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在亲上去时莫名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凉意,他心脏莫名一疼,不知为何让他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不是谢景庭。
面前人有一双清透怜悯的眼眸,里面能够包容世间万物,无情胜过有情,俊朗的面容如星如晦,皎洁冷峻,发丝在月色下恍若银白如瀑。
兰泽慢慢地向后推开,他的手指还搭在师无欲的肩膀上,耳边嗡嗡作响,他玷污了国师,兴许师无欲会处置他。
他脑海还晕着,只想了这么多,自己脖颈后面的位置被人碰了碰,然后便晕了过去。
兰泽晕了在了师无欲怀里,殿上的佛祖眉目低垂,在此时仿佛在看着他们,世上的男男女女都是如此。
佛祖见过诸多悲欢离合,见过诸多离合聚散,见证了数不清的世间心动。
他这般波澜不惊湖面上出现的涟漪,佛祖前是世间一滴寻常不过的雨水,落在湖面上化成了形骸巨浪。
……
年初的叛乱,起初朝上未曾有人当一回事,直到没有消息的与城传来信件,莲城沦陷,西北方裴叛乱领军倒戈,军旗换上了前朝嵇氏,大军直逼京州。
姬嫦知道消息时已经迟了一步,百官乱作一团,群臣起谏,谏言姬嫦迁都北上,使缓兵之计。
师无欲知晓消息并不比姬嫦早多少,他放飞了传信的鸽子,观远天,原先连绵起伏的国脉依旧绵延向前。
他能算出来国脉,却算不出历代国君。
“师父。”师无欲出声,他看着远处长天,面前的长岁高僧眉目慈悲,对待朝势动荡并不关心,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多为百姓送斋祈福。
“阿弥陀佛。”
叛军首领是高僧原先的弟子,他收留谢景庭十八年,十八年来什么都没教给谢景庭。
谢景庭生来便在佛祖度化之外,日日诵经,难改根骨血性。
“你师兄自有他的造化,你不必为他担心。”
“是走是留,一切全凭你的心意。”
师无欲在原地站着,万相寺的钟声响了,这里依旧一片寂静。
若是国君换人,他亦会受牵连。
兰泽不知外面的变故,他只知如今天在逐渐的转暖,他察觉到的时候因为万相寺的雪化了,屋檐下的雨线顺流滴下,冬天即将结束,春天马上要来了。
他整日抄写佛经,这一日写到了师无欲的名字,师无欲字善羲,出自佛经之中。
“善廖荷兮歧,曦明以长凄。”
这么一句,十个字有八九个兰泽都不怎么熟,他在一旁重新写,眼角留意着周围,近来那个脏东西都没有来招惹他。
他听闻贺玉玄近来醒了,状态似乎并不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谢景庭那边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事况严重时已经非常严重,朝廷官兵不抵叛军,姬嫦迁都北上,师无欲兰泽都在携带名单里,而贺玉玄被派留守京州。
兰泽在万相寺待了将近两个月,他下山时换上了春衫,柳枝缓慢地抽芽,他与师无欲待在一起,偶尔会和姬嫦碰见。
路上遭过好几回刺客袭击。
刺客不知是谁派来的,因为朝中乱起来,起了心思的人很多,兰泽与姬嫦待在同一辆马车。
因为师无欲说留着他的性命有用,姬嫦没有杀他。
兰泽怕死,自然不会为姬嫦挡剑,在长剑刺中姬嫦时,他还在马车角落窝着,马车失控,他跌下去时便滚进姬嫦怀里,让姬嫦当了肉垫。
他与姬嫦一并滚落,姬嫦磕到了脑袋,兰泽担心姬嫦醒来便弄死他,他没有受伤,姬嫦身上剑伤擦伤诸多,他小心翼翼地为姬嫦处理了伤口。
兰泽与姬嫦同处一室,在他第三回 为姬嫦清洗伤口时,姬嫦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纯黑的眼眸,姬嫦皮相天生生的阴郁,透出几分苍弱而又寒凉的美感。
如今那双眼眸略微垂着落在兰泽身上,兰泽的手腕被握住了。
“你是谁?”
第89章 贤明太子
殿中燃着厚重的兰香, 京州春日多雨,乌云遮蔽了窗外的月色,空气变得潮湿, 带着腐烂的气息。
深色的锦缎衬映着青年苍白枯瘦的手指,咳嗽声传来,一群禁军侍卫跪在地上,随着床上人的咳嗽,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手帕上多了一抹鲜红。
贺玉玄面色苍白如纸, 他整个人枯瘦犹如一副骨架,深邃的五官像是从画中印出来, 唇色鲜艳与墨发深眼形成鲜明对比。
圣旨已经传过来, 贺玉玄留守京州几乎是死路一条,他忠于国君,危难之时国君轻而易举地便舍弃了他。
夕阳之景已经逝去, 殿中的兰香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仿佛做了黄粱一梦,梦境如此真实, 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贺大人……原先有过类似记载。在荆州楚地,有一名男子原先病重,失去意识依旧有呼吸心跳, 症状类似于离魂……”
大夫欲言又止, 眼皮子耷拉着, 不敢去直视贺玉玄的面容。
“后来那名男子死去,与其说是离魂, 不如说是回光返照……这种症状很罕见。”
大夫说完之后便不敢言语, 他的视线能够看见软榻上华贵的锦缎, 富贵的春日锦, 犹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消陨了。
半晌,头顶传来了声音。
“可有办法……能让我再次离魂。”
大夫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一双深茶色的双眸,青年苍白的面容犹如纸花,浓重的墨色覆盖其上,身形单薄而摇摇欲坠。
……
兰泽对上一双冰冷的眼,姬嫦上下审视着他,原先路上姬嫦总是时不时地找他麻烦,他几乎不怎么愿意看姬嫦那张脸。
哪怕他不愿意看,也清晰的能察觉出,如今的姬嫦和平日不同。
姬嫦天生一双上挑的凤眼,看人时气势凛凛,因为性格暴烈阴郁,常常让人忽视他那幅好皮相。
现在阴郁气息收敛了些许,那双薄薄上扬的凤眼略微挑起来,眼睫宛如振翅的黑蝶,高挺的鼻梁向下,薄唇冷硬地抿起,看着兰泽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更多的是陌生的打量,这般的眼神……以前姬嫦从未这么看过他。
“皇上……我们现在与国师大人分开了,现在当如何?”
兰泽犹豫地问出来,路上姬嫦整日给他穿小鞋,他现在掌心还有姬嫦打的尺印,两只手包扎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姬嫦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了兰泽一番,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兰泽脑袋简单,已经忘了先前姬嫦问的问题,他只是觉得姬嫦有些不对劲,兴许摔坏脑袋了,他忍不住瞅两眼,姬嫦脑袋又渗出了血。
“国师大人已经和我们分开了,不知道何时能找到我们……奴才还是先为皇上换伤药。”
兰泽的伤药还没换完,他笨手笨脚地把原先的纱布摘掉,姬嫦未曾言语,只是观察着他,然后观察了自己身上的伤,碰了碰自己身上的令牌,眸中若有所思。
“那些人去了哪里?”姬嫦问出声。
兰泽有些意外,姬嫦居然十分配合,按照姬嫦的性子这一会应当骂他了,因为他方才不小心戳到了伤口,心便跟着提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悄悄换个位置,回复道:“奴才也不知。”
姬嫦的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目光没有平时那么吓人,兰泽觉得有些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兴许姬嫦又琢磨出了折磨他的法子,兰泽默默地退到了一边,自己拆开掌中的纱布,给自己掌心也悄悄涂上药。
他涂药时姬嫦在旁边看着他,兰泽以为姬嫦又是在挑错,他忍不住小声道:“奴才若是手伤了,之后兴许会给皇上添麻烦。”
“国师大人不知道何时会找到我们,奴才在路上能够伺候皇上。”
“伺候?”姬嫦这时才反应过来,咀嚼着这两个字,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兰泽闻言指尖略微蜷缩在一起,以为姬嫦如今又在嘲讽他,他低声道:“现在没有其他人,皇上受了伤,一时半会皇上不要折腾奴才才是。”
若是姬嫦再给他穿小鞋,他路上不好受。
因为他的回复,姬嫦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便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口。
姬嫦只记得自己一部分事情,他上一秒还在翰林院读书,下一秒就到了这里。
再看自己如今的处境,脑海里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他前一日才应命,今日要去见父皇为他安排的伴读。
据说是当朝状元郎,才高八斗,先烈遗孤,一直被养在万相寺,初试入世便艳惊京州城。
今日状元郎他见不到了,倒是莫名其妙地受了一身伤,身边多了未曾见过的小奴。
年少时的姬嫦性子未曾那么暴烈,有一段时期被称为贤明的太子,如今心性正是那么一段时间。
“孤……朕平日里总是折腾你?”姬嫦带着端详神色看着兰泽。
兰泽模样生的一等一的好,身上穿着土褐色布料制成的简单衣裳,仔细看布料却并不是粗布衣裳,面上心思容易显露出来,看起来单纯好懂。
“奴才不敢。”兰泽担心姬嫦责怪他,但是姬嫦看起来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他还是下意识地认错。
他趁着姬嫦晕过去时捡了好些的树枝,这是在山洞里,他捡的枯树枝并不多,只够撑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他一直同谢景庭奔波,学会了一些生存技能。
兰泽忙来忙去,他脸上有些脏,手上身上都蹭上了灰尘,小脸灰了一片,离着姬嫦远远地坐着。
他在一旁默默地生火,柴堆上火光亮起来,姬嫦大致理清了现状,问了兰泽一些问题。
“国师如今在何处。”
“如今是魏元几年?”
“这里是哪里?”
兰泽一一回答了,他有些狐疑地瞅着姬嫦,兴许真是脑袋摔坏了。
“奴才也不知国师大人在哪里。”
“奴才不会算魏元,分不清阴历纪年,皇上到时候问国师大人便是?”
“这里在北上路上,奴才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兰泽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问三个问题他都不知道,他不敢去看姬嫦的神情,担心姬嫦不高兴又会打他或者骂他。
姬嫦并没有发火,料到了会是如此,半晌目光落在兰泽掌心,问道:“你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皇上都忘了吗?”兰泽瞅姬嫦一眼,对姬嫦道:“奴才犯了错,皇上责罚奴才,打了奴才板子。“
姬嫦怀疑他有勾引国师之嫌,便打了他板子,当时师无欲在旁边,只是皱眉看着,并未阻拦。
兰泽还在生师无欲的气,他其实有些想趁现在偷偷逃跑,不知道他现在去岭南要走多少路。
若是被姬嫦抓回来,兴许姬嫦会打死他。
兰泽抱着膝盖在原地坐着,他并不知姬嫦在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几个标签。
心思简单、大脑简单四肢不发达,笨手笨脚容易被欺负的漂亮蠢货。
他想着逃跑,这个念头便愈发的强烈,现在京州乱了起来,禁军抓的并不严。他又看一眼身旁的姬嫦,姬嫦现在受了伤,追上他的几率并不大。
他在看姬嫦时姬嫦也在看他,兰泽略有些心虚,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夜晚火堆在燃着,兰泽担心自己睡过去,他不停地掐着自己腿肉,他不知自己的动作完全落入姬嫦眼中。
在他半夜睁开眼时,发现姬嫦闭着眼,他悄悄摸摸地起身。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师无欲从来不给他银子,只要他不被抓住总有办法。
兰泽这般想着,他方走出去两步,火光噼里啪啦的响,姬嫦出了声。
“你要去哪里。”
低沉的嗓音传来,兰泽浑身僵住,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背后,他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清冷冷的凤眼。
那双眼充满阴郁、暴烈,冷漠的情绪,与白天的姬嫦换若两人。
兰泽被姬嫦的眼神吓到,他僵在原地不敢动,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嗓音变得结巴起来。
“柴火不够了……奴才想出去拾一些柴火。”
姬嫦冷冷地看着他,尽管什么都没说,足以让兰泽不敢乱跑,兰泽窝囊地乖乖回来了。
刚醒来姬嫦见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兰泽鬼鬼祟祟地朝山洞口处走,眼神又不停闪烁,一看便知是要逃跑。
他身上受了内伤,姬嫦心里冒火,嗓间的血腥味压抑不住,在兰泽到身边时便忍不住发作,手指掐在兰泽脸上,一双眼宛如结冰冰碴能冻死人。
“想跑?”姬嫦冷笑了一声,他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如今的处境,他被刺客刺伤和师无欲分开,身边只剩下这么一个奴才。
如今这奴才长了腿还要逃跑。
兰泽被掐住脸,面前的姬嫦才是他熟悉的姬嫦,他吓得脸上涨红,下意识地摇头,不敢出声,只从嘴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姬嫦原本情绪便不稳定,弄死人是常有的事,他掌心包裹住兰泽的脖颈,那里是脆弱的喉结,手指能够感受到兰泽跳动的心脏,鲜血在掌下缓慢地流动。
“原先朕未曾同你算账,如今善羲不在,朕不如替他处置了你。”
姬嫦掐住兰泽的脖颈,兰泽背后靠着墙,他因为呼吸不过来而脸色涨红,呼吸略有些急促,细白的手指抓住姬嫦的手腕,因为窒息感在姬嫦手上抓出来好几道印子。
他面前只剩下姬嫦的面容,黑暗环境下,姬嫦的发丝散落,墨发凤眼,神情阴冷骇人,宛如索命的厉鬼,兰泽眼前略有些模糊,他似乎要死在姬嫦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