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算了,这些姐会提醒你的,是我多管闲事了。"
"......"
"宋大哥......再见。"
欧阳春慢慢走进茫茫夜色中,红色的吉服闪着刺眼的光芒,宋潮音捂住胸口,一动不动。
结束了,这回是真的结束了,他们都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人生的路上,纵横交错,荆棘密布,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鲜花似锦,还是鲜血淋漓。
黑暗中,欧阳敏站在槐树后,看着越走越远的二人,脸上绽开一丝冰冷的笑。
宋潮音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由于欧阳春的宅内的客房都被来宾占满了,欧阳敏、宋潮音和侍候的仆人们便寄住在客栈。店小二见他这时候回来,很是奇怪。
"宋爷,令内弟的喜宴这么快就散了吗?"
宋潮音摇头,仿如一抹游魂地向楼上走去。
"对了,宋爷,这儿有您一封信。是尊府上的小哥叫小的转交给您的。据说是当初令内弟寄了喜谏后又加急写了这封信,那位小哥送到府上结果扑了个空,爷和夫人已经往这边来了,所以又追回到这里,才刚到就突然肚子痛,真是,看这折腾的!"
小春的信?呵!现在写信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要说的话,他早就知道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你把它扔了吧,我都知道了。"
"啊?"费了那么大劲儿、兜了那么大圈子,结果不要了!也是,两个人面都见过了,还看什么信呢?"是,小的这就处理掉,拿它来引火好了。"
小二说着往厨房走去。
宋潮音回到房里楞了半晌,忽然冲出来急步下楼,跑进厨房。
"小二哥,不要烧!不能烧啊!"
一把抢过小二正要丢进壁炉里的信笺,紧紧贴着心口用力攥在手心。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写给自己的信,是他写的呀!
不理会小二错愕的目光,宋潮音急步回房,拆开信封。然后,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双手剧烈地颤抖着,白色的信纸飘落在地上。
宋潮音怔怔地坐到床边,双目茫然瞪着前方。
宋大哥:
我后悔了,喜贴寄出去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不要来,宋大哥,不要来参加婚礼,好吗?
原谅我的迟钝,过了这些年,我才明白,你对我的感情,而我也经过这么久才终于知道,我喜欢你,我爱的人是你,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我不能破坏你和姐姐的幸福,而你与我之间,永远是个禁忌,我们不会幸福,所以,还是这样的好!
请你不要来!如果你还爱我,看见我的婚礼,你会痛苦,我也会痛苦!
不过,如果你已经不再爱我,那就无所谓了,随便你吧!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来,因为我没有把握,不会在婚礼哭出来!
小春
夜沉星阑,人声俱寂。
宋潮音坐在一片真空中,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象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一个缓慢的有节奏的声音传来,答,答,答,答......近了,近了,然后又消失了。
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慢慢垂到地上,纤长柔嫩的手指张开,合起,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一张雪白的纸片便夹在手指间,缓缓地升起。
宋潮音不说话,来人也没有作声。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潮!"欧阳敏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了。
"呵!呵呵!"宋潮音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干裂嘶哑,有如枯木。"他说,他爱我!他说,他爱的人是我!哈!哈哈!你听见了没有,原来他也爱我!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了!不许笑,你听到了没有!"欧阳敏挺起腰,抬头冷眼逼视着眼前笑得近乎发狂的男人。
"原来他也爱我!原来他也爱我!哈哈!我现在才知道!"宋潮音仍是笑着,不停地笑着。
"那又怎样!"欧阳敏神情冷洌。"你娶了妻,有了儿子,他也成了亲,你们都不再是一个人!醒醒吧,现在的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做那种愚蠢的梦!他爱你又怎样?他不爱你又怎样?你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不可能!"
宋潮音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那张美丽而冷静的容颜。
"你不懂,你不会懂的,你不知道两情相悦是何等美妙的滋味!你嫉妒吗?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他就是......"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欧阳敏的面孔依旧冷静,眼底却隐隐闪动着悲愤的水光。
"你够了没有!得知真相能让你有这么兴奋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私!你为什么从来不肯替别人想想!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我,可你依然娶了我,虽然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但我也认了,谁让我爱你!五年了,我用尽心机维持这个家,小心翼翼不让你们踏错一步!因为你们都是我爱的人,我不愿意你们成为众人的笑柄,成为家族的罪人!我夹在你们中间,费尽心思维持你们的平衡,让你们回到正轨上来!好不容易,小春他终于成亲了,难道你还想破坏他的生活吗?你一定要陷他于深渊吗?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走开,我要去找他,他不能成亲!他明明爱的人是我!"
宋潮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欧阳敏拦住他。
"站住!我不许你去!"
"让开!"
"不让!你不能一错再错!"
"我叫你让开!"
宋潮音猛地大力一推,欧阳敏被推开,小腹狠狠撞在桌角,身子反弹后仰跌倒,后脑重重击到墙上,又再度软软摔倒地上。
"你~~不能~~去!"欧阳敏勉强挣扎着爬过来,死死地抱住宋潮音的右腿。
"放开!你放......开......"
宋潮音蓦地消音,眼瞳惊愕地放大。欧阳敏颜色憔悴,花容惨淡,一道道可怖的血痕从她衣裙下摆委迤拖出。象是凭空淋了盆冷水,宋潮音沸腾的血一下子静了下来。
"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来人!来人啊!"
"不要......去!答应我,不要......"
欧阳敏仍死死抱住他右腿,虚弱而固执地哀求。
"好!好!我答应你!我不去!你别再说话了!"
宋潮音焦急万分。
"还有......你和他......恩断......情绝......再也不......私下见面......答应我,快答应......我......"
"我......"
宋潮音愣住了。
"你答应......我......求你......"
欧阳敏气息奄奄。
"我......答应你。"
宋潮音痛苦地闭上了眼。
"你......发誓?"
"......我发誓。"
终于拉住他了!
欧阳敏松懈下来,宽慰地虚弱地一笑。
"潮......对不起......我们第三个孩子......恐怕......!"
"夫人!夫人!"
宋潮音发出悲鸣,惊醒了静夜中酣睡的人们。
我发誓,从今天起,我宋潮音与欧阳春恩断情绝,永不见面!
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宋潮音与欧阳春再无干系,永不妄念!
6
第三章
我错了吗?我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我只是想守护这来之不易的一切而已!
我想我没有错,我想我是对的,这样,于你,于我,于他都应该是最好!
可是,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难道我苦心经营的只是一个幻象?
只是想留住你们,却使你们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但我不想言悔,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想,一切仍不会有改变。
因为,我没有错。
因为,这样,才是最好。
夜深人静,云淡星稀,一勾残月斜倚西天,风声寂寂,穿过漠漠黑林,来到一处廖落的驿站小院,树影参差,在窗边投下清冷的剪影。
青纱帐内,不平稳的呼吸声如寒夜号风,渐响渐急,蓦地,一声压抑的低呼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然后一道略嫌清瘦的黑影慢慢拥被坐起。
"爷,怎么了?"
在外屋浅眠的侍从永庆听见动静,揉着眼、打着呵欠走进来,挑亮灯盏。
帐内长叹一声,孤寂、无奈。
"没事。你给我倒杯茶,冷的就好。"
"爷,您又睡不着了吗?"
"嗯。"黑影疲累似的轻点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忽又想起什么,连忙交待道:"如果夫人问起,这件事就不用禀告了,她平常打理家务,已经够忙的了,就不必......知道吗?"
"是,爷。"
"你退下吧。"
虽然满心不解,永庆还是遵从他的吩咐,倒了茶后就轻轻地退下了。
帐帘掀开,黑影随手取了件锦裘,胡乱披上,趿着软靴走到窗前。雕饰着简单花样的窗扇被撑了开去,淡淡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进驻,照着一张落寞的脸庞,岁月的痕迹无从遮掩。
有多久了呢?好象就是从那次婚礼之后开始的吧,经常半夜里突然醒来,象做了什么噩梦,窒息着,挥舞着,眼睛一睁开,却又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喘息着,心悸动着,跳得剧烈。
啜了一口冷茶,冰凉的液体入喉,入腹,与这同样冰凉的寒夜融为一体,并不觉得冷,只有一种清醒的悲哀,在骨子里浸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宋潮音嘴角的弧线向上弯了一弯,露出一个无声的自嘲的笑。
即使是水的彼方,也不再会有那个人。
不能想,不能提起他的名字,所有的感情,一丝丝都不被允许留存。因为,他发了誓。
必须守信啊!
就连痛苦,都不被允许!
哪里还有属于他的时间?何方才是属于他的空间?
想来也唯有梦,连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梦,还在坚守最后的阵地。梦醒了,心也跟着遗落。
再啜一口冰冷的茶水。果然,冷掉的茶不论是何种佳茗都会变得苦涩难言,一如当初喝碧螺春的感觉。
不,不同,不一样。
碧螺春虽苦,却是热的,温暖的,苦中带甜的,还有回味的余地的。
听从了那个人的话,不再勉强自己。可是,那个人却不知道,即使他想勉强自己,如今也不能够了。
不,不该再想这些,任何想法,任何思念,一旦和那个人有了关系,都将变成他永远无法逾越的禁忌。
因为,他发誓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白雾由浓变淡,消散在清寒的空气中。
长夜依然漫漫,何时东方才会曦曙,驱散这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每天,每天,都这么翘首盼望着,看着静夜的思绪如这点点寒露,一颗颗地凝聚,再一颗颗地蒸发,无踪......
宋氏一族原本就是建王朝南方古老的望族之一,历史渊源流长,族中人口众多。惜乎近几代族长皆无甚大作为,宋族日渐式微。身为当代族长独子的宋潮音自幼即身负振兴重任,而他也果真不负所望,一年前官拜监察御史,深受皇上的重用,宋父年迈,族中家中事务都开始渐渐撒手,眼看下任族长之位非他莫属。
然而,对宋氏稍熟悉的人都知道,宋氏真正的当家并不是宋潮音,而是他那位聪明美丽、精明能干、结缡九载仍夫妻恩爱得堪为模范的夫人欧阳敏。
无论是府中奴仆、族中亲属、抑或是官商场之敌友,无不对她钦佩感叹不已。
这一日,原本庄重得近乎低调的宋府开始显现热络的气息,身着新衣的仆人们喜气洋洋地往来穿梭,府中被彻底清扫一番,鲜花如锦,玉石争辉,处处焕然一新。
原因无他,自是因去年年底接任监察御史之位旋即走马上任,连年也不曾在家过的宋氏下任族长的宋潮音即将归来!
虽早已接获消息宋潮音至少要到未时才能辞别皇宴返家,欧阳敏依旧早早率领了众仆从,午时起就开始他候在门外翘首以盼。直等到众人脖子都酸了,这才见肃静的林荫道上遥遥出现两个身影。欧阳敏眼一亮,立时迎了上去。
"潮,你回来了,一路辛苦了!"
"恭迎老爷回府。"仆从们齐声道。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喧哗声惊醒了缓步沉思的宋潮音,不由得暗暗皱眉。一向对于这种排场颇不以为然,但不满之辞并未出口,抬起头来,依旧是一贯平和沉稳的神情,静静对着眼前特意修饰过的美丽端方的高雅容颜。
"是的,我回来了......夫人。"
欧阳敏容光焕发,一面指挥若定令人收拾宋潮音有限的几件行李,准备各种事宜,一面对宋潮音嘘寒问暖,细问别来景况。
"潮,要不要先用膳?在宫中没法好好吃吧!还是先喝点茶醒醒酒?啊,还是你要先沐浴一下?热水早已备好。"
"先沐浴吧,一路风尘仆仆的。"宋潮音神色疲惫,淡淡地道。
"也好,换洗衣物都是现成的。"
服侍宋潮音进了浴间,听着哗哗水声响起,看着袅袅白雾升腾,欧阳敏的春风笑靥悄悄敛没,浮上一层难懂的寒瑟神情,她抬起了下巴,转身走出浴间,命人传来随宋潮音外出的仆役。
永庆大气不敢出,偷偷抬眼一瞥落坐于主位上慢慢品茶的当家少夫人,禀息以待。
以杯沿轻拨浮于水面的茶叶,看着原本绻缩的叶片在浅碧色的茶汤中渐渐舒展开来,氤氲的茶雾模糊了她的视线,欧阳敏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朱唇轻启:
"爷这次出京有没有什么异样?"
"回夫人,爷就是按皇上旨意,暗中察访了几位大人,别的并没做什么。"永庆低眉顺目,小心回答。
"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人?"
"回夫人,没有。"
"这就怪了,爷这次回来分明脸色有些不太好。"欧阳敏并未抬起头,依然淡淡地道。永庆却吓了一跳,额汗隐隐渗出。
"这......或许是爷夜里没睡好的关系吧。"
"哦?说清楚。"
"这个......"永庆犹豫了一下,"回夫人,爷这大半年似乎都睡得不太好,好象总是做噩梦的样子,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哦?"欧阳敏轻啜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道:"爷睡不着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回夫人,爷通常会叫小的倒茶,然后自己站在窗边,什么也不做,好象想些什么......啊,奇怪的是,爷总是要喝冷茶,倒热的也不要。"
"冷茶?......爷通常会站多久?"
"回夫人,好象是直到天明的样子。对了,爷不准小的告诉夫人这件事,许是怕夫人担心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记住,嘴要牢点,该说的,不该说的,必须分清楚。"
"小的知道了。小的告退。"
直到人走远了,欧阳敏这才放松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脸色有几分晦暗,但不一会儿,她重又打起精神,眼中露出紧毅的神采。
宋潮音沐浴完毕,两人一同用了晚餐,欧阳敏殷勤地问了些路上的见闻,此行的过程,并给予了些意见。欧阳敏实在是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分析时事,一针见血。两人的气氛,一派融洽,至少,在外人眼中应是如此。
宋潮音此行主要是奉旨暗访几位涉嫌贪污受贿的高官,说是奉旨,其实是个幌子,朝中谁人不知,其实朝政已尽在肖氏的把持之下,曾经和他们为敌的以邓氏为首的一群异己年前已被铲除,他只不过是按肖氏的意思再踩死几只小虫,威吓群臣罢了!虽然不甘,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