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问那天你是怎麽回来的是吗?"
"嗯。"莫逸尘轻点一下头。
"是不寻把你送回来的。"
三天前,当柴荣看见不寻背著莫逸尘回到府中时,莫逸尘就像个落汤鸡般浑身冰冷,且不醒人事。当时,柴荣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刹那间被全数夺走,铺天盖地的惊恐瞬间将他淹没,就怕......莫逸尘将永远地离开他。直到今日,他想起那一幕,仍止不住心惊肉跳......
"你......怎麽能这样冒险?"
在柴荣心痛的眼神中,莫逸尘突然一阵心跳。
"什麽......意思?"
"你知道那天见到你那个样子我有多害怕吗?我明明交待过你要小心的,结果呢,你却把自己弄得差点丢了半条命!"柴荣越说越大声,仿佛要把这些天的焦虑全数发泄出来,"还有你的手,你知道吗,那伤口只要再深几分,你的右手就废了!"
"何必担心呢?我现在不是很好吗?而且,连日的大雨也停了,不是吗?"
"该死的,难道在你看来连你自己的命也是无足轻重的吗?但是你知不知道,万一你要是有什麽意外,我......"柴荣冲动地握住莫逸尘没有受伤的左手,"我会......"
是啊,他会怎麽样呢?
柴荣炽热的目光对上莫逸尘明亮的眼眸,紧握的手掌中,传来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皮肤下,两人的脉搏以同样的频率快速跳动著。
在这样的气氛中,莫逸尘觉得自己的心马上就要跳出胸口......
"柴大哥,药熬好了。"
正在这时,不寻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
三十二
不寻端著药走进房内,见莫逸尘已经清醒,忙不迭地来到床边。
"公子,你终於醒了!"
"不寻,这些天辛苦你了。"莫逸尘将头转向不寻,虚弱地说道。
"不,其实......这三天来最辛苦的是柴大哥,他又要照看你,同时又要处理公事,三天来几乎没有合过眼。这些药也是他亲自为你配的。"不寻低声说著,心里却是踌躇不安。
感到莫逸尘投来的讶异的目光,柴荣只是无所谓地笑一笑,从不寻手中端过药。
"行了,先把药喝了吧。"
柴荣舀起一匙药汁,小心地吹凉,然後递到莫逸尘嘴边。
"这个......柴荣,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对柴容突如其来的温柔难以适应,莫逸尘微红了脸。
"你刚刚苏醒,虚软无力,如何能自理?"柴荣不悦地挑起眉。
"我......"
莫逸尘正要出口反驳,从门外传来一道轻细的女声。
"柴大哥,郭伯母请你去书房,有要事相商。"
符昭缘站在门口,虽是对著柴荣说话,但是眼睛却有竟无意地瞄向床上的莫逸尘,敌视的眼神中还隐然有一点胜利的味道......
"哦,好,我一会儿就去。"柴荣应了一声,打算等莫逸尘喝完药再走。
"柴大哥,听郭伯母的语气好像是有什麽要紧的事,我怕......"
"这样......"
"柴荣,郭夫人已在书房等候了,你还是尽快前去吧。"
"好吧,那我去去就来。你喝了药之後,好好休息。"柴荣听了莫逸尘的话後便点头离去。
不寻从柴荣手中接过药,喂莫逸尘喝下。
"公子......"帮莫逸尘盖好被子後,不寻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嗯?不寻,你怎麽了?"莫逸尘实在是疲累了,没办法费力去猜测不寻的心思,只能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公子,我......"
不寻的心中五味杂陈。在碧波潭,莫逸尘为了救自己,差点就废了右手。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莫逸尘又何止救过自己一次。当初在汴京,也是莫逸尘不顾危险,将自己从马蹄下救出。莫逸尘如此待自己如至亲手足,而自己呢,却在对他做这样的事......
"公子,我们......"冲动之下,不寻几乎想将一切全盘拖出,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
"你怎麽了,不寻?是不是有什麽话要说?"莫逸尘强撑起沈重的眼皮看向不寻。
"不......没什麽......公子,你好好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他......还是不能说,为了那个人......他只能任由这一切继续下去......不寻黯然地敛下眼,带上房门,离开了莫逸尘的房间。屋内,只剩下一室的昏暗......
莫逸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在海面上载浮载沈的浮木一般,迷迷糊糊地睡了近两个时辰,当他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渐渐灰暗。
"既然来了,又何必隐身不见呢?出来吧。"莫逸尘微侧过头,对著空荡的房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莫逸尘的话音刚落,半空中就慢慢地浮现出一道绿色的身影,黑亮的长发随著衣带舞动,腰间的琉璃珠泛著清幽的红光......
"哼,你早就知道我在这。"就像是个被人拆穿恶作剧的小孩,应须的话中满是不服气的语调。
"是知道,只是刚才实在没有力气去管这麽多。"
"什麽,你竟敢当我不存在!"即刻,应须又像是个被人戏耍的小孩般反应激烈。
呵──这个应须其实并不坏──莫逸尘低笑出声,苍白的病容瞬间添上几分光彩,就像白雪中的一朵红梅,那麽的清新出尘......看得应须刹时间恍了神......
"那天实际上是你送我回来的吧?"莫逸尘止住笑,平静地说道。
"是又怎样?我高兴!"被莫逸尘当面拆穿,应须有些恼怒地回嘴。z2y1b3g
"我要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暗中相助,凭不寻的力量,怎麽可能独自将我带离碧波潭,回到郭府。"
"谢我?"应须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感谢......莫逸尘,他是第一个......
不习惯这样的感动,应须别扭的转过头,故作强硬地说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在帮你。只是因为你破坏了我的游戏,那麽,我自然就要另寻趣事。正好,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所以才会救你。"
"也正因为如此,你这些天才会隐身在郭府内?"
"我本来觉得奇怪,作为一个先知,你本不该插手管这些事的。"应须沈声,"一时好奇,就跟来看看,原来,你是为了那个人......"
被人说中心事,莫逸尘愀然收敛神色,只剩下一朵若有若无的浅笑。
"他是在下的好友,他有困难,在下自然要帮。"
是吗?就只是朋友吗?根据这几日观察所得,应须可不认为莫逸尘与柴荣之间有这麽单纯......
三十三
柴荣离开莫逸尘的房间後,与符昭缘一起往书房走去。
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豔红色的曼妙身影就在柴荣身前款款盈动,这样的一个女子,该是多少男子的梦中所求啊。
昭缘──她已近双十年华了吧?这早已过了待嫁年龄,为何昭缘她迟迟还未成亲呢?若非,她仍然......唉──柴荣在心里叹息一声,想不到看似娇弱的她竟是这样倔强的一个女子......
走到书房门口,符昭缘停住脚步,对柴荣说:"柴大哥,郭伯母说要单独要见你。昭缘不便打扰,先告退了。"
说完,昭缘便起脚离去。柴荣打开房门,书房内除了柴婉芝外,穆行也在。
两人本来正在谈论著什麽,但一见到柴荣,都不约而同地收口,穆行的脸色似乎还有点不自然。
柴荣刚跨进房内,穆行就连忙对柴婉芝俯一俯身,退了出去。之後,房内只剩下柴婉芝和柴荣。
"姑母,您唤侄儿来有何要事?"
"侄儿,你过来。"
柴婉芝朝柴荣招一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柴荣依言走到她跟前。
"侄儿,前阵子因为你忙於水患之事,所以有件事,我不便向你开口。如今,大雨已停,事情也已平息,我想是时候了。"柴婉芝的笑语中别具意味。
"是何事情?姑母不妨直说。"柴荣的心里隐约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但他仍是不露声色。
"首先,我问你,你可知昭缘此次为何会在郭府?"
"姑母早前不是说她是前来探望的吗?"
"唉!侄儿,你对国家大事何等精明,为何对这些小事就如此糊涂呢?"柴婉芝摇头叹了一声,"我实话告诉你吧,昭缘她是为逃婚而躲到郭府来的。"
"什麽?逃婚?"柴荣当下吃了一惊。
"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至今未嫁。早从昭缘长成以来,不知有多少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但昭缘死不点头,硬是不嫁。眼看著大好年华就要逝去。无奈之下,三个月前,符大人强行将她架上花骄,逼她下嫁一个富商之子。可万万料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半途偷偷跳下花骄,逃离迎亲队伍。"
柴荣听了之後,更是诧异──向来温顺婉约的昭缘她会当场逃婚?
"後来,有家难回的昭缘只好来到澶州,求我收留。"柴婉芝疼惜地轻叹,"有谁想得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性格竟会如此刚烈,甚至为你牺牲至此。"
"为我?"柴荣霎时跳起脚来,"姑母你可不要任意糊说,坏了昭缘的名声!"
柴荣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柴婉芝的用意他已经猜到三分。
"侄儿,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呢?"柴婉芝在书案前坐下,"昭缘已经都跟我说了。她说,这些年来她是为了你而守身如玉,她对你......早已情根深种。"
昭缘,她果然......柴荣开始觉得头痛了。
"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又怎会做出那样惊世骇俗之事,还对我坦承那些难以启齿的心里话。不过,正是这样,才让人心疼呵。前几日,我已差人到汴京与你姑父商量此事。"
"姑母,您老的意思是......"柴荣不得不小心地问出口,希望他的猜测不要是真的。
柴婉芝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封信,交给柴荣。
"这是这今日刚刚收到的你姑父的亲手信函。我和你姑父都认为......"柴婉芝展开一个温善的笑容,"应该尽早让你与昭缘成亲。"
柴荣看著书信上的内容,如遭雷击。
"不可能!"柴荣断然拒绝,"我从没想过要娶昭缘!"
"那你想如何?"柴婉芝见柴荣决然的样子,霍然沈下脸,"昭缘她为了你不惜毁坏自身的声誉。如今,她虽然仍是冰清玉洁,但是身上背负著逃婚的污名,是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好人家了。这件事,你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对昭缘,我是待之如亲妹,知道她因我逃婚,我更是心怀愧疚,但这不是男女之情。要我娶她,请恕侄儿办不到。"
"你......"柴婉芝颤抖地站起身,"你原配妻子早死,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而你,至今还不愿续弦,再这样下去,我问你,你可是要让柴家断子绝孙?"
"我......"
柴婉芝的话像一记闷锤重重砸在柴荣心上,让他心神凌乱。他知道,为柴家延续香火,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若是娶了符昭缘作妻子──从此後,她就是与他相伴终生的人......执手之手,与子偕老......不行!可以与他柴荣白首偕老的不应该是她......
暗暗地握紧拳头,柴荣定下决心......
"对不起,姑母,我对昭缘并无半点男女之情,您与姑父的旨意,我实在无法遵行。"
"侄儿,你姑父的信函你可看清了?这上面说得清楚,他认为你和昭缘的亲事乃天作之合,即日他就会下旨赐婚。而且,他有意收你为义子,正欲借你成亲之机,昭告天下。你怎可如此枉费你姑父的好意?"见柴荣仍是不为所为,柴婉芝只得放软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姑父的好意,侄儿知晓。只是......要侄儿娶昭缘为妻,侄儿实在办不到。"
"柴荣,你......你宁死不愿娶昭缘,可是为了......莫公子?"
一丝惶恐爬上柴婉芝的脸庞,她用猜疑的口气道出了自己心中最担心的可能。
柴荣身体一僵,眼神也凝重起来。
"刚才穆行在这里就是和您说这些?"
柴婉芝见柴荣没有否认,心中便已明白。她用力地闭起双眼,一脸的沈痛。
"你......你......你怎麽对得起柴家的列祖列宗?竟敢如此违背伦常,你......你把我柴家的名誉,还有你姑父的身份脸面置於何地啊?"柴婉芝痛心疾首地指责著。
"姑母,你太过言过其实了,我和逸尘之间什麽也没有。"
"什麽都没有?那你为什麽不愿意娶昭缘?像昭缘如此善良美貌的女子,能有几个人不心动?而且她一个黄花闺女,都不嫌弃你是鳏居之人,你还有什麽不满的?除非说你已有了心上人!"
"况且......这种事情,不用别人来告诉我,我自己有眼睛会看。莫公子昏迷这些天,你衣不解带地照看在他身边,我几时见你如此焦急过?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之间没有什麽非分之事?"
柴婉芝愈说愈激动,怒急攻心,一只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咳起来。
"姑母,您没事吧!"
柴荣见状,连忙搀住柴婉芝,唤来下人。
不一会儿,几个丫环手忙脚乱地走进来,将柴婉芝扶到椅上坐下。柴荣为柴婉芝把了脉,然後写下药方,交待一个下人前去备药。
"姑母,侄儿的终身大事,侄儿自会考量。请姑母不必担心,还是多保重自己身体才是。"柴荣恭敬地对柴婉芝躬个身,语气谦恭,"如果没有别的事,侄儿就不打扰姑母休息了。"
说完,柴荣便拂袖离去。走出房门时,他并没有留意到,门柱後一个一身豔红的女子......
三十四
柴荣一路走到郭府的後花园,见穆行在站在园中。
"穆行?你怎麽在这里?"
"少爷,我......是在这儿等您的。"穆行欲言又止,低头不敢看柴荣的眼睛。
"等我?什麽事?"柴荣挑眉看著穆行,面无表情。
"刚才,老夫人她向我问起您和莫公子的事......"
"那又怎样?"柴荣冷不防插了一句,就像穆行所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呃......"穆行顿时显得慌乱无措,"少爷,请恕穆行直言,您与莫公子......到底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柴荣登时感到不耐,隐忍著火气,"我的事什麽时候需要你来插手了?"
"可是,少爷,您要为死去的老爷夫人著想啊。他们二老一心一意盼的就是柴家能够後继有人。但自从少夫人不幸遇难後,您始终不肯续弦。刚开始,我以为这是因为您太过思念少夫人。到後来,我却发现,您对莫公子的态度极不一般。"
穆行为难的神色透露出心中的矛盾,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无计可施之下,我也只好对老夫人讲明,因为......因为,我实在害怕看到您这样错下去啊!"穆行终於鼓起勇气,将心中的不安喊出来。
"是吗?连你也认为这是错的吗?"出乎意料地,柴荣并没有发怒,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用孤独的语气,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自小就陪在我身边,我还为你会知道我的......"
接著,柴荣便没再多说什麽,径直越过穆行而去。而穆行,只能直直地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柴荣穿过後花园,刚经过议事房,赵匡胤忽然出现,将他请进了房内。
"匡胤,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赵匡胤还没有开口,柴荣就已经大概猜出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