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细细的紫草

楔子
很想牵你的手，再一次。

在童年我们一起玩耍的后花园。天很蓝很蓝。你娇嫩的小手塞在我的掌心，踉踉跄跄地跟着我奔跑。

手很暖很暖。

你的心，很纯洁。

你飞起来。风撩起你柔柔细细的发丝，飘着飘着。你像小鹿般瞪大了澄澈的眼，咯咯欢笑。

我一遍又一遍地摇动古老的秋千，只为，贪看你天使般的笑容。

秋千不会停，因为有恋着你的我在推着。

可秋千只是童年的梦。落下又荡起，反反复复，写着同样的轨迹。欢乐一次次周而复始，没有哪里是固定的终点。只要轻轻借力，便又飞起，哪里又都是开始。

再开始，不会停。

但夕阳要落山，你要回家。我要失去你的笑声，失去掌心的温暖。

秋千要停。

童年的梦，要醒。

 

 

第一章 预兆

"哗"地刺耳一声，是每日清晨必定响起的厚重的亚麻窗帘被拉开的声音。You甚至不必睁眼，就可以想象得到那带着柔软却不平滑触感的东西在一双纤长白细的手指下滑动的诱人模样。然后阳光可以倾泻在乳白色的有着浓浓慵懒气息的卧室。好象这样，可以抹去昨日昨夜的一切。
于是，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并没有带着过去的一丝回忆。

浓密而细长的睫毛在You那张俊秀的脸上扑闪了两下，缓缓打开来。目光迷蒙地滑过雪白而凌乱的双人床。一抹可以称之为"幸福"的弧度再一次浮上他的嘴角。You直起身，黑亮得让人惊叹的双眸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向窗边的人。
那个人有着可以让古希腊的雕塑家也为之疯狂的完美线条。修长的双手双脚构成黄金的比例。无一丝赘肉的身体上，肌理光滑坚实，却没有令人作呕的突兀。酒红色的发柔软地贴在白皙宛似婴儿的脸颊上。粉嫩的唇因昨夜的滋润显得格外红滟。挺直的鼻是令人嫉妒的漂亮。细长的眼瞳盛满魔力的色彩--一如童年的，天湖般的澄明清澈，却闪着潋滟的微光。幽幽的冰蓝色--蓝色的眼眸，如同外面的天空。

天，很蓝很蓝。

那人慢慢地回过头，一抹熟悉到深刻的微笑绽开来。
"你醒了？"多少年不曾变的话语，声音是仿佛天鹅绒般柔软又厚重的动听。
You微笑着颔首，支起纤瘦的身躯，开始穿衣。他带着些许清亮的声音从穿衣声里传出来：
"今天休假，想去哪里？"
"这个嘛......"那人的声音里有着轻松和愉悦："昨天MIK的老板打电话来说又进了新衣服了。我和Masa说要一起去看。你去么？"
扣上最后一颗纽扣的手有片刻的不易察觉的停顿，密密的睫毛微敛。

去么？
只是，询问着。

他怎么会以为，又一日的阳光洒进房间，便是一个有着不同结局的新开始？
童年的秋千荡啊荡，不会停。没有再开始，只剩重复。固定的轨道，不变的际遇。破旧的吱呀声在梦里一遍遍回响，却只有作了回忆的资格。新的阳光不是新的开始，只是又一次不变的上演。

根本没有--过去、新的开始。

所以，幸福，是什么呢？

"算了吧，"You的声调不曾变，黑曜石般的眼也不再望向那个眷恋的人："有点事要做。"
"喔。"男子不以为意，睫毛扑闪着跃动，仿佛有七彩的耀光："面条在冰箱里，自己热一下吧。我走了哦！"
说罢在You有些僵硬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带给后者一丝含着苦味的笑，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房门。
听到"砰"的声门响，You缓缓地直起身，有些失神地望着男子里区的方向。眼神里的光芒复杂难懂。
"再见............我的......Gaku......"喃喃地重复从幼时说到现在的话语。

终于，长大了。变成大人，心也苍老。习惯性期待也习惯性失望。
心比身体，老得快。

秋日的庭院已经有几分萧索。星星点点的枯黄不甘地出现在曾经如茵的草坪里，像勉强而执著挣扎着的人群。
在这东京都郊外的宅子里，他和Gaku当初很有默契地将庭院布置成他儿时家中的模样。不大的草坪上间断地种着几株白樱；木头做成的椅子和桌子简朴却富有怀旧的意趣草坪的中间，与童年回忆里一模一样的秋千仍在随风轻轻地飘......飘着。
咿咿哑哑，仿佛哭诉。

那一日是阳光明媚的春。曾经将小手放在他掌心的小人儿如今已反客为主地拉着他，踉踉跄跄地跑。

天很蓝很蓝。
咯咯欢笑，错觉--仿佛是回到了童年。

"You，你看这个！"Gaku因兴奋而格外明亮的脸庞上泛满初春的暖意，精致的容颜是无论男女都会嫉妒不已的绝伦的美丽。当初天使般的小人儿是何时成长为如今完美的青年？You的眼光迷茫了，却习惯性地以宠溺的微笑回应这个他爱了二十年的人。
纯白似雪的樱花开满指头，不时有翩翩几朵随着威风飘落再他们肩上。

桌椅古旧。

秋千--吱呀回响。

You反握住爱人的手，温柔地笑着，凝视着他，没有出声。

原来有些东西，是长大了，也不会变的吧--比如秋千，比如梦。

一切--仿若儿时一梦。

梦不醒，念不断。执意留住的，已从指缝间偷偷滑落。秋千不动，不是停驻，是不曾开始。

一旦开启，轮回不息。

曾高高飘在空中的衣衫和小鹿般的欢笑在回忆和梦之间模糊了界线。过去是被铭刻在那一时空的那一点。复制得了外在，可，人已老，心已变。往日一切，只是"复制"，无法"重现"。只有秋千重复，一遍一遍。是划好的轨迹，是注定的命运。
这已，太分明。

You怔怔地望定寂寞的秋千，带着颤抖的心情艰涩地一步步、上前去。他纤细而俊美的轮廓有秋日的苍白和萧索。唇很淡；眼睛，很亮。
满是灰尘嗬！像是等待审判的一刻，只觉一路走来，浑身落尘。秋千的木板上这样厚厚的一层，是多久不曾用过的痕迹？
仿佛是某种庄严的仪式，You掏出兜里的纸，一遍遍，膜拜般地擦拭--虽然他知道，灰尘被抹掉，还是会蒙上。

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嗬............"轻轻的喟叹从唇边流泻，You的眉间满是落寞："委屈你了............"
转身坐在秋千上。

咿咿哑哑，颤抖却不曾荡起。

"喵"地一声，一只雪白的猫像凭空冒出似的窜出来，迅速地在You的怀里找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蜷成一团。
"露............"You喃喃地抚着比起Gaku最爱的小狗贝来要更亲近他的多的露，脸上浮现出爱怜的神色。

"嘎呀"地凄然的叫唤，是南飞的大雁被迫离乡的哀鸣，是远离回忆的眷恋。

You抬起头，静静地望天，秋日的天，很高很高，很蓝很蓝。没有棉花似的云朵，没有太过率直的日光。

只剩，蓝色的纯粹。

为什么飞过的大雁不再是相互以为的"人"字？相互支撑了太久，熟悉到厌倦了吗？一个人孤单单地来到世上，就应该孤单单地离去吧？爱得再深，处得再久，也只是，一段路人。陪自己笑，陪自己哭，终究会化成"死"的追念。

赤裸裸地去，并带走不了什么，爱，心，梦，灵魂。不过是，"生"的奠念。

大雁又继续着哀鸣。
一个孤单单的"一"字，划破了蓝色的天，固执地，飞行。

 

 

第二章 初遇
　　"You，你在哪里？"母亲焦急的声音从房内传出，边喊着边走向庭院。
　　"妈妈--"一个浑身是泥的身影促不及防地从院子一角的白樱树下窜出来，紧紧地抱住吃惊的母亲的腿，顽皮地大声叫笑着。
　　"死小孩！"吓了一跳的母亲低头望着年仅7岁的儿子，露出宠溺和嗔怪的笑容："怎么弄得这么脏啊？！"
　　"嘿嘿......"You依旧抱着母亲不肯放手，小小的唇边有狡黠的笑。
母亲爱怜地摩挲着儿子的头，温柔地说道："我们家旁边今天搬来了一个新邻居哦！有个小孩比你小一岁的，你要不要去......"
　　"哇--"地一声兴奋的大叫打断了母亲的话，You手中的皮球被倏地扔得老远，方才还紧紧抱住母亲的脏兮兮的小手如今正随着主人快乐地舞动着冲向不远的邻院。
　　　"You，带上问候的蛋糕啊！！"母亲嘱咐的叫声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多余。因为那个小小的人儿早已不见踪影。她有些安慰地笑笑，十分理解在这没有同龄玩伴的地方也没有兄弟姐妹的儿子的寂寞。
　　有了伴......这......一定是好的吧。
　　幸福的事情。
　　儿子终于有了小伙伴，终于可以......不再寂寞。

　　"啊！"You的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心里嘀咕着为什么今天总是发出单音节的词，却瞥见稻子自己尖叫的罪魁祸............不，是孩............噢不，是自己撞到的............
　　天使。
　　"好可爱......"目瞪口呆的You完全忘了要将那个苦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哭的小孩给拉起来。他喃喃着，着魔似的蹲下去，瞪大了深潭般美丽的黑亮眼睛傻傻地看着。
　　小孩娇俏地噘着红滟滟的菱唇，粉嫩的小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一双大大的细长的眼睛竟是纯净的蓝色。好象天空一样，很蓝很蓝。可此时正溢满了晶莹的泪水。在看到You的刹那间仿佛撒娇般一串串落了下来，哽咽的抽泣声听在You的耳朵里也竟像天籁般动听。
　　"别......别哭啊............"You笨拙地抬手想努力地为小孩拭去眼泪，却在刚碰上他的脸颊时因那柔软异常的触觉而剧烈地心跳起来，满是脏污的小手将小孩本来白净细嫩的脸蛋愈抹愈黑。
　　小孩突地止住了哭，大大的湖水般澄澈的蓝瞳直勾勾地盯着You的脸，娇巧的小手努力地向上伸着，却一副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的可爱模样。
　　"脏......脸脏脏......"童稚的声调娇软悦耳。
　　"咦？"You倏地脸涨得通红。猛然想起自己是刚从"泥污地"里爬出来--再看看面前的小天使，那张白细的小脸已被他抹得和自己差不多了，只剩一双宝石般的眸子在拼命地眨巴着，一脸无辜的神情。
　　"嘿嘿......"You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拉起这个认识不到一分钟的小家伙不由分说地就跑。
　　"到我家去玩吧！"
　　小孩跟在他后面，踉踉跄跄地跑。

　　天，很蓝很蓝。
　　咯咯欢笑。
　　童年的秋千，在梦中高高地荡起来。反反复复，不曾停。
　　吱吱哑哑，仿佛欢唱。

　　有誓言般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你叫什么？"
　　"Gaku。哥哥呢？"
　　"You。记住了哦，我叫You。"
　　"记住了！You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玩哦！"

　　"永远在一起玩哦......"
　　"永远在一起......"
　　"永远............"

　　"永远"是什么？一生一世？无数轮回？身体相融，灵魂纠缠，并不意味着彼此的时空就此重叠，并不意味着彼此的心就此结合。
　　要怎么样，才能时时刻刻都心灵相通，心意相属？总有回头的刹那见，将彼此遗忘。
　　说好是一辈子，差一天，一分，一秒，都不是一辈子；说好是几世轮回，差一生，一刻，一瞬都不是整个轮回。
　　然而，命运哪里是握在掌中，随心而动？
　　"永远"之所以美丽，只因为空虚；只因为，不可能实现。

　　誓言，也是谎言。
　　然而，人却总是，有飞蛾的天性。为了一句承诺，倾其所有，不懂得回头/

　　从儿时就植根在心中的疼惜，这一生，恐怕是不会改变了罢。
　　就像那个时候......

　　"Gaku！......Gaku......"You毫不费力地钻过两家象征性地用细木围成的栅栏，跑到小伙伴的家里，寻找已经多日不见的身影。
　　"真是的......到哪里去了嘛，明明在家也不肯出来玩！"You愤愤不平地嘟着小嘴，想起这两天屡屡吃闭门羹的情形--
　　"Gaku有时不能和You出去玩了哦！"声音温柔笑容也温柔的Gaku妈妈总是让You喜欢不起来，他总觉得那双和Gaku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有好多冰冷的意味，好象一个人可以生生地将灵魂分成两半：笑容上的是一个，眼睛里有时另一个。
　　"讨厌......Gaku，你出来呀！"You大声叫嚷起来。好不容易瞅准Gaku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好象也没有带Gaku出门，怎么会不在呢？
　　"Mmm......呜呜......呜......You............You哥哥......呜呜......"
隐隐约约的，仿佛是受伤的小动物哀鸣半的抽噎声从丁香树丛后飘过来，甜腻而沙哑的声音里竟有几分虚弱意味。
　　"Gaku！"You心中莫名地一跳，脸儿惊得煞白，连跑带跳地冲向正花香馥郁的树丛后，不顾手心疼痛地拨开密密的枝叶--
　　"Gaku......你......怎么了？"
小小的身影抱住自己的膝盖，痛苦地蜷成一团。小脸也深深地埋在怀中不肯抬起，只是不住地颤抖这，无助的样子让人看了好心疼。
　　"你......"You边喃喃这，边慢慢半跪下，爱怜地将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宝贝拥在怀中。他是没发现自己叫他么？刚才的呜咽声，只是因痛苦而轻唤着他最依赖的人的名吧！
　　"You哥哥来了，Gaku不要伤心了......" 手心轻轻抚过，是对最心爱的人的温柔的安慰。
　　"呜......哥哥......You哥哥--"小脸挣扎着抬起来，一双海似的展览明澈的眸子早就被血丝染红，此刻正肿肿地宣告着主人的痛苦。
Gaku将小手努力地伸过来，圈住You的脖子，在最令他安心的怀里大声哭泣起来。

　　所谓安心，便是由全心全意的依赖而生。
　　所谓依赖，便是由毫无保留的信任而生。
　　生命，便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由了维持下去的意义。

　　You不再劝慰，只，紧紧地，用尽全部力气地将Gaku拥在自己怀中，任他渲泄着痛苦。
　　慢慢地，怀中的小人儿终于不再颤抖，抽泣生也渐渐止息。You轻轻扳起Gaku小小的婶子，拇指划过柔嫩的连旁，为他拭去颊上的泪。
　　"Gaku，到底怎么了？可以告诉哥哥吗？"眼神里满是怜惜。
　　Gaku水似的潋瞳中全然是依赖：
　　"琴......妈妈要Gaku练琴，不许找You哥哥玩......"
　　You的眉头微微皱了下，依旧劝慰着："那Gaku就好好练，练完了就可以找我玩了呀！"
　　"可是，可是......"Gaku编贝般的细齿紧紧地咬住红红的唇，刚刚敛去泪滴的眼里水光由现："爸......爸爸说Gaku不专心，就打......打............呜......"
　　小人儿再一次委屈地哭了起来，耳尖的You却不曾放过那个刺耳的"打"字，刚刚和缓的脸色由陡地铁青。
　　"打？爸爸打了Gaku？打了哪里？让我瞧瞧！！"说着就要解开Gaku衣服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