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对你还真是,处处照料。”楚欲也诚心跟着称赞了一句。
小丫鬟退下去,他先把萧白舒最喜欢的汤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尝尝:“好手艺。白云山庄招揽能人异士的时候,连厨子也不放过吗?”
萧白舒看他喝了自己喜爱的东西,还评价不错,自己也高兴了起来:“我的院子里也有,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让人做。”
“好啊,下回就去萧庄主的房里喝。”楚欲朝他眨眨眼。
用过饭后,也不知是下人们都长眼色了,还是萧白舒来这儿的惯例,楚欲明显感觉到天黑之后,宴客厅的仆从们少了很多。
勤逸院可算作是武林盟主的老宅,守卫比萧白舒的对影庭多上几个都不奇怪,毕竟要找武林盟主讨个说话的人,肯定比萧白舒生意往来上吃瘪的商人要多。
楚欲感觉自己的耳力似乎有些退化,他原本应该无需特意感知,就能分清楚这周围的布防,可当他意识到屋外的下人都散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四周的动静。
他凝神去感知,耳朵就像被堵住一样,如同常人,完全没有什么内力灵巧流通,同微风气息也能同感的知觉。
他一时奇怪,去看萧白舒,只见萧白舒跟之前一样,并无变化。
于是他闭上双眼,彻底静心让内力在体内流转,暂时察觉不到异象,经脉疏通,并无什么什么不适,丹心处也是自己沉积源源不断淌出的真气。
“大公子回来了。”
小丫鬟在门口的声音,楚欲才能像普通人一样听见。
“恭迎大公子,庄主和楚公子已经在宴客厅等候多时了。”
楚欲遥遥地看见一抹粉色的裙摆在屋子外行礼。
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耳力一时不行,就连目视也会减弱大半吗?
他五官自幼异于常人,特意的栽培只会更加灵敏,怎么也不会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
但看见陈毅踏进门的一瞬间,他还是不动声色,让自己一如往常。
“后山今天比武,新一批的好苗子,我得去盯着看看。”陈毅毫不在意跟萧白舒直接解释起来。
萧白舒是不插手江湖事,但白云山庄每年新进和辞退的侍卫他还是知道的,不过近几年几乎除了因练功致残致伤的,很少再有到了年纪告老还乡的了。
“无妨。”他站起身迎:“事关兄长的安危,是大事,所以回庄会来此等候了。”
陈毅今日衣着简谱,仍旧是上好的料子,看起来却有些疲倦,人也看着闲适得多,身上的江湖气都遮掩了大半。楚欲想那是因为他旧疾还未全消。
“这是万物湮。”他直接从腰间取下来锦囊放在桌上。
“这么快就找到了?”陈毅面露惊色,从桌上拿起,然后打开来朝里看了一眼,洁白的小花饱满欲滴,虽然被采摘下来,但是躺在锦囊里,花瓣尖端还冒着露水一般。
“果真跟书里写的一样。”他道。
“什么书?”楚欲也疑惑,这东西是真正活在传说里的,他自己采药时都足够诧异了,还能有人把它画下来写下来吗?
“小时候不知从哪看过的画本,里面都画了些奇奇怪怪的飞禽走兽和草木,没想到的确如此。”
“《往生经》?”楚欲不禁低声脱口而出。
不怪他忘了顾忌,实在是这本书太晦涩偏门了。
这是南疆曾经奉为神书的图谱,相传里面记载都是存在于世的神物。
只要集齐了这里面的神物,通过某种仪式,就能得道升天,不老不死,所以才称为《往生经》。南疆大多令人发指的邪术,也都从里面得到一些启发。
书里图多,描述少,全是些长相奇特被叫做妖怪的东西,当然也有人称为“神仙”。
《往生经》里只在特别的地方才会标注,比如像万物湮这种画出来跟野花一样看似寻常的东西,不添上几笔标注出来特征,都不会有人认识。
《往生经》里,一念成神,为人敬奉,一念也能入邪,炼出山魁活尸。
但这本书,早在当初南疆宗派被正道屠戮的时候自毁了。
唯一的一本是娘亲带出来的几章残卷,他也只有小时候才看几眼,第一次跟楚行之去拿万物湮,拿出来之后,白色的小花放在手里,他一样差点没认出来。
“是叫这个吗?”陈毅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就是吧,应该没错了。”
楚欲抬眼重新打量起陈毅,身体里的内力似乎蓄积在胸口处淤积,反复盘旋失去惯常的路数,不过眼下他更在意陈毅这个人。
那种之前跟陈毅共处一室被打量的不舒服,现在直接转变成对这个人的不自在。
他完全可以肯定,陈毅知道的东西,远比他有意或者无意泄露出来的消息要多。
甚至也可以怀疑,这句话对万物湮状似无意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毅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想。
或者······远不止如此。
“没想到武林盟主对这些少见的药材也有耳闻。”楚欲道。
“现在万物湮已经拿到了,兄长什么时候可以治疗旧疾,我看晚一日不如今快医治,也免得你再受那病的折磨。”萧白舒直言。
陈毅却摇摇头,点点桌面示意他们都坐下来,这才道:“还需要一味药引,即可开始疗伤了。”
“是兄长的血亲之血吗?”萧白舒听楚欲说过,此刻心有挂念,挂念兄长的旧疾,也挂念楚欲的娘亲。
自从他知道楚欲是为何要拿到洗髓移骨散后,心思如同楚欲一般焦急,不过远远没有楚欲能沉得住气。
他在白云庄主上面的耐心,往楚欲上分半分都挪不过去。
“看来你也知道了。”陈毅应和,目光却看向楚欲。
“武林盟主是早有准备,才会让我们上山寻药的吧。”楚欲也迎面对上他的视线。
“是。”陈毅温和地笑了:“你很聪明。”
楚欲:“你既然是萧鹤前辈的养子,血亲是已经找到了吗。”
“我想是找到了,不过须得再等等。”陈毅道。
气氛不知为何蒙上一层剑拨弩张的意味,但两人面上却都分外平静,萧白舒以为是自己感觉出了错。
“兄长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他问:“你的血亲不肯帮你?”
一时无话,他继续道:“如果是因为父亲,我想他也会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即使你要同亲人相认,他也不会不肯的。”
陈毅点点头:“我想他应该是肯的。”
须臾。他对着萧白舒道:“其实,在你之前,我有一个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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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处心
有兄弟这事儿太寻常了。
家里没个兄弟姐妹的在天召才算少见, 就连萧白舒小时候见过的表兄弟里面,都有几个兄弟姊妹。
反倒是像他一样, 有家业要继承的, 有武林盟主的名声要继承的,有绝世武功要继承的,居然就他一个独子,实在少见。他那个未出阁的妹妹, 这些年也经常被母亲表亲那边的人接过去江南照料, 论熟悉的程度, 还不及住在承州附近的表妹熟悉。
因此, 当他听到陈毅告诉他,其实还有一个兄弟的时候, 只觉得有总微妙的体会。
白云山庄的实力, 现在要多养活一个人,很简单,但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兄弟,这感觉,就像父亲当初指着陈毅告诉他——这是你的义兄,以后你们就是亲兄弟了。
这回的兄弟肯定没法如同他和陈毅这些年的感情一样深厚,但已经经历过有相伴长大的义兄, 多出来这一个兄弟他也只想到当作手足来看,这么看, 跟父亲告诉他那时候的感觉也相差无二。
只是超过他预料的是,房间里的气氛也同样微妙地变了。
萧白舒在思索怎么安置这个新多出来的兄弟,楚欲却站起身:“我累了, 先回去休息。”
“好。”萧白舒起身扶了他手臂一把。
楚欲反手抓在萧白舒肩上,原本是粉饰的说辞, 好像真的灵验了一样。
四肢的疲惫感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袭来,真气在体内流转如常,内力也并无消减,但手脚,连同头都跟着一起浮上倦意,可也没到让人昏迷的程度。
只是累,身体的肌肉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比他上天山都累百倍。
楚欲想好好睡上一觉,但已经能感觉到就算睡着了,也不会缓解,他很可能闭上眼,累得睁不开,也不会真正的昏迷。他源自内力的灵敏在退化,作为一个寻常人的五官却反而浮现出来,胸腔蓄积的那团气越来越集中,压迫在心脏上。
“怎么了。”萧白舒看他低下头问。
楚欲摇摇头,垂头正好对上陈毅的脸,一字一字道:“武林盟主。”
他嗤笑一声:“煞费苦心把我留下来,难不成只想看我睡觉?还是想和我睡觉?”
话里的恶意毕露,陈毅好似不在意样的,转而看向萧白舒:“你真的想好了要跟他在一起?”
萧白舒感到楚欲状态好像不太对,伸手架起他的手臂支撑,肯定道:“想好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跟他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即使父亲在此,我意已决。”
“就算他当着你的面,对我不敬?”陈毅问。
萧白舒是相信楚欲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说无意义的话,楚欲的心思很多时候细腻地连个称呼,都是不会乱叫,有所含义的。
但也相信他性情浪荡惯了,方才的话的确是不应当,另一半的心还吊在楚欲突然异常的身体上。
只能自己替他道歉:“我们一路奔波,还没停过脚,他应该是真的累了,说话冒犯了兄长······”
“我还有话,也想让他听听,要是晚了,你们可以都歇在勤逸院。”陈毅打断他。
萧白舒搀扶楚欲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心头没来由地忽然一阵慌乱。
“你放开。”
楚欲把他的手扒下去,也没坐下,强自站得笔直:“武林盟主,是想起什么非我不可的事情了,要跟我,叙、旧!”
“你想站,就站着吧。”陈毅状似关怀道:“坐下舒服些,休息一会儿。”
楚欲面上神情冷漠:“有话直说。”
陈毅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以长者姿态抬起手还给萧白舒和楚欲都满上。
萧白舒眉头微蹙,楚欲却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来白云山庄的时候,已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若还有血亲,也只有一个弟弟了。小时候,我是在山上长大的,那是一座······有匪贼的山。”
陈毅提到这时,眼也没抬,目色压低凝聚了一片凉意,似乎有些不愿提及。
“当时大军剿匪,殃及周围的村落,连我父母也一并受害,那块地方一直风水不好,儿时总听说有人受害,所以剿匪那天,我远远看见官兵进山就被吓了一跳,躲起来了,后来等安静下来,再回来看过一眼,山上连个活物都没了,父母双亲也都纷纷受到殃及而丧命,但我弟弟的尸体却没有找到,我想,他还是活在这世上的。”
楚欲冷眼看着他,方才隐约的直觉被印证。
甚至浑身的疲惫都变成了寒意升腾。
心脏上那股压制的力道,就快要破开胸膛冲出来。
连陈毅话里那些对自己身世冠冕堂皇的遮掩和谎言他都不屑于去听清楚。
哥哥这个角色在剿匪时的漫天血雾里已经消失了,他是会偶尔怀念,但怀念的绝对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身份,是一同相依为命的手足之情。
“洗髓移骨散,是你拿走的。”楚欲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大军进山,我只能带走有用的东西。”陈毅稳声回他。
“前阵子的消息,药方在白云山庄,是你放出来的。”楚欲视线不移落在他脸上。
“我想总会有人能闻风而来。”陈毅的目光始终温和,一如他看待萧白舒、看待那些下属和小辈一样,宽厚极了。
楚欲沉默片刻,室内的烛火也稳稳地染着,火苗连动也不动一下。
“你们是······”萧白舒心里那点没来头的慌乱,这时却彻底坐实了。
“他就是我亲弟弟。”陈毅说。
楚欲和他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我想回家。”
萧白舒愣了下,才意识到楚欲的意思,他将兄长平静许多的脸细看了一遍,又转头看了看楚欲,这两个人要论起来长相,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萧庄主。”楚欲只轻轻开口。
萧白舒当下扶住他转过身面向门外:“兄长,我们先行一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我先将他带回去,明日我们再议你需要······需要血亲之血的事情。”
“也是你派人监视我的。”
楚欲和萧白舒已经踏出了房门,他才停下脚步,朝着面前的庭院地开口。
陈毅在他身后目送,跟先前楚欲来山庄时一样,视线总随着他。
就在楚欲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身后才传来一句淡淡地回应:“不是。但你要是受困,我可以帮你。”
楚欲脚下没停,同萧白舒一路无话。
内力不听使唤,虽然在身体里仍旧运转,但失去了平时缠身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