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余心乐平素喜欢穿红衣这样较为张扬的颜色。
做傧相,他特地穿了身蜜合色的衣服,比较清淡,就是为了凸显新郎官。
他站在镜子跟前看了看,虽说衣服上暗纹、金线、银线都颇多,腰带上他娘也给他挂了不少玉佩,头上的玉冠更是镶了宝石,但好歹是个素颜色,接亲是黄昏时分,接回来天都黑了,他就更不惹人眼。
余安和在一旁笑:“等囡囡成亲时,你再好好给他打扮!”
程清晖高兴道:“那我囡囡定是世上最俊俏的新郎官!”
“……”余心乐心虚干笑。
唯一不太圆满的是余心乐嘴角上的泡还没消,不过又不是他成亲,余心乐倒也无所谓。
他大清早就去了石磊那里,跟其他几位傧相互相熟悉一番,再了解流程,顺带着帮帮忙,时间过得极快,很快就到迎亲的时候,余心乐坐在大马上,跟在石磊身后,与其他傧相,在喜乐的包围下,喜庆洋洋地去刘家接亲。
人人都知道,这是榜眼成亲,许多人都围在路边围观。
喜钱更是不要钱一样地撒,小孩都跟在队伍后头欢喜不已地捡钱。
到刘家,门自然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开的,刘家年轻的这一辈兄弟很多,给石磊出了不少难题,什么对子,诗词,猜谜之类的,余心乐作为傧相,非常负责,和其他傧相一同,帮着石磊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进了刘家大门。
等到再进刘小姐的院子时,又被拦住,石磊即兴作了首诗,诗中将刘小姐各种夸赞,石磊相貌温厚,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风趣,也不怯场,不怕丢人,念诗时故意摇头晃脑,惹得众人大笑。
余心乐也跟着傻乐,笑得嘴上长泡的地方都疼!
不过石磊终于靠这首诗进了刘小姐的院子,也顺利接到新娘子!
盖着红盖头的刘小姐被她兄弟给背出来,侍女纷纷跟在身后撒花,余心乐站在人群中,没有跟着大喊大叫地起哄,却也始终在鼓掌,任由花瓣洒满全身,满脸都是幸福笑容。
这就是情投意合的感情吧?
榜下捉婿确实也能捉到良缘。
真美好啊。
接到新娘子,他们原路返回石磊家中,到这里,余心乐的任务还没算完,他是傧相,要陪着新郎官一同喝酒的,说白了,就是帮新郎官挡酒的。
不过余心乐年纪小,人又长得这样玲珑,刘夫人在他爹娘跟前保证过,绝对不让余心乐喝酒,舍不得他被灌,其他几位傧相都比他大好几岁,也都说过,挡酒环节就不必他上,叫他去吃席。
余心乐倒不是很想吃,他就想跟在他们后头凑热闹,毕竟很有趣。
他跑去跟他爹娘说了声,答应不多喝酒,便又去找石磊他们。
石磊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天,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他看到余心乐,就揽住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不用你,你去吃席。”
“石大哥,我没事的!我跟你们一起吧!”
“你这孩子啊……”石磊无奈摇头,又道,“这样吧,你先去秋香院帮我个忙,去取个东西,人就在那里等着呢,你去了便知道。”
“好!!”
余心乐这天也没少跑腿,跑这跑那的,帮着拿了不少东西。
闻言,他问清楚地方,转身就朝秋香院跑。
他刚跑走,石磊的笑容就没了,他伸手擦了把额头渗出的汗,嘀咕道:“这骗老实人的差事实在不好干……对着那双眼睛,陛下是怎么骗了这么久的啊?难怪陛下是陛下,我就是个普通人呢!以后可千万别再让我干这种事了!”
石家办喜事,哪里都是红彤彤的,就连树上也挂了红绸子,余心乐看了一整天,都快辨不出色了,在石家帮了一天的忙,他找起地方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找到位于西北角落的秋香院。
他加快步伐,跑到院门口,院门半敞,他伸手轻叩:“有人吗?”
没人应他,余心乐迈进去一只脚,左右看看,高声道:“我是今日的傧相,石大哥叫我来取东西。”
“人呢……”余心乐嘀咕着,将门推开,试探着走进去,想要找找看。
他人刚进来,身后木门发出沉闷声响,“嗡”地便直接关上了。
余心乐心中一突,还未回头,已经看到地面上的影子,光是看影子,他都能认出这是谁!
余心乐来不及多想,撒腿就要跑,熟悉的手臂已自身后伸来,牢牢箍住他的腰。
第64章 过月亮
余心乐立马开始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那人不仅没放, 反而两只手臂齐齐箍住他,将他锁在怀中,余心乐上半身根本动弹不得, 他只能使劲儿地蹬着双腿,身后之人却是纹丝不动,余心乐折腾好半天也没能离开哪怕半步。
余心乐都折腾得没劲了,直喘着气。
“石大哥?叫得这么亲热?”
身后的人也终于开口, 说得还是这样的话。
好闻的气息直接铺在他的后脖颈,余心乐本来就没劲, 身子霎时便有些软,余心乐恨得直咬牙, 自己怎么就这样没出息啊?!
再听到这样的话, 他顿时气道:“跟你认识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就说!怎么就刚好少一个傧相!怎么就非要我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
身后的人低声笑, 余心乐更生气:“你还笑!骗人你还有理!骗人你还得意?!放开我!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叫人了!”
“傻囡囡, 这么好的大喜日子, 人人都在前院热闹, 谁会在意这个偏僻院落?”
月色如水, 晚风沙沙, 他低哑的声音贴在耳垂,又叫他“囡囡”, 竟是如此撩人。
余心乐脸已经发烫, 他觉得很丢人, 更是本能想跑, 哪怕已经没劲, 他依旧努力反抗。
赵酀却还能将他抱得更紧, 弯腰将脸埋在他脖颈里,低声道:“十七天。”
“什么……”余心乐下意识地问。
“你已躲我十七天,我们也已十七天没见。”
“……”
余心乐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的反抗也不由停止,赵酀同样不语,周遭瞬时变得极为静谧,他只能听到两人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赵酀也始终紧紧抱着他,余心乐脑袋低垂,看着青石板地面上连成一体的影子。
余心乐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挣扎,迅速离开这里,却又突然不忍打破这令人莫名欢喜的静谧。
和着低吟一样的风声,赵酀再开口:“这些天,可曾想过我?”
“……”余心乐垂下脑袋,不说话。
“恐怕没少骂我吧。”
余心乐撇嘴。
赵酀又道:“我很想你。”
余心乐还是不说话,赵酀却非问他:“你呢,想我不曾。”
余心乐依然沉默。
“告诉我,回答我。”赵酀非要他回答。
余心乐心烦地撇开脑袋,只觉得脑袋更是乱糟糟的。
怎么可能不想呀。
甚至说,这些天,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想这个人,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想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会思考将来会有哪些可能,又该何去何从。
“对不起,那日是我去晚了,叫你被人欺负。”赵酀声音很自责。
余心乐再心烦,也要实话实说:“他们才没有欺负到我,而且他们已经坐牢了,恶有恶报。”说完,他咬了咬嘴唇,问,“那事儿,也是你干的吧。哪有那么巧,刚好就在生辰礼上,他们俩在家里被发现,那两人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那是罪有应得。”
余心乐撇嘴,再度挣扎:“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我不放。”赵酀却突然开始耍赖,声音莫名有点任性,很陌生,却又很讨厌的有点可爱。
余心乐无法不为这样的赵酀心动,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愈是这般,他愈要挣扎:“你放开我呀!”
“我若放开你,你岂非又要躲着我?”
“……”余心乐也无话可说,他不喜欢骗人,他确实会继续躲。
“为何躲我。”赵酀问。
余心乐回答不出来,却又觉得被这样逼问有点烦,此事又不能怪他,他“哼”了声,再动了动:“你放开我呀……”
虽然还是挣扎,声音与动作明显是弱了许多。
赵酀不仅不放,反倒直接抱起余心乐,余心乐双脚离地,大惊:“干什么呀!”
赵酀抱着余心乐往秋香院的后门而去。
秋香院并不大,毕竟这座宅子的大小也有限,余心乐再次奋力挣扎,没等他挣扎多久,赵酀已经抱着他径自走出秋香院的后门,又很快直接从西北的角门离开石府。
余心乐是真的有点害怕了,又急又气:“我爹娘还在呢!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我要生气了!”
赵酀轻叹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看风景。”
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可怜,余心乐暗骂自己真的好没出息,可是心确实又开始软了,他道:“那你好好说不就行了嘛!”
“我说了,你会愿意跟我去?”
“……”确实不会跟着去。
“你放心,喜酒散场前,我会送你回来,必不会叫你爹娘担心。”
“那你先放开我。”
“你保证不会跑,我便放了你。”
余心乐没好气:“人都出来了,我不会再回去的!”
赵酀这才放开他,余心乐刚要喘口气,手却又被赵酀紧紧捉住,余心乐吓道:“干什么!”
赵酀将他的手握紧,举起放到胸前,看着他,竟然还有点委屈:“我怕你跑。”
“……”余心乐光是抬头看一眼他的脸,就又差点要受蛊惑。
他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赵酀轻声笑。
余心乐脸通红,心中气得骂道:笑笑笑!就知道捉弄我!
赵酀紧紧拉住余心乐的手,已经大步往外走去,余心乐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几乎没怎么使力气,都是赵酀在拽着他走。
赵酀带着他在陌生的胡同中穿梭。
余心乐完全不认路,总觉得自己在走迷宫,不觉抬头去看赵酀的后背,好像每次见到他,他都是穿的墨绿色,今日倒是一身玄衣,用金线绣了不少的暗纹,月光下隐隐发光,好似神明,已经吸引去余心乐全部的心神与目光。
余心乐眼中再现迷惘。
他们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呢?
神仙一样的他,真能带领自己走出这片迷宫吗?
“到了。”赵酀开口。
余心乐回过神,发现面前很熟悉,他四处看看,问道:“是——泰和园?”
“是,不过是泰和园的另一个门。”
“我们现在要进去?”余心乐好奇再问,“泰和园夜间也对外开放?”
“一年仅有三次。”
“过年,中秋,还有哪次?”余心乐想不出还有什么节日会特别开放。
赵酀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开口:“七夕。”
“……”余心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原来是七夕。
真不怪他,他一个童子鸡,又没有心上人,对这些情情爱爱的当然没什么好在意的,家里也没有姐姐妹妹,怎会在意这样的节庆?
“今日园中人极多,很热闹,多为爱侣。”
“……”
赵酀的声音很是镇定,甚至特别加重最后两个字,余心乐脸反倒越发烧,不禁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赵酀再轻声笑,余心乐差点要落荒而逃。
“走。”赵酀却已经很坚决地抓着他往前走。
余心乐磨蹭几下,到底是被赵酀给拽进泰和园,毕竟除开这些不好意思,他也很好奇今夜的泰和园会是如何。
确实人很多,即便此处是无人进出的门,余心乐已能听到远处传来嬉笑、歌乐声,余心乐难免好奇,紧张与难为情也消去不少,甚至不停踮起脚往远处看。
赵酀告诉他:“是宫中南府乐人,每年今日,他们会扮作牛郎、织女,在此处唱戏,也算是为百姓送祝福。”
“哇……”余心乐听了就更向往,他此时完全忘记紧张,还好奇地跳起来往远处看,还可惜道,“原来七夕这么有意思的吗?!想必我们江南的也很有趣,可我从来没有看过呢!走快点!”
余心乐跑上前,并已经反手握住赵酀的手在拽,急道:“万一去晚了,人家演完了怎么办呀!”
赵酀好笑:“你放心,会唱到很晚。”
“可是去晚就没有好位置了!”余心乐不满,回头催他,“你快点呀——”
看到赵酀的笑脸,尤其是他盛满月光的双眼,仿佛始终注视着,也只会注视着他,余心乐的心神回笼,连忙收回视线,且又停在原地,紧张得只会继续低头看脚尖。
赵酀笑出声,上前,直接抱着他的腰,将他举起来。
余心乐惊呼:“干、干什么!!”
赵酀将余心乐放到自己的肩膀坐下,仰头看他:“应当可以看到?”
“……”余心乐呆呆地低头看他,又依言往远处看去,他确实看到了,看到远处热闹又华丽的舞台子,看到“牛郎”与“织女”,看到无数欢乐的身影,还看到满园璀璨的花灯。
“好看吗。”赵酀问。
余心乐又看了几眼,才有些不舍地暂时收回眼,他再低头看赵酀,点头:“好看的。”
赵酀对他笑,明明笑容温润而又脉脉,他却觉得这笑容比满园的灯火还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