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极少数为连锋做事的人,天下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连锋才是幕后操控者。
事实上,连锋兄弟众多,皇宫里的争端比凛王府更多,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与云广陵不同,连锋并非依靠他的母亲才成为太子,他的母亲是因为他少年时战功赫赫才被皇帝封了皇后。
连锋大多数有能力继承皇位的兄弟,基本上都被他接二连三的除去了。
可是,连锋这个时候遭遇人生最重的打击,他正休养生息中,完全没有能力借着云尧的死报复欺凌他的云永泰。
云煜百思不得其解。
他远远看着连锋。
连锋的目光则落在云缓的身上,云缓一身月白衣袍,天生带着很无辜温软的气息,与心怀叵测想瓜分云永泰势力的其他兄弟不同,甚至与表面柔弱实际果断狠辣的王妃不同。
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没有沾过血杀过人的恐怕只有云缓。
就连慧明这个出家人都为了独掌灵云寺造过许多同门杀孽。
连锋目光幽暗,是那种带着浓重占有欲,天然带着无情又冷血的薄凉之感,他的瞳色是浅淡的,内里却是深不可测。
像什么呢?就像冷血的蛇瞳,又像老虎狮子苍狼这些猛兽的瞳孔。冷且有欲。
云煜一惊。
原来这么快——居然这么快,连锋便对云缓产生某些感情了么?
云缓回身看向连锋,在连锋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云煜发现,在云缓回身的瞬间,连锋的气场和眼神慢慢变了,他的目光和神色虽然冷淡,却有很温柔的意味,至少不会让人不寒而栗。
现实的一切与书中的一切差别不算太大,云煜安慰着自己,只是一点小小的区别。
王妃不死也没有关系。
云缓早晚会死的。
他收回视线之后,没有发现连锋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王妃怎么处理云尧的后事, 云缓并不怎么在意。府上发生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与云缓没有太大的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云缓有将凛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将这些所谓的兄弟和父王视作亲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 云缓发现这个环境和他以往的环境确实天差地别。
多一人死亡少一人死亡,大家都不会长久的在意,哪怕死去的人是不可一世的云尧。
云缓能做的恐怕就是一天一天的熬过去,将有限的寿命熬到头, 等着远离这个冷漠的王府。
从凛王的住处出来之后, 云缓在外面等着王妃。
片刻后王妃被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带了出来。
云缓上前:“母妃。”
王妃的眼眶慢慢变红了:“缓缓。”
她让几名下人先行回去, 自己带着云缓慢慢从小路往住处走。
王妃握着云缓的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边叹气一边道:“是母妃将云尧推下去的。”
“母妃并不后悔,”王妃道, “今天早上见到他的尸体, 母妃只觉得十分痛快。”
王妃声音很温和,她道:“昨天晚上母妃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被推下去的人是我, 水底太冷了,一直没有人捞出母妃,母妃又绝望又伤心。直到清醒过来,那种寒凉的感觉依旧清晰无比,仿佛真实发生过似的。”
只是这些不算最可怕的, 对王妃而言, 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云缓死在她之后, 没能熬过今年的这个冬天。
只要一想起这些, 王妃对云尧的恨意便愈加浓重。
云缓轻轻拍了拍王妃的后背:“母妃, 您受惊了。”
王妃道:“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知晓,但昨天生死离别之际,母妃突然想到,假如母妃真的就这样死了,你该怎么办呢?你身体那么弱。母妃做过很多残忍的事情,这是其中一桩,母妃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些,但是,总要让你知道。”
云缓愣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王妃在他面前和在他之后不是同一张面孔。王妃对他太小心翼翼,生怕他早早夭折,所以总是展示云缓更喜欢的一面。
王妃揉了揉云缓的脑袋:“好孩子,你回去吧。”
连锋跟在云缓的身后,王妃刚刚对云缓的话语,他全都在不远处听到了。
连锋很好奇,云缓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如何看待并非善良柔弱的王妃。
云缓回去之后懒洋洋的在书桌旁练字。
中午的时候,连锋将窗户打开,漫不经心的对云缓道:“家里有下人议论,说是王妃害死了堂公子云尧。这些人很快被处置了,府上再没有议论之声。”
云缓抬眸沉思了片刻,一句话都没有说。
连锋道:“小公子是不是接受不了身边的人不善良?”
在连锋眼里,云缓十分看重人命,哪怕是奴隶的性命,亦不会被他视为草芥。这种观点对生来天潢贵胄的连锋来说是稀奇的。
笔墨在宣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云缓轻声摇了摇头。
王妃是杀了云尧,在云缓眼里,王妃依旧是和蔼可亲的母妃,无论是不是云尧先挑衅。
云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接受不了弱肉强食的观念。
他不会反感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这么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机会被养在象牙塔中长大,有很多人,倘若不去算计别人,自己就会被算计死。
只要不是云永泰这般以虐待杀戮为乐趣取悦自身,云缓都觉得正常。
连锋看了云缓许久。
他突然意识到,他前世对云缓的了解其实很片面,完全没有走进云缓的内心深处。
云缓身体是很脆弱,却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只能接受美好面,不能接受黑暗面。
其实对大多数人,云缓都有些薄凉,以很疏远的姿态远离他们。只是云缓将自己视为朋友,将王妃视为亲人,才会靠得如此近距离。
所以说,云缓是可能,喜欢上完完整整的他,无论是陷于困境的他,还是身为皇帝的他。
云缓把这张字放在了一旁,抬眸对连锋一笑:“我更希望母妃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想她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且,云缓觉得自己不是圣母心泛滥的人,他只是从小不在这个朝代生存,改变不了自己固有的想法,亦不想随波逐流去改变自己。
连锋揉一揉云缓的头发,声音低沉且带着些许笑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非你想象得这么好呢?”
云缓蹭着连锋的手心:“你在我眼里就是这么好啊,这不是想象出来的,是我亲自感受到的。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温暖。”
连锋手下的动作一停。
云缓按着他的手腕:“继续摸!”
连锋哑然失笑,继续揉云缓的头发顺毛。
云缓靠在连锋坚实的手臂上,如果他是一只猫,现在恐怕舒服得呼噜呼噜起来了,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连锋:“最近晚上我觉得好冷,你晚上陪我一起睡觉嘛。”
“不行。”
云缓缠人的本领简直是一绝,连锋终于明白王妃为什么总是对他百依百顺了,因为面对撒娇祈求的云缓,没有人能狠下心拒绝。
云缓搂住了连锋的肩膀:“你如果不答应,我就挂在你身上不起来。”
和王妃撒娇时,云缓会顾及王妃是个女孩子,不能抱着王妃撒手不放。
但和连锋撒娇时,完全没有这种顾忌,麒朝总没有男男授受不亲的说法。
连锋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云缓从自己身上提下来,但他没有这样做,只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云缓:“我看你能挂多久。”
云缓:“我能挂一天!”
事实证明云缓并不能挂一天,因为淡竹让下人送来饭菜之后,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他就撒手从连锋肩膀上下来,乖乖去吃饭。
等他吃完饭想继续挂在连锋的身上,却发现连锋不见人影了。
午后阳光正好,照得人浑身暖意融融,云缓觉着自己几乎要被暖化了。
花园里的清露湖正被填埋,里面出现了那么危险的鱼,即便慧明大师不说要把它填上,凛王也不会由着它继续在那里。
陶侧妃指挥着和下人收拾东西,她和云永泰要在明天一早离开王府。
云永泰一脸阴沉的坐在床上。
陶侧妃又气又心疼:“我早说过,让你不要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可好?你要被赶出王府了!世子还未继承王位,你便被赶出王府,这次幸好王妃替你求情,不然,按照王爷对云尧的宠爱,定要把你宰了!”
云永泰一脸暴躁:“我早说过,我是被人陷害的!清露湖里的鱼不是我让人放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世上有这种鱼!”
陶侧妃恨铁不成钢:“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云永泰一肚子的气。
他知道,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信任自己,其他人更不相信自己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永泰觉着,把云尧推下水这种事情,兴许是王妃做的。王妃在府上眼线众多,这个江南女子从小就在院墙里生活,惯来懂得收买人心,就算是她做的,府上下人也不敢声张,都会维护她的谎言。
但是,在湖里放鰦焰鱼,不是王妃的手笔。她的人脉只在府中,不在府外。
是云广陵么?也不可能,他和云广陵交手数年,云广陵做不出这种事情。而且云广陵素来瞧不起女人,不可能和王妃联手。
难道是云煜?他心机一向很重。不过,杀掉云尧,云煜损失更重。云煜的母亲是汉人,且青楼出身,可以说,他是所有兄弟中出身最差的。这些年若非云尧频频在凛王面前夸赞他,他混不了这么好……
云永泰把府上的人每个都排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对得上。倒是云永泰自己,若不是他记忆足够清晰,他真会怀疑这事儿就是自己干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云永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自己的猎鹰、猎犬、豹子被杀,这件事情也是无疾而终,压根找不到凶手。
他浑身一凉,觉得凛王府仿佛有双眼睛从高处俯瞰所有人,对方把他们当成玩物,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事情,想让谁从云端落下来,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对方在暗他在明,只要对方有心杀他,无论去不去乌布,他都凶多吉少了,他多半会死在路上。
陶侧妃看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皱着眉头道:“云永泰,你又怎么了?伤口疼?”
云永泰道:“母妃,你留在王府,不要陪我过去了。今晚你去求父王,只要你求他,他会同意你留下来。”
陶侧妃道:“为什么?我不跟着你,让谁跟着你?你那些侍妾和侍卫能照顾好你?你动不动就打人杀人,这些年你砍了多少人的手脚?估计他们对你恨之入骨,趁你受伤半路上把你一人扔下来全跑光了。”
“你会拖我的后腿,整天唧唧歪歪烦死了。”云永泰粗声粗气道,“滚出去吧!我不在王府,别整天惹是生非,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陶侧妃听到云永泰骂她,气急败坏的给了云永泰一巴掌:“生你不如生条狗!”
......
云缓趴在床上捣鼓着九连环。
淡淡灯火之下,云缓神色看起来极为认真。
连锋将门关好。
云缓漫不经心的抬眼:“你回来啦?刚刚父王让人传了消息过来,明天要去祐山狩猎。”
原本云缓是不必一同过去的。
云尧去世,云永泰被迫离开王府,凛王觉着人多更好看些,所以让云缓跟着过去。
云缓骑射不太行,山林之中十分危险,王妃下午的时候就派人去凛王那边讲过一次了,凛王还在为云永泰的事情生气,坚决要云缓一起过去。
连锋看了一眼云缓手中的九连环:“还没有解开?要不要我帮你?”
云缓道:“我自己可以的!”
连锋哑然失笑,伸手揉一揉云缓的头发。
云缓往里凑了凑,给连锋腾出一点地方:“你睡在这里。”
连锋拿出一条雪白的毯子盖在云缓的身上:“给你带了一条这个。”
云缓抚摸了一下,这块毯子不是皮草,摸起来却毛绒绒的,不仅柔软,而且很温暖,重要的是它非常轻盈,握在手中仿佛云朵一般。
他偏头去看连锋:“嗯?”
“兔绒和羊绒织成的。”连锋道,“你贴身盖它,外面再盖一层被子,就不冷了。”
凛州这边牛羊比较多,羊绒羊毛制成的东西自然很多。只是云缓见到的大多比较粗糙,所以他更喜欢用丝绸制品。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轻软细腻的毯子,没有想到这个朝代的纺织技术这么高超了。
“你在哪里买的?这个好舒服。”云缓把毯子裹在了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连锋,“很暖。”
连锋道:“当铺,别人当的,只有这一件。”
云缓舒服到想裹着毯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连锋见他牢牢裹住了身体,这才将云缓推到了床的最里面,他吹灭灯火,自己睡在了床的外侧:“我和你一起睡。”
被子盖在了两人的身上,连锋隔着毯子搂住了云缓的腰。
这张床太小,两个人靠得很近。
云缓在被子里扭来扭去,连锋心浮气躁的按住了他:“睡觉。”
过了一会儿,云缓身上的软绵绵的小毯子被他踢到了旁边,他埋在了连锋怀里:“连锋,我觉得你身上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