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打量了一下, 这鞭子呈深黑之色,外表却偶尔泛着隐约的几丝不太亮的反光。
除此之外,干净如新,也无什么血迹之类的。整体来看, 倒是颇为工整严肃, 莫名透出某些冷酷的气质。
这上面虽然并没有什么倒刺之类更加残忍的设计, 但是表面摸起来也是颇为粗糙硌手。若是抽在肩背之上,次数多了那皮开肉绽也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裴年钰也知道影卫的某些规矩,受罚之时不得运内力。
他正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让林寒少受些苦, 冷不丁地却看见何岐歪着个拼命头往自己手里看。
裴年钰:“......老何你想说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何岐的眼睛里面难得地闪过了一丝光亮, 用着某些可以说的上是赞叹的语气道:
“主人, 这绞索鞭的质量当真不错......入手沉坠,恐怕添的是东州铁加淮府银,比府里用的还要厉害三分……”
裴年钰:“…………”
老何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这番语气让林寒三人也颇有些无语,甚至林寒原本对来王府受一顿鞭子是毫不在意的,但是让何岐这么一说的话……林寒一想到他要在王爷和他的下属面前,被迫展示这条绞索鞭的性能如何……
他就很想把何岐揍一顿。
何岐恍若不觉,犹自往下说道:
“主人,若是咱们府里也能配上这种绞鞭……”
裴年钰忽然拿起那绞鞭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配这个做甚,用在你身上吗?老何我看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啊,不如……”
何岐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目不斜视:
“主人您当我没说。”
一旁的楼夜锋凉凉地扫了何岐一眼:
“何大统领,这可是在外人面前,你少给主人丢人。”
那理刑执事邱维心道,你主人恐怕并不在意呢。
裴年钰握着那绞鞭又琢磨起来,他正在想着该怎么花式编些一本正经的理由来搪塞那行刑的影卫,让林寒能少受点折磨。
谁知楼夜锋看了主人那对着鞭子沉思的表情,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难道主人真的……?
于是他拽了拽了主人的衣袖,面色微红,悄悄地在主人耳边道:
“主人莫要看了,若是主人对此有兴趣,用在属下身上也无不可……”
林寒:“…………”
邱执事:“…………”
何岐捂脸——到底是我丢人还是你在给主人丢人啊!
裴年钰恍然回身,一脸诡异地看着楼夜锋。
他当然知道楼夜锋是没有这种爱好的,但是他既然为了自己而这么有献身精神,那么……
裴年钰亦凑近了去,温柔且怜惜地回了他一句:
“瞎胡说,本王可是个正经人,而且我怎么舍得把你……”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来日方长,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试试?
林寒:“…………”
他是来负荆请罪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那理刑司的邱执事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宫里的影卫受罚什么时候不是规规矩矩气氛严肃的,如果都像他裕王府的主人这般没个正经……这还怎么让影卫们悔过嘛。
于是他轻咳一声提醒道:
“裕王殿下,不知您可验好了没。”
裴年钰点了点头,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
于是邱执事躬身向他伸出双手,半晌却没有东西落到自己的手里。他抬头一看,裕王殿下竟然在饶有兴趣的把玩着那绞索鞭。
他顿时懵了——王爷您验完了倒是还给我啊!难不成您还真看上这玩意了,想要给昧下不成。
“……还请裕王殿下归还绞鞭,待臣行刑之用。”
裴年钰扬手甩开鞭子,轻点地面,慢条斯理地道:
“林寒既然是送过来给本王赔罪的,那是不是应该由本王亲自行刑?”
邱执事脸色一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回裕王殿下,并无此条例。”
裴年钰轻笑道:“哦,是吗?”
伴随着刻意拉长了的语调,裴年钰忽然运足了内力,将那绞鞭由上至下甩到了地面——
“嘭”的一声之后,地上出现了一个深达数尺的长长的条状深坑。
邱执事:“…………”
裕王殿下这意思显然就是,没有此条例是吧,王爷的话就是条例。若是他敢强求,只怕这鞭子就要抽到他头上去了。
这般开碑裂石的深厚内力,若是使全了力抽下去,当场便要被劈成两半,立时毙命。
邱执事的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一层汗。
且不说他此来王府并不是来与王爷起冲突的,这裕王殿下纵然再没个正形,他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当然了,这个邱执事到底是对裕王殿下了解不深。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即使他执意违背王爷,裴年钰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依旧在地上跪着的林寒轻轻叹了口气,道:
“裕王殿下,您莫要戏耍他了。他若当真完不成任务,回去以后怕是会被罚得更狠。且他身为理刑司执事,却掌刑无能,恐怕陛下会让他丢了职位。”
林寒一句话直指裴年钰的弱点所在,果然裴年钰并不愿意牵连无辜,于是抿了抿嘴,还是把绞鞭还给了他。
邱维接过绞鞭,另一只手却去解开了林寒手腕上的绳索,对林寒道:
“林统领,您自己去衣吧。”
裴年钰愣了一下,心道这还必须让林寒脱了衣物挨打?且不说到时的皮肉外伤,便是不运内力不着丝缕在这寒冬腊月的冷风里跪上半天,那也是要出事的,最后还不是要染上风寒大病一场。
于是裴年钰连忙叫住了他:
“等等!”
邱执事忍怒回头:“裕王殿下又有何吩咐?”
——没完没了了还!
裴年钰反问道:“陛下可曾吩咐你,必须在我眼前行刑?”
“正是。”
“那本王就有话要说了。林寒乃陛下的影卫,本王若看了他的身体,岂不是于他的清白有损?”
林寒:?????
邱执事:“…………”
这特么的,这影卫条例保持了这么多年了,无数的影卫都挨过罚,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从来没有人唧唧歪歪这个?
紧接着裴年钰又解释了一句:
“不仅于林寒有损,更重要的是,本王已有王妃,且王妃亦是影卫。是以本王自当严以律己,多加注意,否则岂非惹楼王妃不快……”
楼夜锋:“…………”
林寒:“…………”
邱执事的鼻子都气歪了,这真是岂有此理!如此借口,简直闻所未闻。且不说同为男子何来失了清白,便是以裕王殿下的身份,又何须顾忌他楼夜锋一个已经退了任的影卫如何作想。
一边的林寒本来就面瘫的脸越来越瘫,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这种话……怎么接都不对啊!
而某楼姓王妃则是一脸的呆滞,主人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林寒在主人面前去衣,他楼夜锋会吃醋一样?
但是他其实不会如此。若是他略略吃味,他最多最多在私下里会偶尔小心翼翼地与主人提一两句。
更多的,则不会了。
主人关心林寒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十年的主仆,他早就知道主人的秉性如何。且就算他吃醋,他也不会一而再再二三的向主人提起。
但是怎地主人最近如此频繁、如此热衷于拿这个打趣他?
楼夜锋闷闷的闭上嘴,没接茬。
裴年钰顿了顿,又略带威胁地看了看邱执事:
“更何况——”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院子里的逸态横生的花树们:
“本王的府里这些个花花草草向来娇贵,见不得血腥气。若是今日被执事大人冲撞了,来年开不出花,却不知本王找谁说理去?”
邱执事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个王爷可真他妈的事儿多——!
好吧,人家是王爷,人家爱娇贵就娇贵。
裴年钰见这邱执事依然一脸执拗,不由得心中暗骂自己弟弟把影卫调教得太听话,简直是死脑筋一个。于是耐心劝道:
“邱执事,你听本王的便是,若是陛下问起来,你就将本王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与你主人,必然无事。”
好话说完,裴年钰又将脸色微微一板,很是时候地摆出王爷架子来,不怒自威:
“邱执事,若你自认为有这个分量,能惹怒了我还无事的话,你自可不必理会本王的话。”
那邱执事见裕王殿下一副显然是不能再让步的表情,心念一转,应了声是。
他转到林寒的身后,手腕轻抖,将那绞鞭扬开,清喝一声:
“林统领,得罪了。”
第82章
82.朱殷为染酬恩血
邱执事一句告罪说罢, 随着一下清脆且短暂的破风之声,那绞鞭果断而无情地抽在了林寒的背上,衣物却丝毫不破。
与此同时, 邱执事身边另一名理刑司的影卫则是出声念道:
“一!”
…………
“二!”
…………
转眼间数鞭下去,林寒微微半阖眼帘,身形依旧巍然不动, 那沉重的绞鞭抽在身上却恍若不觉。
裴年钰在旁看着林寒默然的表情,心中却是不由得跟着紧了一下。
除了他替林寒心疼以外,更多的则是忽然想到——几个月前,楼夜锋当时为了救他而被何岐误认为危害主人, 是否也是每天都要被如此对待……?
裴年钰看了看身边沉默站着的楼夜锋,忽然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手掌。
楼夜锋转头去看主人, 却见主人眼神中没由来的怜惜之色, 有些不明所以。于是顺势走到主人的身边, 轻轻为主人揉捏肩膀。
谁知下一秒,裴年钰忽而又目露凶光, 转而看向另一边的何岐:
“你在这里待着干什么,不许看人家林寒的热闹!”
何岐:“…………”
“还不走!”
何岐:“…………”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何岐真的是一脸懵比,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主人一顿呲?他只好运起轻功离开了涵秋阁, 裴年钰这才舒坦了。
行刑渐至中途, 那邱执事不知用了何种巧劲, 竟是一直让林寒的衣物不曾破损分毫。而林寒亦是如同一只没有感觉的木头那般杵在那里,从头至尾纹丝不动。
只有从额上渗出的越来越多的汗水,和藏在袖子里逐渐攥紧的手指, 证明了身体的主人在经历着怎样的痛楚。
五脏六腑渐渐绞成了一团, 随着绞鞭的落下, 一阵一阵的痉挛着。林寒只面上装作无事,努力地不想让裕王殿下看出丝毫端倪。
他知裕王殿下仁厚,也知主人将他送来这府里的目的。但是他却……不想再欠裕王殿下太多情了。
裴年钰并不忍心多看林寒,况且他觉得自己盯着他看,未免会让林寒觉得受辱,还不如装作看不见的。然而楼夜锋却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个猜测,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影卫的条例哪里是这么好钻空子的,主人莫不是以为不脱衣服便能减轻伤害,那这如意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
那么在这之后,受了伤的林寒还要在王府里“思过”十日,恐怕主人必然会加倍关心……罢了罢了,他只管多为主人分忧便是。至于其他的,还是莫要多想。
楼夜锋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
随着执刑人数到了一百,转眼间行刑已毕。
邱执事将绞鞭收起,向裴年钰行礼之后,便和另一人回了宫中,只留下了跪在地上的林寒。
裴年钰看了看他,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便伸出一只手,道:
“还能起身吗。”
林寒抬头看了看裴年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还是那种不太高兴的脸色,摇了摇头道:
“不劳裕王殿下费心了,臣下自己可以起身。不过是跪得久了,有些腿麻而已。”
楼夜锋听罢,抬眼看了一下林寒。林寒这是……不想让主人看出来他受伤了?
裴年钰自然没听出来林寒这句话的真正目的,只道是人家武功尚在,自己这下子怕是戳他自尊心了,不由得暗悔自己貌似失言了。
于是他收回了手,故意没有再看他,准备让他自己缓一下。转身一边带着楼夜锋出门,一边道:
“好,那本王就先离开了。”
两人出了院门之后,裴年钰本想真的离开,谁知却是楼夜锋把他给拉住了,无声地摇了摇头。
裴年钰以目询问:
——怎么了?
楼夜锋拽过主人的手掌,在他手心轻轻描了几个字:
“主人且稍等,过会儿再回去看他一下。”
裴年钰心知楼夜锋必然有他的道理,于是心里默数了差不多一两分钟,转身便迈步往回走。
………………
涵秋阁院中。
林寒目送裕王殿下离开,估摸着他二人差不多走远了。于是深呼几口气,缓了片刻之后,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墙边准备离开这院子。
谁知他刚走了没两步,忽觉胸中一阵翻腾。林寒下意识地弯腰一咳,之前忍了全程的那一阵痛楚此时再没能忍住,嘴角渗出一缕鲜血来。
那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飞快的滴落。
他连忙想抬手擦掉,却因为手抖而没能阻止那一口鲜血掉落于地,在光洁如新的大理石板上漂散出一团清晰的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