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国的二十三年里,他大部分时间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无亲无友无故旧。
他以为他已经什么都没有,却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另一群家人在给他点香祈福。
他的父皇母后年年前往道观,尽管入不得见不得,尽管观主师父并不待见他们,他们却年年从未缺席。
他的兄弟们逢年过节有空就会往道观跑,也是同样的不受待见,也是只能远远看一眼,但也从未缺席。
【我只希望我的儿能够平安喜乐。】
【四弟长高了。】
【老子靠近了一点点,差点被打断腿啊哈哈!】
【四哥会回家的。】
【观主还是不待见我们啊...这茶水里竟然还有冰坨子~还是圆形的冰坨子~】
他拥有的另一份遥远的爱意与关怀,被藏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上辈子的世界里,他的父母陨身为国,他唯一的朋友停留在了时间的缝隙里,他们也依然是爱着他的。
哪怕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哪怕他们的爱意总是静悄悄而又内敛,但他们却始终放心不下他,最后也为他撑起了两个世界的道路,让他得以在时间洪流中找到敢以命相搏来接他回家的殷斩。
【小白,要平安喜乐,要顺遂圆满。】
【以后有了老婆,你滑跪的绝对比你爹我要快啊哈哈~】
【我祝白神心想事成,祝你万事顺遂!~】
所以。
“就凭你也想动老子家和万事兴的剧本?”段星白再次从黑蟒的头上跳起,依然是朝着樊秦的眉心砍去,星斩剑依然是碰到了看不到的空气隔墙,但是这一回。
“这是老子的剧本!这是老子我的故事!你算什么东西!”
段星白的眸中似盛满了万千灼灼骄阳:“你只配躲在暗处,与污浊泥淖相伴!”
“我的斩哥是天下最好看的斩哥,我的师父们是天下最好的师父,我的家人是天下最爱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更是人中龙凤年轻有为!”
“天时地利人和,天命在老子的身上!你算哪块小饼干在这蹦蹦跳!”
“给我裂!”
仿佛像是玻璃上出现裂纹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
在樊秦真正沉了脸色的狠毒眸光中,原本隔着的空气墙彻底的裂开,直至全盘崩溃。
“我讨厌不稳定的因素,但你是长空哥哥的徒弟,所以我不能讨厌你。”樊秦脚下的血色巨蟒避开了段星白的攻击,露出了尖锐的、似乎能够咬死他的巨口。
有角黑蟒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是一口咬住了血蟒的身躯。
两条巨蟒似乎都想要发疯。
然后。
“蟒!!!”
“老蟒!!”
瑞贤亲王段翎睿和云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们远远地看到了血蟒的身躯,是从别的战场范围内赶过来的,此时正着急的呼唤着蟒蛇...而且那表情,好像并不是在呼唤着黑蟒,而是在喊着血蟒。
他们认识这条蟒。
这是蛇虫之地最大的蟒蛇,是只有蛇主才能够召唤出来的,堪称是蛇虫之地一条非人守护神的蟒。
云三以前还是阙天逸的时候经常和它干架,虽然每次都被它用‘千斤之躯’给压趴了,但他屡败屡战,还将它介绍给了段翎睿,表示这可是我兄弟...虽然年龄出了点问题,但问题不大,忽略忽略。
段翎睿当年还摸过它的头,笑着说等他和阙天逸结契的时候,蟒就来给他开路,让它以天逸娘家人的身份出席结契宴。
然后咱们一起努力努力,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同款的蟒,给它找个小媳妇。
蟒就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偶尔会用头蹭蹭他们,表示好哦,以后给蟒找个小媳妇。
...可那时候的蟒,只是微微泛红,但总体而言算是黑色的蟒。
一别数年不见,没想到再见的时候就成了这副蛇不蛇,鬼不鬼的模样。
血蟒被黑蟒给咬住了身躯,它听到了段翎睿和云三的声音,本来毫无机质的蛇瞳忽然有了一点点光芒,还吐了吐蛇信探查着空气传来的温度与气息——它好像、好像听到了当初那个说要给它找小媳妇的两脚兽的声音。
它只是一条蛇,很多东西它都不懂。
就像它不明白它一直住的地方为什么多了很多奇怪的穿着黑斗篷的人,也不明白蛇主为什么突然散发着一股腐朽且它觉得陌生无比的气息,也不再喊它蟒,不会找它出来玩,更不明白当时明明说好每年都会来见它的蛇主说是他小媳妇的两脚兽不见了。
没有人告诉它答案。
它盘踞在榕树上等了很久,但是始终等不来它想等来的两脚兽。
“因为你只是一条蛇,是条畜生,他们随口给了你承诺,你却放在了心上...畜生原来也有心的吗?”
“嘶。”
“丢到蛇窟太浪费了,不然你给吃了?也算是废物利用?人族欺骗了你,看,蛇主都不搭理你,你等的那个人族不会来,他已经有了别的更吸引他的东西了。”
“嘶...”
“如果你变得更强一点的话,也许那个人还会搭理你,罢了,畜生就是畜生,听不懂就算了。”
段翎睿那个两脚兽从来没有喊过它畜生。
它能勉强分辨这不是个好称呼,但具体是怎么样的不好它却不知道。
为什么都不理它了呢。
为什么约好会在满月的时候来看它的两脚兽会失约呢。
为什么——
要喊它畜生呢?
蟒不明白,蟒只是一条蛇,一条守着无人赴约的承诺的蛇。
所以。
血蟒疯了一样的甩开有角黑蟒的攻击,皮开肉绽也无所谓,也甩动着头要将头上的樊秦给甩出去,它现在只想要问问段翎睿这个两脚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来见它,为什么要骗它,为什么蛇主也变了,为什么蛇主变得陌生也喊它畜生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明明蟒什么都没做错!
血蟒冲向了段翎睿,张开了闪着寒芒蛇牙的口,似乎一口就能将段翎睿给咬成两段。
“二叔!”
“睿王叔!”
“瑞贤亲王!”
王族们目眦欲裂,大皇子等人更是亮出了刀冲过来想要给攻击血蟒。
可是。
“对不起,是我们失约了。”
段翎睿勉强的抱着冲过来的蛇头,血蟒实在是太大了,大的他只能小小的抱住蛇头的一部分,眸中带着晶莹的泪花,“对不起,是我们失约了,是我们失约了,是我们失约了...”
“......”
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为什么现在空气中却弥漫着苦涩盐分的味道?
蟒依然不懂,却下意识的收起了蛇牙,它还记得这个东西会伤害到两脚兽,哪怕这个两脚兽并没有遵守约定,它却依然舍不得让他受伤——两条腿的两脚兽,是很脆弱的。
【天逸就算了,我认为还是可以让蟒来保护我的,我们家的蟒一个能打十个天逸。】
【嘶嘶。(蟒超厉害的。)】
【?你指望它给你剥水果吗?不可能,它连手都没有!难道用尾巴剥水果吗?】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因为蟒没有和两脚兽一样的脚吗?
“嘶。(你被骗了。)”
旁边有黑蟒慢吞吞的滑了过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血蟒,“嘶嘶嘶嘶。(刚才站在你头上的那个人,骗了你,这个两脚兽进不来,怎么见你。)”
血蟒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看向了黑蟒。
“嘶嘶嘶,嘶嘶。(你是守着这块地的同族,你应该知道这片土地的变化。)”
血蟒又看向了依然散发着苦涩盐分气息的段翎睿。
它的确是不懂两脚兽的心思的,但这片土地也的确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自从那些黑袍人彻底占据这里后,这里的蛇人就越来越少,很多它见过的蛇人也慢慢消失了。
“嘶嘶嘶。(那个骗子无法完全掌控这里,只能通过你来掌控。)”
“嘶?(掌控?)”
“嘶嘶。(在争夺养分,地下有东西,这里的两脚兽主人也出了问题。)”
血蟒的确是不聪明的。
但是此时,它却明白了,不是段翎睿这个两脚兽失约了,是有人逼着他失约了。
它为什么感知到蛇主变得陌生,因为那不是它认识的蛇主,不是它要保护的蛇主——
“嘶!!!”
血蟒直挺起了身子,朝着竟可以站在半空的樊秦咆哮起来。
他有问题!
自从他出现在蛇主身边后,才一切都变了的!
蛇虫之地下面有东西,有坏东西!
“啧,畜生就是畜生,怎么看都是畜生,既蠢又笨。”
樊秦慢悠悠的叹了口气,看向了正在眯着眼盯着他似乎在比量着要把他砍成多少段的段星白,无奈道:“可是长空哥哥就喜欢这种畜生,蛇虫之地到底还是蛇虫说了算的,没有蛇人血脉在这里寸步难行。”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
不紧不慢的语气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段星白忽然就明白了,当时他提出要把蛇王的身躯拿来给长空师父凑合凑合用的时候,长空师父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开心了。
因为蛇虫之地,是蛇虫说了算的。
而这个蛇虫,一半指的是蟒,一半指的却是蛇人血脉!
段长空已经拿走了蛇虫之地一半的控制权!
而另一半——
“我以前看过很多故事,大多都是各种非现实向的。”
段星白看了眼已经到了他身边的殷斩,突然笑了,“一般而言,拖时间的反派一般都有着致命伤,要不然在等着法阵大成,要不然就是口诀前摇过长必须拖时间。”
樊秦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怪不得我的蛇王师父告诉我说等时间到了我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人是不爱说人话但什么都给算准了,我本来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现在我就能理解了。”
“众叛亲离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是在等。”
“你在等祭品——百万的联军,可不就是最好的祭品,让你能够颠倒日月反转时间,再顺便将我师父给洗洗脑控制住,通过裂开的缝隙找到对于你来说的‘乌托邦’。”
樊秦彻底不笑了,幽幽道:“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
“长空师父啊,啧啧,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段星白压根没care樊秦的语气,只是突然朝着血蟒吼了两嗓子,“别愣着了!拿出你蛇虫之地半个蛇主的身份来!”
“给我攻打榕树——蛇虫之地只有那一棵榕树!”
“所有人听令,不管用什么方式,必须将榕树给废了!”
“独木成林,老子今天要把它当柴烧——这阳面的蛇虫之地,今个我废定了!”
血蟒瞬间朝着天咆哮。
蛇虫之地所有的蛇与虫,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都蹿了出来,无视了所有的两脚兽与其他东西,直勾勾的奔向蛇虫之地已经遮天蔽日独木成林的榕树——
榕树却仿佛像是活了一般,突然从地下抽出了无数的根系,藤蔓也在挥舞,将一头靠近它的熊给抽出了惨叫。
“众将士听令,给我杀!”
“现在的命令只有一个,干掉这棵古怪的树!”
大军们开始冲锋冲刺。
弓箭手们做好了准备,燃着火的箭矢划破天际,务必戳中榕树。
“四条腿跑的是贼快!”
一个将士用武器将把一条狼给绞住的藤蔓砍断,急匆匆道:“小心点!”
“嗷!”野狼似乎应了一声,然后一爪子就将偷袭将士的藤蔓给抓一边去了。
“你都能腾空,老子我可是气运兔,更没道理不能腾空!”段星白笑了两声,无视樊秦漆黑的脸色,从黑蟒的头上跳起来可没有找落脚点,而是再次攻向了樊秦。
“斩哥,补刀!”
殷斩没有说话,只是周围起了淡淡的冰霜之气。
云浮天宫的宫主,从来只练寒气。
而蛇虫一类的东西,都怕冷。
樊秦这次是真的动了杀意。
那棵榕树是根,榕树要是死了,那他的所有计划就都全白费了!
段星白,实在是该死!
一切想要阻碍他和长空哥哥在一起的东西,都是该死的!
樊秦的眼睛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天空暗了下来。
只是地上战争的火光依然灼灼,将大地给照的极亮。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有些骨头不是他们能啃的他们不能添乱,但段星白这只天上的兔子下的‘搞死’榕树这个命令他们还是可以拼一拼的——他们的四皇子殿下是天上的兔子!
天时地利人和,神仙兔在我们家!
他们怎么可能会战败!
血蟒和黑色巨蟒们露出了蛇牙,在给似乎有自己想法的榕树补着刀。
段星白和殷斩与樊秦缠斗到了一起。
樊秦的目标转移,他现在要先弄死段星白,再弄死殷缘的徒弟殷斩!
可此时的段星白真的是气运加身是一只金光灿灿人心所向天命所归的气运兔,哪里是一个窃取气运和上天过不去的樊秦可以弄死的?
天时地利人和,天命在兔。
同一时间·蛇虫之地·阴面。
万鬼和榕树的战争也到了白热化阶段。
“不愧是老子的徒弟啊哈哈,和老子就是心意相通!知道搞谁,也知道用什么玩意儿来搞蛇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