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渊......"
我张口欲言,他却先一步掩住了我的唇。
"不用说了。"他轻轻笑了一下,俊美的脸上全是淡漠的神色,"你选的是哪一样,我心里已经清楚了。"
他说着低了低头,慢慢挣开我的手。
胸口一阵抽痛。
不对!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还有许多情藏在了心底,但曲临渊已决然的转过身去,缓缓前行。
那背影......落寞无比。
我提步欲追,双脚却似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离自己的视线。
酸酸涩涩的痛楚溢满整个胸口,心脏的地方,从来不曾如此疼痛过。
几乎以为,这一刻便会断了呼吸。
隔了许久,那奇异的疼痛才渐渐缓了下去。
我定了定神,慢慢抬起右手,袍袖轻挥,身后大树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然后转身,神色凛然的望向那一片阴影,咬牙切齿的问:"莫西,是你吗?"
皇上清楚曲临渊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拿天下百姓威胁他,那说法,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而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一个。
树丛里传来细微的声响,片刻之后,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由树后转了出来。
他上前几步,在我身前立定,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答:"除我之外,天下间还有谁会知道你的弱点?"
我瞪他一眼,怒气更盛,冷笑道:"从你发现我与曲临渊的关系,再到皇上召他入宫,前后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你就已想出了算计我的法子,果真厉害。"
"呵呵~那也是因为,某人当初教得好。"他眨了眨眼,笑得无辜。
我暗暗咬牙,忽的伸出手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知道吗?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救了你。"早知如此,该由得他葬生火海的。当然更加不该教他兵法谋略,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
莫西轻轻咳了几声,面上不见丝毫恼意,只道:"何必这么生气?我费了这么多心思,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是希望你帮个小忙,将自己的名字借我一用而已。等大事一成,你随时都可以跟侯爷在一起,我绝不过问。"
"小事?你可知,我现在点个头,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我狠狠瞪着他,缓缓收拢五指。
"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莫西冷冷的哼了一声,神色冰凉,眼里全是恨意,"我只晓得自己的仇非报不可!凡是害过我的人,我全都要他们......生不如死!"
"你的仇是仇,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莫西,你凭什么将他人的性命踩在脚下?"我顿了顿,声音微颤了一下,嘴里全是苦味,"而长离......又凭什么?"
我不能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所以,注定要喜欢的那个人同自己一起痛苦。
29
"意思是说......你要为了那些毫无干系的人,放弃自己的最爱?"莫西挑了挑眉,笑得毫无惧意,显然不曾将我的怒气放在眼里。
我窒了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瞪著他。
他於是看我一眼,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你这算什麽?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哈!"他低笑了一下,眼里全是轻蔑,"长离,你才是真正无情的那个人。"
无情?对曲临渊?
心口猛得刺痛了一下,我只觉胸腹间气血翻腾,指尖却是一片冰凉,抖得停不下来。
"咳......咳咳!"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味。
"喂,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一把推开莫西,然後连退数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一路前行,却完全忆不起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眼里不断闪过曲临渊微笑著的脸。
他明明是个任情任性之人,却为了我......
莫西说的没错,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是个无情的人,便是对自己所爱之人,也是一般狠心。
"离儿,答应娘,以後无论何时都该以这天下为重。"
因为这样,我就该放下仇恨,隐姓埋名,甚至牺牲自己的最爱?
"殿下的身份非同寻常,这天下间任何人的生死,都不及殿下的性命重要。"
所以呢?就应该让别人替我去死?
"是战是和,只要你一句话就够了。长离,天下和我,你选哪一样?"
为什麽每次都要由我来选?为什麽牺牲的人总是我?
不甘心......
"哈!哈!"
疼痛不断蔓延,明知这样下去,我极有可能走火入魔,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曲临渊!
至少只有那个人,想要紧紧抓住,再不放手。
香炉里焚著上等的檀香,青烟嫋嫋升起,伴著内殿里隐隐传来的诵经声,荡在空气中。
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跪坐在佛像前,略显阴柔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一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三愿......"忽的顿了一下,用著微颤的声音续道:"只愿......从今往後,忘了心上那人,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缘生......即孽。
红尘万丈,轮回几世,一经遇,便是万劫不复......
我掀起帘子的一角,细细端详著那人的面容,许久,口里才逸出似有若无的叹息。
"师父,"明心偷偷往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当真不见他?"
我闭了闭眼睛,微微摆了下手。
曲临渊今日便要动身去西梁了。
我此刻便是见了他又如何?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可是,师父你若就这样让侯爷走了,将来肯定会後悔的。"明心皱了皱眉,一脸的认真。
闻言,身子僵硬了一下,却仍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默然无语。
帘外,曲临渊已然站起了身,深深望了那佛像一眼後,缓缓转头离去。
我张了张口,却无法出声唤他。
身体的某个部分,疼痛的近乎麻木了。
相思,一寸一寸,锥心刺骨。
"师父......"
"明心,"我咬了咬牙,声音低哑的问,"若有一日,天下百姓和自己所爱的人只能救一样,你怎麽选?"
"啊?"他困惑的眨了眨眼,隔了一会儿,方才正色道,"我会先救天下百姓,然後再陪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去死。"
我一下就呆住了。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下一瞬,猛得站起身来,发疯似的跑出寺院。
一出门,就见曲临渊正懒懒的倚在某棵树旁,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他上前几步,直直的盯住我的眼睛,道,"毕竟相识一场,至少也该同你道个别,是不?"
"你来此,就只是为了跟我道别麽?"又或者,更希望我带著他一起离开?
他却只是点了点头,依旧静静的微笑著。
越是痛苦,笑得就越是好看,几乎与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伸手,轻触了一下他的面颊,低声道:"我情愿你打我骂我,也不愿见你这样假笑。"
曲临渊面色一沈,恨恨的与我对视了一会儿。
片刻後,忽然就扑了上来,死命抱住我的腰,哑著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这样笑的?我不在乎自己会怎麽样,只愿见你欢欢喜喜的,懂不懂?臭和尚,你非要惹我哭才高兴麽?"
"曲临渊......"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轻拍他的肩膀。
"不要低头!"他又大喊了一声,拼命摇头,"不要看我的脸!至少......现在不行!"
嘴里泛起一阵苦味。
我没有再说话,仅是摸索著握住了曲临渊的手。
"长离,现在已经是三月了。我记得,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著你的。"
"啊......对。"原来,转眼就已经过去一年了。
"还好,不过是一年而已,并不是很久。"他抬起头来,微微喘著气,双眸异常的明亮,"还好,你爱得不是很深,就算现在分开,也不至太过痛苦。"
我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被曲临渊推倒在了地上。
然後,便见他飞快的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我惊愕的瞪大眼睛,只觉脑里一片空白。
爱得不深?那他呢?他又付出了多少情意,此刻的痛苦是否远胜於我?
那个笨蛋!我还有许多话语来不及说啊!
挣扎著想要起身,却一眼瞥见自己肩头微湿的一片。
他,哭了......
那一刻,如遭雷击。
我跪坐在地上,全身上下都在痛,根本站不起来。
隔了许久,才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咬牙喊道:"蓝烟,出来!"
语罢,一道黑影便飘了下来,落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
"回去告诉莫西,他说的那件事,我应下了。"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从今往後,要生要死,都与我无关!"
我边说边勉力压下喉里的血味,等了一会,蓝烟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麽?还不走!"皱著眉骂了一句,一抬眼,却见对方正满面惊恐的望住我。
"你的......脸......"他伸出手来指了指,语不成声。
我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气血不顺,全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的症状。
我於是瞪了蓝烟一眼,艰难的吐字:"快滚!"
他这才回过神,身形微动,片刻内,就已没了踪影。
"咳咳......"我掩唇低咳了一阵,再看时,掌心里竟全是血。
该死!怎麽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每行一步,都觉得到刺骨的疼痛,眼前是一整片的迷雾,天旋地转。
饶是如此,却仍旧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必须追上那个人才行,只有这一次,不能再失去了。
临渊,等我......
迎亲的队伍越行越远。
我隐在夹道的人群中,远远望著骑在马背上的俊美男子,然後微微叹气。
人是追上了,但我如今这样子,实在无法出现在曲临渊面前。
修行之人最忌的就是妄动情念,怪只怪我一时大意,遭了法力反噬,差点堕入魔道。如今虽然勉强抑下体内的魔性,但十多年修为已毁於一旦,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
我伸手压低纱帽的帽沿,转身欲走,却恰巧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不经意的低眉,四目相对。
而後,就见那人的眸里迅速升起恐惧。
"妖......妖物......"几乎是惊叫出声。
我心下一凛,怕引来什麽骚动,只好飞快的出手,直接敲晕了面前之人。往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後,才悄悄退出了人群。
那一张脸......便是我自己见了都觉得恶心,也莫怪旁人要害怕了。
苦笑。
我如今这容貌,果真是寸步难行啊。
心里虽这样想著,却仍去市上买了匹马,尾随在迎亲队伍的後头,一路西行。
曲临渊这次去西梁,排场本就大得很,因而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速度极慢。
我小心翼翼的跟著,前後也不过差了百步的距离,却是犹豫再犹豫,迟迟不敢见他。
总觉得有些害怕。
怕他会认不出我来,怕他见了自己的脸,一样会惊叫出声。
於是,一拖再拖。
待到第三日的时候,曲临渊一大早就由马车里探出身来,倚著车门坐了一会儿。
远远望去,那一张俊颜上不见任何表情,仅眉间多了几分倦意,全不若往日的风流倜傥。
我在旁看著,只觉得阵阵揪心。
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我怎会不知?便是断肠碎骨,也及不上这相思的苦楚。
隔了许久,曲临渊忽然悠悠的叹了口气,由怀里掏出样东西来,用力掷了出去。然後就见他愤恨的咬了咬牙,飞快的念出一段话来。
我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却依稀可辨出"长离"这两个字来,心头微愣,竟莫名的在意著他方才扔出马车的东西。
因而干脆翻身下马,走进了道旁的林子里,凭著记忆找寻了起来。
最後,我在湖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团揉皱的宣纸。
那纸上似写了字,展开一看,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大病已愈,特辞,勿念。
落款处写得正是我自己的名姓。
我呆呆的立在原地,许久,才忆起自己被虎妖抓伤那会儿,曾在曲临渊的府上住过一阵子,後来想告辞的时候却寻不著他的人,只好留了封书信。
如今,那张纸早已皱得不成样子了,却不见半分破损,惟独"长离"这两个字晕了水,似有些模糊了。
信里不过短短八个字,我甚至连自己是何时写下的都快忘了,怎料,他竟然......时时刻刻带了在身边。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嘴里多了一丝苦味。
这几许深情,我如何及得上?又怎麽还得清?
正想著,树丛後头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我反射性的将那一纸书信塞进袖中,随後就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出现在了面前。
他的步子有些不稳,且微微皱著眉,神色慌乱的四处翻寻著。
我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他在找些什麽。
於是上前几步,低声问:"这位公子可是掉了东西?"
曲临渊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眸里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急道:"你捡到了?"
点头,由袖里取出那封短信,慢吞吞的递了过去。
他见状,一把夺回了自己手里,小心翼翼的打开,再一一抚过上头的字,指尖微颤。
我只觉胸口窒了窒,闷声问:"既然扔了,又为何还要再找回去?"
"与你无关!"他狠狠瞪我一眼,神色冰冷,下一瞬便转过身去,提步就走。
"等一下!再怎麽说,我也帮了公子你的忙,就这麽走了,未免有些失礼吧。"边说边伸出手去,拽住了他的右臂。
闻言,曲临渊猛得回过头来,面色铁青。
"你算什麽东西?也配教训本侯爷?"他扬了扬眉,正欲发作,却倏的住了口,一双眼睛直直的盯住我,哑声问:"长离?......是你吗?"
我也不答话,只缓缓伸出双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果然,无论容貌声音如何改变,眼前这男子总能认出我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而立,静静的站了许久,感觉心脏似乎越跳越快,连呼吸也渐渐重叠了。
不过分离数日,便已受尽了相思的折磨。从今往後,再不愿松开他的手了。
"长离......"曲临渊将双手环在我的腰间,轻唤出声。
"什麽?"我嗅著他发间熟悉的香气,忽然觉得有些晕眩,只想紧紧抱著他的身子,再不放手。
"你没事干嘛往头上罩快布?害我差点认不出来!"他边说边动手扯下我头上的纱帽。
"别碰!"我一阵心慌,却偏偏来不及拦他。
下一刻,就见曲临渊倒抽了一口气,惊愕不已的望住我的脸,结结巴巴的问:"长、长离,你......终於成妖了?"
叹气。自己这长相果真不像人,更似妖麽?
我偏过头去,有些不自然的答:"不小心走火入魔了而已,没事的。"
确切的说,是因为我暂时法力全失,无法施展易容之术,所以现出了......呃,原形。
他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却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问道:"长离,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这才忆起正经事来,转头,微微笑了一下,道:"我麽?自然是跟著你来的。"
"你来了,又有什麽用?"曲临渊神色一黯,狠狠推了我一把,恨声道,"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