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一笑,是凄冷的:"我能做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是肖宸帮我打发了一多半的对手,然后,他败在了我的手里,我做上了盟主,就是这样。朝颜赌肖宸能做盟主,但他输了,输给了肖宸今晚。"
"不,不可以!"我喃喃地念着,却拼命抓紧面前的树,克制着想要拦下他们的念头。我绝不想再听小洛亲口说出的"旁人"两个字,既然是小洛的希望、是他愿意,那么,我一时、甚至一世的心痛又算得了什么?
子安起身离开,一声叹息遥遥地送过来:"在你的心里,他永远完美无缺,在你的眼里他永远是你心爱的那个孩子,是么?可是,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9
飞剑门齐家最重的是能力,子安虽然是齐家长子,但孱弱的身体让他无法学习高深的武功,所以,他是齐家最被轻视的一个。但现在,已经是齐家掌门和武林盟主的子安,可以轻视所有齐家的人,连带我也跟着尊贵起来。
繁文缛节地见礼、恭维、贺喜过后,子安不理我的疑惑,一句话就把我打发回房间休息,自己却把心安叫进房间里说要商量些事情。
心安与子安异母,只比子安小上一个月,与子安同样的俊美,但自小是天之骄子的他比子安骄傲得多。此刻见他强自压抑着敌意的神情,我为子安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躺在床上,我无论如何也不敢闭上眼睛。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朝颜和肖宸正在做些什么,可越是压抑越是难过。二十岁的男人,该懂的我都懂了,身上渐渐燥热起来,我脱得只剩下贴身的里衣,还是只能在床上翻来滚去,绮迷的想象不可遏制地充斥脑海,我抱紧了头,蜷缩成一团。
门上几声轻敲,子安柔和平静的声音:"凌天开门,是我。" 自 由 自 在
我跳起来,匆忙披上衣服开门,子安挽着一个食盒站着,右手上是一坛酒,身上干干净净一件珠儿蓝的长衫,斯文雅致。他从我身侧进了门,回头调笑道:"脸色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食盒来摸我的额头,目光温润如玉。
"没有。"我慌乱地后退一步,扯着还散乱的衣襟,"我刚才......恩......累了,就脱了衣裳......"我猛地发觉自己不应该这么说,几乎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然后又醒悟这样的事情并不算什么,只有我这个胡思乱想的人才会在意,一时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子安收回了手,笑道:"回家去了那么久,却也瘦了这么多,真是憔悴得很,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看样子是没有的,累了吧,来,我陪你喝上两杯,然后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来啊。"说着,他已经将菜一碟一碟地摆好。
我鼻子一酸:连父母都不会给我的亲爱,他给了我,这十年来,他待我一直都那么好,想起那些对他的怀疑,我想,他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吧?毕竟没有几个亲信的他,若是早早的锋芒毕露,也活不到今天,我能给他的保护其实也有限。
"来,坐下。"子安斟满了两杯酒,自己先拿起一杯饮了一口道:"真是不错,昆仑派送来的雪莲酒,说是香醇之外另有延年益寿之力,凌天,尝尝。"他笑着,"多好笑,做了武林盟主才不过第二天,就有人来上贡了,这权势还真是好东西。"
看着他多了几分冷诮的笑容,我的心也冷下来,喝下杯中的酒,却品不出味道。
子安接着道:"你想知道你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对不对?"他笑起来,"我们边喝边说,"他又给我斟上一杯,然后缓缓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一如很久以来的从前。
他随着肖宸去了星云庄,肖远方不屑与小辈一般见识,对他置之不理,但肖远方的爱妻突发急病,他凭医术救了肖夫人。肖庄主终于开始与他交谈,之后便是青眼有加,默许了与飞剑门的前事一笔勾销。肖宸与朝颜的感情不甚正常,肖远方虽然一早看了出来,但也未横加阻拦,反而日日刻意地回避着朝颜,本想亲自参加的论剑大会也派了肖宸出来。
子安到了坐忘峰后,心安派人来责问他为什么不去祝寿。子安索性与心安当众一战,得了掌门令符。飞剑门规矩如此,心安无话可说,因为他的令符也是打败了他们的父亲得来。更兼子安后来夺了盟主之位,他已经成了飞剑门真正的掌门。
将杯中最后一滴酒倒进口中,子安微微一笑:"凌天,我并不是要刻意地隐瞒你什么,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记得,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也要对你最好,只对你一个人最好,凌天。"他凑过来,抱住我的头,缓缓地凑过来,道:"凌天,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对另一个人比我还要好?为什么?"
他雪莲酒的香气与他口中流溢出的丝丝清甜混合在一起,萦绕在我鼻端,连已经醉了的我都感觉出了其中的暧昧,无力地推开他,含糊道:"子安,我们是......好兄弟......你不用......客气。"
"是呵,我们是好兄弟。"子安的重复着我的话,笑容又开始浓烈,"你想想,你最心爱的那个孩子,你心爱的小洛正在做什么?他和肖宸在一起做什么呢?你想想?"
"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我捧起那坛子,挡开面前子安已经泛起了红的脸,把里面的酒一气灌下去。子安的叹息若有若无,但我听不到,是的,听不到!
子安的叹息越来越遥远,我闭上眼睛,原谅我逃避,因为我不能接受,即使是小洛他......
宿醉的代价是头疼欲裂,但子安却是不肯放过我,早早地令人过来叫我梳洗了和他一起去宜心堂与其他各派掌门聚会。
与心安一起随在子安身后,路上众人纷纷招呼、施礼,盛况空前。子安沉着应对,谈笑自如,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一直都在这个位置上,俨然是大家风范,昨夜那般亲近曲婉竟是梦里一般。
宜心堂中已经聚集了几派掌门和数名高级弟子,少林的玄因大师和武当红叶道长正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这两派素来是不参加盟主的争夺,只做裁判,倒不枉"方外"二字。
子安与众人寒暄着,对几个美丽女子大肆奉送的秋波不以为然,任她们泱泱地转移目标--"肖少庄主,怎么这么晚才来?你的那位小兄弟呢?"
我回头,肖宸正叫着大哥三弟几步上来,衣饰整齐、志得意满。他身后,星云七子中剩下来的四个一脸严肃,他却浑不在意地对说话的女子笑道:"李姑娘,朝颜身体不太舒服,在房里歇着,再者,他也不喜欢咱们武林里的事,不会来的。"
几个女子嘻嘻哈哈笑道:"那我们去看看他好了。"那边玄因大师道:"阿弥陀佛,岑施主不舒服么?"
肖宸恭敬道:"是的,大师,不过没有大碍,服了些药也就没事了。"玄因大师仍道:"岑施主似是有血气不足之症,小心调养才是,不然恐有夭亡之虞。"
子安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一时气闷,我怎会猜不到朝颜为什么没有出来?
众人各自落座,玄因大师开口道:"论剑大会已然结束,盟主之位定下。齐掌门年纪虽轻,但性情沉稳,心地良善,足以担当大任,江湖群众也无他意,此后自当尊从号令,这是前日已经说过的旧话。"他又念一声佛号,接着道,"四年前,剿灭魔教‘血竭'一案齐掌门及诸位可还记得?"
自然是没有人不记得的,那一役中武林中几乎动用了所有力量,青城山上血流成河,血竭教主当场毙命,各大派损失也相当惨重。但子安武功低劣、我要保护他,都没有资格参加,心安以十六岁的稚龄大出风头。我想着,其余众人有的开始小声议论,肖宸唇角带笑早就梦游去了,子安只是点点了头,望着玄因淡然道:"记得,大师有话请讲。"
玄因道:"血竭余孽卷土重来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少林。"他一挥手,两名少林弟子抬上一具尸体,堂中顿时鸦雀无声,几个女弟子如花地笑靥便如一场秋霜后的海棠,七零八落,脂粉也掩不住她们面上的苍白。
死的是一名少林弟子,约莫四十上下,能来这坐忘峰的少林弟子,都已经是一流的高手。但他面容扭曲,死时似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身体已经萎缩得犹如十岁左右的孩童。外间虽然阳光灿烂,但从摆放在堂中的这具尸体上,却隐隐散发出刺骨的寒意,让人从都不忍不住打个哆嗦--这正是死在血竭高手手中的人。
玄因面色沉郁,又拿出一封信,转交到子安手中,道:"盟主请看。"自 由 自 在
我在子安身后看得清清楚楚,那封信是鲜血书就,只简单的十六个大字:"灭我教者,血债血偿。血竭重现,天下无争。"
血竭是魔教,在跟了子安之后我就知道了。但那时候血竭似乎已经很少涉足江湖,我知道的,仅仅是子安无聊时候讲给我的传说而已。然后又过两年血竭重新活跃起来,令江湖中人谈者色变。再之后,江湖中人据说是为了除魔卫道,联手一举攻上青城山,杀了血竭教主,灭了血竭。
血竭在江湖中人眼中是个可怕的梦魇,在百姓眼中却不尽如此。还记得我第二次回家时候路过一处被火烧成灰烬的庄园,路过的寻常百姓很明白地告诉我那是血竭的杰作,据说庄园中大小三十六口尽数被杀,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得幸免。起因却是庄园的主人强抢民女被血竭杀手看见,那杀手收了女子家人一个铜板,便算是接定了一单生意--说这话的人当时是一脸毫不掩饰的欣赏--出了这样的人,以后大约真的可以天下无争了--谁还敢做什么?说起来也不知道让人该怒还是该笑,但我对血竭没什么恶感,也谈不上好意。
子安拿着那封信仔细看了看,然后还回去,抬眼向堂中所有人瞟了一眼:"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有危险;也就是说,坐忘峰上,一定有血竭的杀手。"
不是疑问,是肯定,没有人对他的话提出怀疑。
正这时,一名少年急匆匆地赶过来,被人拦住不准硬闯之下,他大叫:"少庄主!少庄主,小少爷他......他......"
"他怎么了?"肖宸顾不得失礼几步奔了出去,那是他的侍从,"小少爷"自然指的是岑朝颜。
对面玄因念了声佛,神情淡漠,并不以为意。红叶低头吃了口茶,道:"可惜、可惜。"
子安不动声色道:"凌天,你跟去看看四弟怎样了,大师、道长,我们继续。"
看看子安,我还是迈步跟在肖宸身后奔出。
肖宸所居小院那一丛茂密的绿竹旁,朝颜抱着一具尸体哀哀地落泪。他无声地哭着,泪水一滴滴往下落,连睫毛上都凝了水珠,引得他身旁每个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被他抱在怀中的人正是绯烟,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10
绯烟也是死在血竭杀手手中的,尸体狰狞可怖,朝颜却抱住不肯松手。我和肖宸一起走过去,我伸出的手被朝颜一掌打开,而肖宸顺利地从他怀里把绯烟抱走。
朝颜没有多大力气,手上挨的那一掌并不疼痛,真正痛苦的是心,我知道我已经彻底被他、被肖宸排除在外,在他们面前,我什么都不是。
肖宸亲自安排把绯烟葬在树林深处,然后陪着朝颜到处散心。 自 由 自 在
子安、玄因、红叶与各派掌门开始不动声色地查找那所谓的血竭杀手,他们想要避免恐慌,消息秘而不宣,但绯烟的死和两天后另一名武当弟子的死却无可挽回地被众人得悉,于是此前几宗莫名奇妙的失踪案子也悄无声息地浮上水面,所有的消息凑到一起人们才发现,死在血竭杀手手中的人实在不是偶然,此前,不过是欺人以自欺而已。
整个坐忘峰都被一种诡秘的阴云笼住,男人们再不认为无聊下山去喝酒,那些最喜欢笑闹的女子也噤了声,彼此相遇之后都隐约地多了戒备--谁也不知道对方一脸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所有的人都在考虑应该尽早离开,还是应该守在这里,肖宸陪伴朝颜的时间也减少。朝颜对这些一无所知,在各门派的院落里自由地游荡着,因为没有人不喜欢他、没有人想要告诉他这些让他害怕。尤其是那些女弟子,在见到他的时候会放下心来逗弄他笑,小心地避免提起绯烟让他哭。
惟一得不到机会接近他的,是我。
巡夜回来,我推开房门,抬头看见半弯残月在天空流连不去,几颗星子孤独地闪烁着。想起肖宸说起朝颜常做噩梦,要人陪着才能睡着,虽然知道是他要与朝颜在一起的借口,但我还是担心。今天肖宸是下半夜巡夜,不知道朝颜是不是睡得还好?
眼前一道影子闪过,那影子还向我招了下手,隐约觉得那影子实在熟悉,我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那影子身法极快,我尽全力才跟得上,而且几乎就在看清楚那身影的同时,我就认出了:那是岑朝颜、或者说是小洛。魂里梦里出现了多少次的人,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我也不会认错。
空寂地竹林里,那影子停下,回头,望着我叫:"哥哥!" 自 由 自 在
"小洛!"我走过去轻轻地把他揽进怀里,"小洛,你终于承认了么?你为什么现在才肯承认?你为什么这么折磨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将他越抱越紧,直到听见他禁受不住的轻声喘息。
他冰冷纤细的手指抚上我的脸,描摹在我的眉间颊上,长睫掩映的眼里有水光漾起,他慢慢地开口:"哥哥啊,你的怀里好暖,小洛一直在想你,整整十年,哥哥,十年啊。"
抱紧了他,我问:"那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你为什么和肖宸在一起?你本来可以早早地认了我,让我带你走,你的武功不好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你的武功......"我蓦地醒悟,他刚才展示的轻功在我之上,不自觉地,我已经松了手。
他笑了,却不是平日里的天真烂漫,他凄凉地缓缓凑近来道:"刚才抱住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小洛,可是他早就死了,死在十年前,现在的这个我是岑朝颜,你明白了么?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摇头,再一次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道:"小洛,这十年中,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样的苦,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信我么?有时候,我也猜想,以飞剑门的实力,不可能在十年中都找不到你,也许是子安骗过我,但,一切都让他过去,我带你走,从今往后,我陪着你,好么?"
"你还没想明白么?我的傻哥哥啊,你从来都是这么的善良。"他笑着双手都抱在我腰上,脸贴上我的胸膛,"我只是一只蜘蛛,没有能力与那些大人物做对,但我可以亲手织就一张网,用他们要的名要的利,然后让他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付出血作代价!哥哥啊,这样的我还是你的小洛么?你的子安没有对不起我,他对你是最好的,而我,一直在伤害你,在利用你,我又有什么好?哥哥啊,我念的不过是你怀里的暖,我又怎么会再喜欢你?"
"一张网?用他们要的名要的利?"想起很小的时候抓过一条蛇,那样的冰冷滑腻就是眼下抱着他的感觉,我隐约觉得心都开始结冰,我问他:"难道你是血竭杀手?杀人的是你?"
"怎么会是我?我怎么会杀人?我是没有能力杀人的。"他仰起头,眼神清澈若秋日深潭的水。我安慰地重复:"是的,你不会是杀手,我的小洛怎么会杀人?"
腰上一麻,我身不由已地倒下,我挣扎着叫:"小洛,不是你,你告诉我不是你!"哑穴又被封住,我看着这个与竹一般挺拔秀丽的少年,那面目、身体上阴气弥漫,迷离如烟,仿佛都可以随风散去。
他扶我靠上石头,歪头一笑,是那种天真纯洁的招牌似的笑容:"我注定是要万劫不复的,你......却不必......我的傻哥哥啊,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冰冷的手盖上我的眼睛,漆黑降临的同时、唇上却感觉到柔软和炽热--小洛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