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殇———— 雪星缘宸

海殇
江湖中事非沉浮数不胜数，英雄豪杰多如牛毛，能令一部分人信服、爱戴的很多，但令众人均能如此的却寥寥无几，而卫星魂，却是例外，无论黑白两道，无论土匪官差，身处江湖之中，只要提及"卫星魂"三字，无一不是肃然起敬。卫星魂的武学，人品，......一切的一切都是令所有人折服的。
但是，如果说全部似乎是有些牵强，最起码"岳家九秀"就是绝对的不服，不，应该是"鄙夷"才是。但原因却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岳家九秀"提及"卫星魂"三字时，无不是咬碎银牙，瞪大杏眼；而卫星魂在不经意遇到九秀中无论任何一位时，都是低眉躬身，仿佛欠了人家天大的债务。这其中缘由，不是没人打听过，但却没人能打听的出来。所以这也算是卫星魂的一大败笔吧。
◎◎◎◎◎◎◎◎◎◎◎◎◎◎◎◎◎◎◎◎◎◎◎◎◎◎◎◎◎◎◎◎
在海边山崖上，一坐就是三天，痴痴地望着大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动也不动，令人感觉他好像变成一座山崖上的岩石，直到第三天太阳下山，黑暗完全笼罩了海岸，也将他重重地裹住后，半晌，他才像大梦初醒似地缓缓地、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动作着，在离开海滩时，他又转回头看了一眼，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对某人，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我真的很傻，是么？明知道当初是我切断了一切的联系，明知道你已有了幸福的家庭，而今，却还在这里傻傻地等着或许有哪天你会来接我。我真的很傻，不是么......"最后的几个字，如同被海风吹散似的，细不可闻......

1
"听说卫家大公子领回来一个貌似天仙的大姑娘，和他很相配呢。"
"什么啊，哪里是什么大姑娘，分明是公子嘛。"
"是吗？可是我听说他好像是要和那人成亲哪？"
"有什么奇怪的，当今武林盟主的老婆还是男的呢。"
"你，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海儿。"[自由自在]
"全名呢？"声音中带着颤抖。
"岳海儿。"
"你爹名讳如何称呼？"
"上欢下愉。"
"喀嚓"，茶杯落地，上等官窑出的白瓷杯，就这样如莲花绽放了。
"爹？"卫念欢吃惊地瞪着从未失态过的父亲。他知道父亲一向开通，当知道自己心怡之人是名男子，并未像自己担心过的阻止喝骂，而是很平静地要求自己将那人带来让他见面，所以他今天将海儿带来了，可是自从见到海儿之时起，父亲的脸色就很不对劲。
"岳欢愉么？"
"伯父认得我爹？"想爹说他从未涉足江湖，那卫伯父又如何认得？
"你，你是他的亲生子么？"心底那种感觉......
"不，我是爹的养子，五岁那年，爹收留了父母双亡的我。爹说，若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极了他，他才不会收养我的，因为他不愿另一个自己也是孤苦无依。可是，我知道爹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爹是个心善的人，虽然他平时不爱说话，但岛上若有人生病，他都全力医治，而且从不收回报。"奇怪，卫伯父的脸色好奇怪？
"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喃喃的自语并没有让两个年轻人听到，"那，"他看向海儿，"他可曾娶妻？"虽然答案他已经有了，但仍想要确认一番。
"爹一生未娶。当初他带着还年幼的我到了岛上后，有很多的女子都衷情于他，但爹却从未动过心。我想爹心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容纳那海一般恋人以外的人了。
爹很喜欢海，可以说是爱海，所以他指海为名，唤我海儿。爹每月必有三天是坐在海边的，痴痴地盯着海面，一盯就是三天，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直至第三天深夜才会回家。爹告诉我，他爱极了大海。他说，大海就像一个温柔的人，在‘他'身边可以忘记一切的烦恼与忧伤；‘他'广阔的胸怀，像是能包容人们所有的愤怒与哀愁，小时候，我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大了，才发现他注视海时，竟像是看着情人一般。我想，在爹的心底必是有位像海一般的人。
我问爹，在没有我之前他一人是不是很寂寞？他轻轻一笑，那个笑容竟是那么的凄楚，令我至今记忆犹新。他告诉我，那不是寂寞，而是孤独。他那些年正是在享受孤独、品味着孤独。在我看来，寂寞是可以排解的，而孤独，孤独却是一个人心中难以摆脱的梦魇。"
海儿一句句无心的话语，令他心惊，让他心痛，他这一生，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仍然是爱海么？所以养子名"海"，孤独......那般爱笑的人儿，居然在"享受"孤独？那般爱笑的人儿，竟然会"不爱说话"？
"爹？爹！"儿子的呼喊令他回过神来。
"爹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去休息吧。"爹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二十年来，他头一次看到爹如此的表情，难道他还是不愿意他和海儿吗？
"哦，那我失礼了。"他对着海儿愧疚地点点头，"念儿，你领着海儿在家里四处走走吧。等你娘回来，我们再开晚饭。"
"好。"看样子爹并没有排斥，但他到底怎么了？
◎◎◎◎◎◎◎◎◎◎◎◎◎◎◎◎◎◎◎◎◎◎◎◎◎◎◎◎◎◎◎◎
"伯父好像认识我爹。"
"是吗？"心不在焉地抚弄着心上人的发丝。
"当然，如果不认识的话，那他今天问的事情就太突兀了。而且像伯父那样有教养的人是不会随便问一个陌生人是否成亲啊。"
"也许爹真的认识伯父吧。"悄悄地解开衣襟。
"可是，爹从未提及他认识伯父啊。"
"好了，这个问题留到明天再思考吧，而且想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吧。"显然他非常不满意怀中的人儿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暗示。
"啊......你怎么？"天哪，什么时候他居然把自己的衣服全解开了？
"乖海儿，你都不注意我么？"一脸无辜地瞪着正怒瞪着自己的人儿，那粉红的脸蛋真令他想扑上去咬一口，而他也立即这么做了。
"你、你、你，我在想事情啦！"想要拍开他越来越不规矩的毛手，却发现那手似带了胶，怎么也甩不掉，而且它造成的后果......"唔......"一声轻轻的呻吟，告诉别人，他已经投降了，而"别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此刻春宵帐暖，无人愿意打扰......
沉寂这么多年，居然再一次知道了他的消息，在以为他逝去的那晚，面对着那已化为焦炭的空地，自己喝了一夜的酒，直到家人赶来告诉他念儿已经出生了，他才回去。从此，他与小兰再未同房，他们从此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虽然觉得对不起妻子，但他却再也无法，无法......
愉儿，你还活着么？胸中涌出的那种无以言喻的东西是什么？不是早就麻木了吗？虽然在外人甚至在儿子眼中，他都是一个完美的人，但他自己却知道，他，是一个猥琐的小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一个间接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虽然现知道他并没有死去。
◎◎◎◎◎◎◎◎◎◎◎◎◎◎◎◎◎◎◎◎◎◎◎◎◎◎◎◎◎◎◎◎
"喀嚓"，杯子破了，莫心兰的脸色如死人一般的苍白。"你......"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卫星魂的失态，但莫心兰的态度却仍让岳海儿不自在，为什么思念的家人都这般的古怪？他们一定是认识爹的，可，那也没必要这样吧？
"娘？"卫思念看向母亲，自打记事起，他就没见过端庄的母亲如此的失态过，当然父亲的失态也未曾有过，可为什么在见到海儿后都出现了呢？
"岳海儿？你真的是岳欢愉的儿子么？"
"是，家父正是岳欢愉，想必伯父伯母都认识家父了？"
"是......"半晌的失神，"你爹过的好吗？"
"不错啊。"有他这个孝顺的儿子，衣服无忧，应该不错吧，不知为什么，他不愿将昨天说给卫星魂的话讲给眼前这位无比温柔的女子。
"那，你娘？"
"我是爹的养子，爹一生未娶。"话一说完，莫心兰的脸色更加的白了，"一生，未娶？"
"你，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念儿的？你有什么企图？"莫心兰突然提高了声音。
"呃？"海儿被问的一愣。
"小兰！""娘！"卫家两个男人同时出声。
"不是么？他是岳欢愉的儿子，是岳欢愉的儿子啊！"莫心兰拉住丈夫的手，"他一定是恨着我们的，一定是的，所以才......"
"小兰！"卫星魂喝止，"他不会的，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你还能活到这时吗？还能有念儿吗？"
"我......"眼角已经沁出泪水的莫心兰看向一脸莫名的海儿，稳定心神，"你爹呢？"
"爹在岛上。"不知为什么，海儿对这个温柔的伯母印象并不是很好。"伯父伯母似乎都认识我爹啊？"
"是啊，你爹没跟你提起过他以前的事吗？"
"没有，爹从来都不曾提起过，因为爹说他从未闯荡过江湖，自然不认识江湖中人。"心跳的好快，爹的过往，爹到底有什么过往呢？在岛上一直以为中原人都同爹一般满头华发，可到了中原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这样的，爹说从未涉足江湖，但江湖上顶顶有名的人物却都认得他。卫伯父和爹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在提起爹的时候他一脸的苦涩，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却仍有少许在眼神中遗漏出来，而卫伯母则一点不掩饰她惊恐的表情。爹，你到底......
是上天的捉弄吗？居然让海儿遇到他的儿子，也产生的那样的感情，他该阻止的，但那孩子说的话，却让他放心，放心的将自己疼了那么久的宝贝让给了他，那孩子的眼神那般的清澄，如他当年一般，只是比他更多了一份坚定，一份让自己奢求的坚定。还记得自己对那孩子最后的要求--"给我舞一套你们卫家的剑法，站在那片枫叶林中。"
孩子很听话地舞着，同样的衣衫，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血枫纷飞，可惜，时间不同，人，更不同。透过相似的面容，他仿佛又见到了年少时的他，在飘着如血红枫的树下，为他演示着一招一式。"星魂......"他的名字好似魔咒一般，避了这么多年再喊出来，仍令他心痛如割，他的心好疼，疼到四肢百骸都如同针刺一般，连指尖都疼的微微颤抖。"欢愉"，多么好笑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欢愉，可他这二十年的岁月里，没有一天是欢乐愉快的，有的，只是无尽的心痛和孤独。他知道自己太极端，一旦失去了，便不愿再去追寻，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怎样也追不回来的，即便追回，也失去了原有的感觉，那追回，又有什么用呢？正如他的感情，既然他已给了那人，那他又何必强求呢？即使他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心也不完整了。已有了别人的心，他要它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他宁可不要......

2
江湖上哪家最有钱？哪家最有势？哪家最门庭若市？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刚开口说话的娃娃，都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岳家。"岳家的钱财多到数不清，全国东至大海之边西至干旱荒漠，南至蛮人夷地北至长白山下，都有岳家的商号，吃穿住用行，样样不缺；岳家的人，朝廷做官的有，宫中受宠的有，江湖上各大门派顶尖的还有；岳家最不缺宾客，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岳家九秀"。岳家有九个女儿，个个秀美聪慧，生意场上大姐一呼百诺，皇宫内院，二姐龙榻受宠，三姐的夫婿是当朝王爷，四姐的夫婿是当今武林盟主，五姐到九妹尚未出嫁，求亲者络绎不绝。
大年初一，雪花飞扬，岳家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得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爷！"接生婆出来恭喜岳家的主人岳清。
"太好了！"岳清高兴地冲入本不该进入的产房，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激动万分。
"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虚弱的产妇看着欣喜万分的丈夫。
"我早就想好了，就叫欢愉吧。我要我的儿子永远欢乐愉快！"
岳家最受宠的是少爷欢愉，爹娘宠不够，九个姐姐四个姐夫都宠他，视他如珍如宝；最聪明的是少爷欢愉，不到五岁四书五经全都背熟。然而，这个众人皆知、交口称赞的少爷，却在他五岁生日过后没多久，就早夭了，老人们说，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所以人间的烟火养不住他。
初一那天早上，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来到岳府，受到隆重的接待，因为他是岳清的师父，岳家的老爷子。
"岳清，让愉儿随我上山修行吧。"在看到聪明可爱的岳欢愉后，老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令众人皆惊。
"师父！"不知师父为何说出这句话，愉儿，可是他们的心尖子啊。
"孩子聪明伶俐本是他的福分，他男生女相又是福中一福，出身名门，衣食无忧，父母宠爱，姊妹疼惜，他的福实在太多了，他承受不起啊。"有时太有福气，也是一种负担。
"可，愉儿还这么小。"一直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宝贝，怎么忍心让他去受苦。
"这孩子一生忌动情，如若动情，则早夭不远。思儿，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老人转首看向一旁不作声的岳家四姑娘，当今武林盟主的夫人--岳思愉。
"嗯。"点点头，岳思愉不敢直视父母。她从小就对歧黄占卜星相格外喜好，也小有成就，在她第一眼看到那个粉嫩的小人儿时，她就知道了，可是，他是自己的弟弟，最疼的弟弟，又怎么忍心让他去与世隔绝，如果那样，他会欢乐愉快吗？
"师父，可有解决的方法吗？愉儿还这么小，我实在......"做娘的更不愿意孩子离开自己去受苦。
看着粉嫩可爱的孩子朝着自己快乐的笑着，用他那圆圆润润的小手给自己递来茶水，奶声奶气地喊着："师公喝茶。"老人心中也不是滋味，他知道如果孩子跟着自己绝不会有现在这么幸福的日子可过，他一个四海为家的老男人，怎么会和爹娘家人一样给与这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呢？在这孩子脸上刻下风霜，他又于心何忍？罢罢罢！就与天争一回吧！想他一生顺天行事，就此一事逆天，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岳清，你听着，这孩子不同我走，也可以，但你千万要记住：一，从明天开始，这世上再无岳欢愉此人，岳家的小少爷已经早夭；二，十六岁之前，除了最亲密的人之外，谁都不可以再见到他；三，他这一生绝对绝对不可以去到两个地方，海边和极北至寒之地。"
"多谢师父指点！"岳清和家人下跪叩谢。
"唉，"老人抱着一脸笑靥的岳欢愉，"孩子，师公只能做到这些，如果你能撑过十六岁，最起码你能堂堂正正地走入人间。你要记住，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啊。"
"那，师父，他的姐夫们？"做母亲的突然想到。
"姐夫当然算亲密之人，还有，五丫头她们还尚未成亲不是吗？如果四丫头能点头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呼！"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她最疼小儿子，但如要因此耽误女儿们的终身，她仍是心不甘的。
于是，过了初五，岳家的小少爷因为暴病而早夭了，岳夫人因此伤心不已，从此不再露面，专心礼佛，几位出嫁的女儿经常回家探望，未嫁的更是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很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