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角跳动,却仍是不动声色。
"好啦,知道你很酷啦!"明依巧笑嫣然,"和凌羽在一起你不会觉得闷吧?他是‘若希'时真的很好玩的!呐,至少说说你的名字嘛!"
明依说完便爬到了他的腿上,他的身体向后一靠,明依乘势又逼迫一分,他的眼里赫然闯入明依的大特定,清澈的眼睛下是一个甜甜的笑容。
"呵呵......"明依坐到他的腿上笑得前仰后翻, 他不解地看着明依,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滚出,"你笑什么?"
"因为,因为......"明依伸手揪住了系在他脑后的一小撮细辫,笑得更加大声,"很好玩嘛!其实你一点也不是这么严肃的人,干嘛要装得这么深沉啊?你比我大哥还小吧?既然那么年轻就不要扳着脸嘛,你知道这样很吓人啦!"
他诧意地看着明依,不明白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揪着自己辫子的感觉很怪异,就好像......
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他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云,明依见势不妙急忙松开手又爬回到刚才的位置上,一撇嘴嗲声道:"我要告诉若希说你欺负我!我一定要告诉他啦!"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无奈地看向窗外。
"邵阳。"他快速说道。
"啊?"明依似没听见,又凑近他问:"什么?"
"邵阳!我的名字!"他大怒。
"啊--!"明依一声凄惨地尖叫,倒把他吓了一跳。
"若希!邵阳欺负我!邵阳欺负我......"明依缩到一旁捂着脸哇哇乱叫,邵阳的怒气刹时全消,换上了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开车的中年男子回头莞尔一笑,"哄哄他吧,少爷一会看到也该闹了。"
邵阳一副无辜的表情,刚想辩解中年人已经转过头继续开车。他不得已往明依的方向挪了挪,张开嘴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明依捂着脸在暗自偷笑,他听到开车的司机说要"哄哄他",便更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他稍稍张开手指,偷眼瞧着邵阳的举动。
没想到明依的双手啪地便被他拉开,明依嘟着嘴红着眼看着邵阳,几滴晶莹的泪珠还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明依眨眨眼,泪珠顺势滑落。
然后眼前的人便红了双颊,如傍晚的红霞染上半边天,明依冲他甜甜一笑,他的脸更红了。
他慌忙松开抓着明依的手,一低头讷讷道:"好个,不要......哭了......"
"是。"明依乖乖地应道,好奇地打量着邵阳。
邵阳别过脸,他的脸如被火烧般滚烫,他只觉得血液在血管里沸腾,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感烘烧身体,他极不自然地把身体又朝门边靠了靠。
明依再不闹他,抱着双膝斜靠在座椅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神情恍惚。
车子从高速公路出去又跑了段盘山公路,等到下山时已是深夜。明依头枕着邵阳的大腿睡得安然,邵阳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身体里的血液又开始沸腾。
天明时分明依醒了,他们从高速公路拐到一条普通公路上,停车吃饭歇了一个小时后又开始上路。一路下来明依安静的出奇,邵阳不免有些奇怪,但他又不好问,只能沉默地看了明依两眼。
明依并不理会,仍是很自觉地躺到他的腿上,一闭眼又睡了起来。
傍晚时分明依感到车子不再动了,他睁开眼,一跃蹦了起来。
"是海!"明依指着窗外一片湛蓝兴奋地叫道:"是海耶!真的是海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邵阳的眼底流现出一丝怜爱之色,他想伸手去摸明依的头,却见凌羽已站在车外冲明依招手,一脸的欣喜毫无掩饰。
明依的身体明显一僵,但随即他便打开车门欢呼地跑向凌羽,邵阳和开车的中年男子同时向窗外一望,正好看到凌羽在吻明依,中年男子笑而不语,倒是邵阳,莫名地烦了心。
明依被凌羽牵着走向一幢豪华的白色别墅,海浪声清晰地传进明依的耳内,明依拉拉凌羽的手指,可怜兮兮地看着凌羽。
凌羽温柔一笑,把嘴贴到明依耳根悄声说了什么,明依立刻摇着头一脸飞红地拽着凌羽往前走。
"冬天的海很好看哦,而且这里从不下雪,海水虽然凉却不至于太冰冷,你真的不去了?"
凌羽的一席话让明依又动了心思,他回头痴痴地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大海,又把目光转到凌羽一张坏笑的脸上,坚决地、又似乎是犹豫不决地摇了摇头。
"真的?"凌羽挑逗似地眨眨眼,"那我以后可是不会再让你去的哦!"
明依低下头,偷偷瞟着那一片翻腾的湛蓝,再一次摇摇头。
"那走吧。"凌羽勾过明依的腰继续朝别墅走去,明依并未反抗,却在走了几步后"哇"地一声哭了。
凌羽无动于衷,他铁了心地拉着明依走进别墅。
夜风带来了海水咸湿的味道,明依趴在窗台上,支着颔眺望着山下漆黑的海面。
细细的海浪声如琴弦跳跃发出悦耳的曲调,忽高忽低,时而缠绵时而澎湃,静听之下又似风吹过竹林时发出的沙沙声,又好像列车疾驰而过发出的轰鸣声。白色的浪花翻滚着卷向沙滩,在退去时紧接着又迎来了下一批的浪潮,生生不息,一浪更甚一浪的精彩。
明依看着、听着,用全身的肌肤去感受着这深沉的浩瀚。他长到十六岁,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他出生后只与山林为伴,从小听惯了雀鸟的吱喳声和夏夜的虫鸣,还有风吹过树林时树叶发出的簌簌声。明家的人为了保护他,让他在云去山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为了那样一个遥远的传说,只为了出生时那个人的一个字。
明依从未怨过这样的宿命,虽然他常常会感到寂寞,虽然他也会对三叔发发牢骚,但明依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他知道很多事强求不来,他也知道很多事注定无法改变。可是明依是幸福的,无忧的童年,快乐的童年,被精心呵护欢笑着成长的童年,是明家上下所有人用心给他营造的,明依无悔,为了那些爱他的人,他一直都在努力活着。
劫,先惩罚的竟是自己。
明依攀在树枝上采摘野果,明然在树下拼命喊着什么他没听清,难得笑笑不在身边,明依也好久没有爬过树了,任明然在树下如何呼唤,他也执意要摘到那个青翠的果实。
有什么东西转动了一下,明依抬头,他似乎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古老的铜钟在沉寂了千年之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音,他紧抱着的粗壮树枝"咔嚓"脆响,明依坐起了身。
明然的尖叫声回荡在山谷间,明依的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随着树枝下落时,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明然。
于是他对她伸出了手,但仅仅是一瞬的眼神交流,明依就再也看不到她那一张惊恐与痛苦交织的脸,明依张开双臂,身体在急速的下坠中找到了飞翔的快感,那头顶的天空越离越远,那眼前的太阳越来越小,他的眼睛终于陷入黑暗,他的笑容此生不灭。
即使再回忆一遍明依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生命的结束简单如流星陨落彩虹突现,还有什么可怕的?又有什么可怕的?明依的一生欠了很多人,却是他无力回报的。
脚步声悄然而至,虽然刻意放轻了步子,但明依却清楚地听到了。
在未开灯的房间里,只有敞开的窗户透进银亮的月光和漫天的星光,明依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站在身后的人却有着无以伦比的精致五官。
"李若希也不去上课了,相信明家的人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来。"
明依不语,就像在端木家时一样,他静心等着蕴心来接他的那一天。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会把他们挡在结界之外。"
有能力破除这结界的不仅是端木影如,明家的大少爷,虽然天生无痛感又在十三岁时完全丧失了听力,但他是明沁的继承者,还魂师的血界继者,所以他也有绝对的能力破除他的结界。
不会输的,绝对......
"小依,不用再想了,我会在八天后让你再次‘回身'的。"
对他的未知恐惧,对真正的凌羽的未知恐惧感在身体里漫延,明依站直身体,僵如冰雕。
"终于有了点反应,小依,你不该这么倔强的。"
端木影如那晚在星月的夜空下所看到的景象再次重演了,那如梦如幻的传说之人,踏云追月而来,他的周身仿如镀上了华美的银光,他长发如瀑,又目如星,朱唇似血,白肌玉骨,浅笑时风华绝代,回眸间春光无色。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传说,遥远得忘了年代,深远得忘了存在,但它确实真的存在,在埋寂了百年后如破晓的朝阳再次放出异彩,那七色的炫丽娇艳如花,一层层逐渐绽放,而层层的色彩华艳绝伦,它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最终傲然怒放于天地间。
"那个人......"影如双手插入发间,缓慢而低沉地说:"很可怕......"
很可怕?辛月支着腿躺在雪白的床上,眼睛从墙上移到影如的身上,他叹口气,又把目光投到了天花板上。
影如能感觉到的,明依的情绪一旦波动厉害他就能感觉得到,类似心灵感应般的奇妙能力,即使两人分隔天涯海角也能感觉彼此。
辛月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对影如说了,但影如却笑了,笑得苦涩。
只是我能感觉到而已。
很浅的话,却是很深的笑。端木影如再回不去了,从前的时光......
明依咬破了凌羽的唇,他喘息着从床上翻到地上,缩着身子抖作一团。
凌羽抹去唇角的血,那血红得妖惑,红得鬼魅。
星月的光漫下来,流泄进房间,蒙上了一层氤氲之气。
"你在怕什么?"凌羽从床上下来,走到明依身旁蹲下身勾起了他的脸,"你到底在怕什么?"
明依被他逼得无外可逃,只能迎上他的目光固执地摇头。
泪痣如明珠,诡异地闪烁。
"上一切的劫是位女性,她可是完全臣服在我的容貌之下呢!"凌羽把明依压在身下,浅浅一笑道:"唯有我,是背负着一世一世的记忆轮回而来,所以我必须要得到,每一次应宿命而来的‘劫',我一定要得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潜埋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原来是因为他可悲可恨的命运,背负了每一世的记忆轮回而来的他,比所有的人都痛,都无可奈何,都无法抗拒!所以他才会说他知命,他不得不依,不得不服,那折服在宿命之下的挫败感与无力感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如熊熊烈火吞噬了他的心,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要!"明依尖叫,"不要!不要!不要--!"
凌羽狠狠吻住明依的唇,狂野霸道的吻,浸透着腥热的味道,明依难受地咽下了他的血。
"这是你刚才咬下的伤口。"凌羽的唇上泛起丝丝红潮,"是不是很难受?血的味道粘稠而强烈,不会是你所喜欢的。"
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的身体,红红白白地染了一片枯黄与深绿,看着这样的自己,明依只有平静。
于是他笑,平静如湖。
一世一世的劫,声音容貌身形不停地改变,唯一未变的,唯一不变的,只有这笑,唯有这笑,不曾改变,从未改变!
静如平湖,悲绝无情。
凌羽的时间停顿,滴水般一点一滴开始后退,慢慢后退,缓缓后退......直至这每一世的劫都在凌羽的脑中不断闪现,他才如负释重地吐了口气。
原来,一切都不曾改变。
那上一世妖艳如富贵牡丹的她,翩翩旋舞于万花丛中,那每一抹的笑容都摄人心魂,那每一波的眼神都勾人心魄。她美,她艳,她妖!她是劫,天定的宿命,真正的众生劫数难逃。
凌羽的手指抚上明依的笑窝,指尖的冰凉一点点渗透,白玉的脸庞笑容依旧,只是不再平静。
"什么是你,想要的?"
淡淡的语调,淡淡的气息,淡淡的他。
凌羽粲然一笑,妖精一样的脸上有着熟悉而陌生的笑容,他笑而不答,看明依的眼神深遂无际。
想要的。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灵魂,却是不同的人所问。一世一世的劫,一世一世的想要逃避,一世一世的唯一答案,即使重复数遍,也还是如此刻骨铭心。
"我要的,这天,这地......"凌羽指向月亮,"天地间仅有的一人,每一世---每一世......"他把手指指到明依眉心,"都,只属于我。"
平缓,坚定,决然,固执。
都,只属于我。
一语成谶。
影如端起灰色的咖啡杯,轻轻晃荡两下,褐色的液体圈圈旋转,杯身也在微微晃动。
不动一口,放下。
碧双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似虫蚁蠕动,迟缓如电影中慢放镜头。
"那个人......"影如开口,伴着浅笑,"会是谁?"
碧双收回视线,定格在他淡黄的头发上。
"风华消失了四天的人,只有他。"
"是么......"影如再次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后又重新放下。
"被骗了。"碧双盯着他的眼睛,"利用了所有人的,最后才出手。"
"很漂亮的做法。"影如灿笑,"那个孩子。"
那位少年,潇洒的短发清爽干脆,他纯净似雪,单纯如初生婴儿不染半点红尘庸俗。这样的人,阳光的笑容背后,竟是无底的深渊。
"你在风华还有人?"似问非问的语气,碧双淡淡一笑。
"一个弟弟。"影如很干脆地答。
很漂亮的少年,褐红的头发朝气蓬勃,灵魂的眼睛似波光荡漾,却难掩其中的迷茫。
"能在风华引起轰动的,不只是端木家的人。"碧双将一勺奶糖放入咖啡杯,搅拌,白色的线条在褐色的液体中形成一道道旋转的涡流,碧双笑着端起喝了一口。
"是说‘明依因为结婚而失踪'的事么?"影如把肘支到桌上托着腮笑道:"一个李若希,一个宵寒,真是绝配了。"
"你不担心弟弟吗?他还在风华。"
"哦。"影如挑眉,"他在风华很好嘛!"
碧双迎上他的目光,轻松一笑。
"你不戴眼镜时,一点也不像老师。"影如微微一笑:"和明依,好像。"
"明依......"碧双看着他,"也许吧,在风华时是老师的身份,戴眼镜会好点。"
他们同时默契地一点头,原本枯闷的气氛也渐渐有了活力。
"我一定会找到明依的。"影如仍是一脸笑意,"只要明家不阻挠。"
"当然不。"碧双笑,"明依在你那,我很放心。"
说完他便站起身,略一欠身,"多谢款待,我先回了。"
"慢走。"
碧双点头,径直离开。
影如坐直身,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依如汹涌的海浪退潮,那一瞬的平静寂寞了沙滩。
碧双从木格的门内出来,"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的甜美声音在门关上后消失,碧双抬头看了眼二楼垂挂着淡紫窗帘的透明玻璃窗,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蕴心倚着他的银色轿车,见他走近淡淡问道:"看来谈得不错,你对他的看法改变了?"
"从未变过。"碧双轻笑,"他是个不错的人。"
蕴心默许,为他拉开了车门。
碧双一弯腰钻了进去,蕴心关门,抬头时看到了站在咖啡厅门前的他。
很年轻的孩子,却异常沉稳。
他们相互一笑,影如转身背对着他离开。
如果注定要背负着宿命而活,那么他们的每一世都不曾快乐。从长眠中觉醒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世一世,都被追随,一世一世,都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