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hyuki猴

作者:  录入:12-18

"啧,怎么站着不动?"他走回来,看见我愣站着,皱了皱眉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不耐烦,突然伸手解我的衣扣。
我先还愣着,低头看着他的动作,迟钝地揣度他是要做什么;然后就听见他咕哝着什么"水冷了会感冒"之类的话,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帮我洗澡。
脸就在那一瞬间着了火,我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丢人过,都已经十二岁了居然还会被人当成个小孩子,还会让人想要替我洗澡。
下意识地,我退后两步迅速脱光了剩下的衣服跳进浴缸里让已经放满浴缸的热水浸过自己的脖子,然后抿着嘴瞪向他,让他明白这种事情我已经可以自理,并不需要他帮忙。
我突如其来的敏捷似乎让他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叮嘱我一声"快点,别让水凉了"就转身走出浴室。
我看着他走出去,发现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外出的衣服;而他脚上那双白天在泥水里踩过的皮鞋被浴室地面上残留的水渍浸湿了,在纯白的地砖上留下一串浑黄的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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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肯定那天我回来的时候东是不是正准备出去--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正准备去Steve那里接我--但是自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把我单独留在Steve那里过夜,即便Steve一再挽留也一样。
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花了两年的时间从我读书的那间初级中学毕了业,考进了一间教会高中,又花了两年提前从这里考进了城里一间相当好的大学;其间还依照东的安排不间断地学习着搏斗类的各项技术和各种枪械的运用。
但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东从来没有让我正式接触过帮会之中的相关事务;我对Simen家帮会中所有事情的认知全部来自酒吧里的小道消息,以及我自己的观察和对报纸上报道的联想与推理。
那段时间东突然遣散了一批原本在帮内地位甚高的杀手。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的"专业技术"相当过硬,在以往帮会的各大战役中也作出过很大的贡献;所以东突然遣散他们、不再把他们养在帮会里的举动很自然地被一部分人看成了他为自己"金盆洗手"所作的准备。
然而我却并不那么认为,因为我注意到那群杀手仍然与帮会存在一定的联系--虽然他们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每天一早就按时出现在这幢大房子的花园里,也各自都有了安分守己的工作;但是在报纸上刊登的某些我看来绝对与Simen家的帮会有着密切联系的报道中,我依然能看见他们丝丝缕缕的痕迹。
所以我猜想,东可能只是在进行一项帮会形式上的变革,借以减轻来自政府及警察方面的压力;实际上Simen家的帮会在本质上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东更不可能金盆洗手转做什么清白行当。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Steve居然也会参与在其中,而且还是整个变革计划的策划人之一。他的教士身份和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对上帝无比虔诚的态度仅仅是协助Simen家变革的幌子,在他那身庄重高贵的礼袍下面甚至还藏着一支枪。
让我发现这一切的那个日子,本来该是Simen家的庆典--Shakira在一周前收到了东的戒指,在跟随东整整九年之后,终于将要在那天成为Simen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我很替Shakira高兴,因为知道她等这天已经等了好久;当天一早更是早早地就和她一起来到Steve的礼拜堂,帮她一块准备婚礼的相关事宜。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老天在一连下了四天雨之后特地放了晴;我们在去礼拜堂的路上甚至还看见了彩虹,所以我一直说这是上帝送给Shakira新婚的贺礼。
Shakira很高兴听我这么说,一路都笑得很开心;但神情却又总透着一股挥抹不去的紧张,看了不免让人觉得有些矛盾。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当那是每个即将成为新娘的女人都会有的反应。我甚至不只一次地坏笑着调侃她,说她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害臊。
我们到达礼拜堂的时候,Steve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为本区有名的神甫,又是Simen家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场婚礼的主婚人。而且为了方便招待客人,他还贡献出自己的花园给Shakira用作户外鸡尾酒会的场地,我们到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布置酒会用的场地。
我们用了两千个纯白的心型气球装点在花园里,会场中置物的长方桌上铺上了纯白的雪纺蕾丝边桌布;餐具都是纯银的,从神坛到会场的入口处是一段近五十米长的红毯...所有的一切都简单而又高贵,可以让人很清楚地感觉到布置会场的人在这上面花费了诸多心思。
我再一次体会到这场婚礼对Shakira的重要性,也更加由衷地为她祝福--那时的心情,可能就是一个儿子衷心希望疼爱自己的母亲能从此拥有幸福的心情,对未来有一种无比虔诚的希冀。
布置完会场,Shakira在八点整进了更衣间换婚纱,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才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美极了,比我之前任何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都要美,也比我从前看到过的任何一个新娘都要美;我甚至都有些嫉妒东,嫉妒他一会儿可以挽着这么美丽的新娘进入会场。
然而意想不到的悲剧却就再此刻发生了--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家伙突然从陆续到场的宾客之中闪出,同时拔枪射向Shakira。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Shakira便已倒在了地上。她的胸口和腹部一共中了五枪,鲜红的血浆瞬间染红了我陪她一块去挑的婚纱和长及肘的白纱手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袋嗡嗡作响;一步步踉跄地朝她走过去,耳朵里只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人群在这时才传出尖叫,所有人乱成一团。我却什么也顾不上,只机械式地脱下自己的上衣去捂Shakira身上依然不停地有鲜血涌出的弹孔。
"Jack,别愣着,叫救护车!"突然有人开口叫我,我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抱起Shakira朝礼拜堂的门口冲过去;混乱之中似乎看见了Steve,冷着一张清俊的脸,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接着,好象从什么地方又传出几声枪响--声音不大,大概是掌心雷之类的小枪。我并没有在意,一心只想赶快把Shakira送到医院,希望她还能有一线生还希望。
然而天总不从人愿,在我即将跑到路边的时候Shakira的身体突然重了下来,猛地将我坠得跪倒在地上。我顿时就意识到她已经离开我了,心口一阵紧缩;眼前紧跟着蒙上一层雾气,呼吸在瞬间凝结。
但是我并没有哭出来--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眼中有泪水,却不知怎么并没有哭出来;只是凝结的呼吸像在胸口压了一块大石,让我有种心脏即将爆裂的痛楚。
下意识地仰起头,我张大了嘴想要吸进一些空气冲淡胸前的郁结。Steve就在这个时候从对面的一条很不起眼的巷子里走出来;快两步跑到我们跟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Shakira,微微促眉;俯身轻轻合上她半睁的眼睛时,被我看见了掩藏在宽大礼袍下的点二二小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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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形容我当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突变的震惊、再一次失去的痛苦、极似被愚弄的愤怒...一切的一切全部交织在一起,闷闷地堵在心口;想要宣泄,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而在医院姗姗来迟、且丝毫没有一点新郎装束的东更证实了我的想法。
"他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失控地从停尸间里冲出来,把东按在走廊的墙壁上;几乎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从喉头爆发出来,嗓音有一种撕裂的沙哑。
东看着我,却不出声,有种很难理解的情绪在眉间跳动;好久才费力地拉开我的手,慢慢走进停尸间,看着平躺着了无生气的Shakira,长长地吸气。
我体会着空气中的凝窒和哀伤,看着东从口袋里掏出丝绒盒子装着的原本应该在婚礼上用的钻戒套上Shakira早已僵硬的无名指,眼泪终于涌出眼眶。
到我真正明白了那场婚礼其实是Simen家帮会里一次行动的一部分,而Shakira的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实际是一种牺牲的时候,我开始后悔自己一直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因为这样一个答案让我第一次对父亲、东以及Steve所生活的这个圈子产生了极度的迷茫--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竟能为了所谓帮会的整体利益而去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即便眼睁睁看见身边的亲人丧生仍能处之泰然地置身其中;更不明白他们的追求、这个圈子里所有人的追求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
这样的迷茫让我有些却步,原本屹立在心中想要重新撑起父亲遗下的那片天下的信念也似乎有些动摇。
东和Steve显然是看出来了,一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一个抿着唇在屋里来回度步;却都没有开口再向我解释或是劝说什么,只是等,等我的决定。
我想了很久,思绪也很纷乱,但最终还是决定更深地踏足到这个圈子里去;只是此时的原因不再单单为了父亲的仇恨和他遗下的那片天下,还多了一分想要探究的心情。
东和Steve对于我的决定算是舒了一口气,我明白那也是因为他们帮会的利益--在这个西方人占大比重的欧洲小城里,仅仅一个华人帮会是绝不可能长期站得稳脚跟;虽然在一部分利益面前他们暂且放弃了我父亲那一支的力量,但是长久来说,他们仍然需要依靠鼎足的局面来维持平衡--当初东决定收养我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也早就知道他的这个目的;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看来,心里就又多了分杂陈的滋味。
然而我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品味这些,因为真正踏足到这个圈子之后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学校里和社会实践中的经验在这个圈子里是完全行不通的,要在这里混,所有的东西就都要从头学起。
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我才逐渐摸出一些套路;跟在东身边学懂了冷血和专制,又在Steve身上看明白了高贵与笑容的另一种用途。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在帮会里执行什么任务,一直到这一年的秋天。
秋季在这个城市里是雨季。从八月下旬开始天气就一直持续阴雨,一个月里晴天不到一个星期,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混合着泥土和枯草味的水气。
自父亲去世之后就在13号街生根的Karl一伙人九月中旬突然不知为什么跟东的人在老啤酒街起了冲突。那混蛋又玩阴的,东在场的手下里三个高手一死一重伤。
"妈的下贱!"东在得到消息的时候立刻骂了一句脏话,当时我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看这个月酒吧的报税表。
听见东摔茶杯的声音,我抬头看向前来报告消息的手下;接着就见东绷着脸靠在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瞪着桌上的电话好久才让那手下去召集各堂口的头目来开会。
会议在书架后面的秘密会议室进行,我依照东一年半之前的决定同样坐在一边旁听。在座的头目都很同意东的意见派人去做掉Karl那"狗娘养的",却也同样在人选上踌躇不定。
我明白他们的踌躇--虽然东这几年一直在花大力气改造帮会的形象,但是之前帮里的好手因为手里攥的命案太多,仍然逃脱不了警察的监视;而这一次帮里的人又刚刚才跟Karl起冲突,还有一条人命牵着,现在动手难免会被人怀疑。
"所以...最好能有个生面孔,再计划得周密些,才能万无一失。"酒吧街的堂主说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有意的,却引得其他头目都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心里有一阵子激荡,我静了一会儿,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力求维持思维的冷静;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看向东:"我去...是不是可以?"
东这才看向我,没有说话,眼神里有几分评估。我明白他是在脑海中迅速形成一个大概可行的计划,并估算我成功的机率和可能将付出的代价比。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我等着他的结果--也是他对我整体的评价;接着,我看见他点头,同时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好吧,就决定由Jack去做。不过这次由我来负责计划--Jack是第一次出任务,计划一定得万无一失。"

Chapter 5
[Thomas]
二十九岁那年的五月十七,该是我很难忘记的一个日子--Shakira在那天离开了我,穿着被血染红的婚纱,躺在医院冰冷停尸间里。
这是我的失误。我卤莽地设定了一个计划,想要假借自己的婚礼让对手掉以轻心,并且以此来作为日后对付警察的盾牌;却没想到恰恰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轻易了,才会给对手可乘之机,让Shakira惨死枪下。
我不想谢罪,也不想说什么好后悔之类的话,却也避免不了伤心--虽然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有放下过所谓的爱情,但是整整九年她与我在枕边那份相依相伴的感情搁在任何一架天平之上都会有绝对的分量。
我把那枚在口袋里搁了四年的钻戒套上Shakira僵硬的手指,一直站在门口瞪着我的桀在这个时候终于哭了出来。他哭起来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刚到家里的时候总做噩梦的那阵子,只是从今往后他无论再怎么哭泣,都再不可能喝到Shakira给他送的热牛奶。
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完全就是坏事;因为要在这个圈子里生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能经得起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一次,再加上他十二岁的那次,他应该已经逐渐熟悉了那种心痛;如果不幸还会再有第三次,那么他一定不会再掉眼泪。
比较麻烦的是他发现了Steve的事情,并且在认为自己被愚弄的同时对我们生活的这个圈子和他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这或许是必然的,是他在这个年龄突然间遭遇诸多变故而产生的结果;但是对我和Steve来说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有些焦躁,抿着嘴在屋里来回度着步子。Steve则靠在我书桌后的高背椅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桀的方向,像在看他,更像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的东西。
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开口去向桀解释什么,更没有去劝说--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个选择留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必须经过自己慎重的考量,然后亲自作出决定。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桀终于作出了让我和Steve都长舒一口气的决定;虽然他的眼中依然藏着些许迷茫,但答案却很肯定。
我看向Steve,见他喃喃念叨一声什么,唇搁在左手食指的乌金戒指上;自己跟着扬了扬眉头,闭上眼睛,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感叹:"John Jang,你生了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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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年我开始让桀正式接触有关帮会的一切,生意上的事情由我手把手地教,Steve则时不时地在旁指点,使他的做事风格看起来更像个普通的商人而不是黑帮角头。
桀学东西很快,而且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所以我们一直是把他当作一个帮会的领袖来培养,并没有想要过早地让他出什么任务,尤其是出任杀手这一类的任务。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愿。九月里,13号街的Karl欠了赛马场三十万的筹码钱,在酒吧街谈判的时候却因为谈不拢就耍起了阴。我派去谈判的三个高手死了一个重伤一个,轻的那个如果不是命大,恐怕也就撂在那儿了。
他算是惹怒了我,帮会里的人也都咽不下这口气,一致同意要把那小子做掉--这也并不算什么难事,因为那家伙自从叛帮之后除了仗着Martin在背后撑着之外也就是个人人喊打的货;只是当时的风头很紧,我们又刚刚扯上一条人命,所以如果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这人选上的确是有些伤脑筋。
我在一瞬间想到了桀,但并没有说出来就在心里否决了。然而酒吧街的堂主却似乎跟我想到了一块儿,提出一定要找个生面孔的时候有意将目光调向了桀;接着桀就看向我,问:"我去,是不是可以?"
其实在我看来,桀在各个方面都应该已经可以胜任这样一项任务;然而我却依然有些犹豫,因为这次任务的对象是那个叛帮之后又从身后打死了John Jang的Karl。
Karl是桀的杀父仇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会是一个促使他更加努力完成任务的因素,但反过来也极有可能成为破坏整个行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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