的生命就是这样让你践踏,让你视如草芥的吗?”
龙景年一梗,可是,是他母妃让他去死的啊。
看着这个人凶恶的目光,他硬是没敢说出这句话。
龙景年抿紧了嘴,眉毛拧在了一起,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沈元齐自觉语气太重,他一个小娃娃哪懂这么多,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抹去了龙景年脸上的泪水,柔和着语气道:“对不起啊,刚才语气重了些,我的意思是,你不该自己单独跑到这样的地方,若是你真掉下去了,没人救你,你可是要死的,届时,你家人该要多伤心?你想过吗?”
龙景年转了转眼睛,低低的嗫嚅道:“没人会伤心的。”
最亲近的母妃让他去死,父皇不闻不问,下令软禁,还派人抓捕他,宫人们更是见权行事的人,哪儿还会有什么人关心他死不死的。
沈元齐闻言,当即是敲了龙景年额头一下。
“啊……”龙景年痛呼出声,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沈元齐。
“什么没人会伤心,你家人难道不会吗?而且,我就会伤心呀。”
哪里有父母不关心孩子的,而且, 小宁该是跟这个小娃娃年龄相差不大,若是他的小宁如此,他怕是会伤心死。
龙景年听了,暗沉的目光攸的亮了起来,问:“你真的……会为我感到伤心吗?”
“当然会。”龙景年肯定的回答。
任谁都会伤心的,这不是很正常吗?可这个小娃娃怎么很兴奋的样子?这小娃娃难道很缺爱?
可看这小娃娃穿的衣服不错啊,问道:“你叫什么?”
这个小娃娃的年纪,在宫里,不是皇子便是皇子身边的伴童。
可皇子身边哪会没有侍候的人,还让皇子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险些跳了井。
沈元齐就这么以为这个小娃娃是伴童。
第58章 龙景年的回忆三
被问及身份的龙景年闪开目光,支支吾吾道:“我……你叫我小年就好了。”
害怕沈元齐继续追问,龙景年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元齐。”
这小娃娃明显的不愿意告诉他名字,他也没打算强问,沈元齐张口还想问什么,却听到龙景年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龙景年脸色瞬间发红,窘迫的低下了头。
“饿了?”沈元齐笑着问。
龙景年点点头:“嗯。”
“进宫前,我给小宁买了小黄鱼,这下正好。”他怕小黄鱼卖完,头进宫就先买了,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沈元齐抱起龙景年,一个不察,直接碰到了龙景年腿上的伤处。
龙景年登时倒吸了口冷气,小脸拧巴在了一起。
“怎么了,你受伤了?”沈元齐语气焦急的问。
“我的腿摔着了。”龙景年忍着痛回答道。
“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沈元齐放下龙景年,轻柔的撩起了龙景年的裤管。
龙景年的小腿处的青紫了一大片,看起来煞是吓人,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道:“还好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养些日子就不疼了。”
“嗯。”
龙景年目光痴然看着不远处生火烤鱼的沈元齐,神色忽明忽暗,脑袋里思绪纷飞,各种事都跃上了脑子,他感觉脑子都快要炸掉了。
“小年?想什么呢?”看着发愣出神的龙景年,沈元齐问道。
听到沈元齐清朗的声音,龙景年这才回神,小手撑住了下巴,望着渐渐升起的暖阳,道:“沈哥,小年可不可以问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