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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渥醒来时,戴维正在书房看书。他的眼镜撂在了一边,抱着胳膊,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再思考些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戴维的背影很宽。
感觉到响动,戴维迅速戴上演镜,回过头来,在看见门边司渥瘦弱的身影时,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司渥小声地问:"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医生来看过了,说你没有大碍,只是不能太激动。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的,有一个记者,想要采访佛莱明家,找上门来。"
"哦?"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也帮不了啥。"
"别担心,你会想起来的。很快,我相信。"
象往常一样,戴维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但是司渥不难注意到他脸上的倦意。"工作很棘手吗?"他很小心的问,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似乎十分吃惊于弟弟的关心,戴维有了一秒钟的停顿,然后微笑着回答:"是的。"
"要和我说说吗?"司渥的脸微微有点红,手指沿着门框不安的抠着边缘有点脱胶的墙纸。"我也知道我是什么都不太可能帮得上忙。但是如果你单纯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的话。。。"
戴维的笑容加深了,他说:"其实,你或许可以帮忙,你毕竟念过数学和计算机两门学位。"
司渥难为情地低下头:"那位记者告诉我,我没能念到毕业。"
"那是因为你在那里,已经学不到更多的东西了啊。"戴维轻松的回答。"坐,让我好好解释我头疼的问题。你或许听说了,全民监控的系统是由佛莱明家一手策划建立起来的。但这套系统如今收到计算机病毒的侵扰。不知道是影象摄制还是传播系统出了问题,目前很多监控系统都已经瘫痪。咱们住的这条街区,基本上已经不在监控之下了。虽然所有的工程师都在努力的想要找出病毒的程式,但是至今都没有突破。内森已经很多天没合眼了,这也是他不能来看望你的原因吧。"
"如果你愿意试一下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电脑系统装置。"
"我不一定行的。"司渥没有把握地小声说,他的心里有些不解,戴维似乎过于热衷让他来解决这个病毒,尤其在这么多专家都无法解决的情况下。是兄弟间无条件的信任吗?司渥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感动。
戴维站起来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司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戴维,我还有一个姐姐吧。我听说她的名字叫海伦,她很忙吗?"
戴维怔了一下,但是那点犹豫十分短暂,因为他很快地给了一个让司渥安心的答复:"不,没有什么比她心爱的弟弟更重要,你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戴维没有骗司渥。司渥果然在两天后见到了海伦。
那天戴维在早上九点左右出了门,说是要去接飞机。他没有说接谁,于是司渥也不问。
只要戴维不主动告诉司渥他的去向,司渥就尽量不问。并不是出于漠然,而是单纯的害怕自己太多的问题让他的兄长犯烦。事实上他有无数的问题,但他又深深的忧虑他的那些问题的答案或许不是他想知道的。从他的一点点过去的痕迹看来,他可以推测自己曾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现在的自己如果接触到都会吓一跳的人。那个人甚至可能是惹人嫌恶的。戴维每次在不得不说起他的过去的时候,总是用一种安慰的,尽量为他的行为找借口的语气。那种显然的善意,是一个君子不言人恶的善意,让司渥更加担心自己的从前。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开始回想他所知道的自己。他从学校退学,一无所长。他甚至自己杀过人,而且是自己的养父。他杀过其他人吗?
司渥举起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如同钢琴家一样修长纤细的手。手上没有过多的褶子,青色的血管在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
这是一双曾经沾染满鲜血的手吗?想到这里,司渥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但并不能止住他的思绪。他开始认定自己体内一定蕴含着极端暴力的因子,否则不会在那样毫无知觉地就弄断了那个轻薄自己的男人的手臂。他甚至想不起他到底如何做到那样的。
想到那个男人,从他的语气判断,显然是曾经和他有过性关系。这让他又想起橱里那些让人眼红心跳的杂志。这样看来,他的生活作风也是糜烂的。
为什么他会是这样一个人呢,他懊恼地想,尤其对比之下是同为一家人的戴维是那样的完美。他英俊,成熟,稳重,彬彬有礼,事业有成,即使在家里最放松的情况下,也没有暴露出任何懒散的姿态来。这样的品质对于一个现代的青年来说或许是要被蔑视或者恶意猜测成为虚伪的,但是司渥却是深深的崇拜的心情来看待兄长的这些优点。
他想起昏迷间残留在自己脑子中的影象,女人的恳求的眼光,死去的人死前不甘的表情,女人哭干了眼泪的表情和徐徐到下去的身躯,同一个女人的如花的笑脸,对他说:"司渥,我爱你!"
司渥努力地想记起更多,但是他举的自己头好像要裂开一样地疼痛,阻止他想起更多。这时候,他听到了开门声。他猜想一定是戴维回来了,心里有一点儿欣喜。他连忙迎了出去。
出现在门口的除了戴维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女子的身形很娇小,穿着蓝色碎花长裙子,带着乳白色的太阳帽,如同朝阳一样的金色头发整整齐齐地编成一个大辫子。她的眼睛是一种夹杂着茶色的并不透澈的墨绿色,透露出一种猫一样的野性。脸蛋儿虽然是和司渥一样的奶白色,但是不同于司渥犯着青色的苍白,有着一层健康朝气的红晕,就更衬得她嘴唇儿更加红润,让人想起鸡尾酒上的樱桃,忍不住希望能够浅尝一下。但是她的举止和神态却又是端庄的不容亵渎的,这就使得她的美丽上又起了一层庄严,让所有想要亲近的男人难免在行动前要考虑一下。
女子见到司渥愣了一下,突然张开双臂,激动地扑进了司渥的怀里。"哦,司渥,我亲爱的,你没事吧。"
她抱住司渥,激动地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这样的热情,几乎有些吓到了司渥。他求旧似的望向女郎身后提了行李进门的戴维。
戴维关上了门,微笑地对女郎说:"海伦,给你可怜的弟弟一点呼吸的空间吧,再这样下去,司渥就要窒息了。"
海伦放开司渥,开始仔细打量司渥,好像检验一件历经磨难的艺术品是否有任何损坏一样,然后她歇斯底里地低下头开始哭了起来。
司渥被她彻底弄地手足无措了。他小心地伸出手,擦去她的眼泪,小声地说:"我没事的,海伦,虽然我什么都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但是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海伦抬起头来,尽管哭得梨花带雨,仍旧不损她得美丽,残留在她眼里的泪花,使得她的眼睛更加莹莹动人。她望着司渥,感叹了一声:"哦,司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们一直瞒着我到现在。"
这场又哭又闹的姐弟相会终于结束,戴维烧了茶,他们一起坐下来喝茶叙旧。司渥以为他会更激动一些,他应该是很爱自己的姐姐的,至少在海伦和戴维说起以前的事情来的时候是这样的。但空白的记忆有着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让他感到有些疏离。他觉得自己是在觉得自己应该怎样感觉,而不是真实的那样感觉,这就让他越发的烦躁不安,他不停地搅动着茶杯,看着杯中的漩涡中泛起的白色奶花,安静的微笑,静静地听戴维他们述说以前的故事。
由于海伦的到来,戴维把房间让出来给海伦,和司渥同睡。司渥先洗了澡,上了床。他躺在床上,没有开灯,用胳膊枕着自己的头,透过半开的浴室的们,望向裸露着上身,正在刷牙的戴维。浴室晕黄的灯光下,褐色光滑皮肤闪着如同健壮的雄马一样迷人的光华,白色的四角裤包住臀部优美的曲线。戴维的鼻子很挺,从侧面看,仿佛一尊希腊雕像的剪影。
戴维涮去口中的牙膏,司渥知道他已经快上床了,连忙收起贪婪的眼光,调转过身去背对戴维。
关灯声,被子被轻轻地撩开,戴维钻进来发出的奚嗦声,然后司渥感觉到戴维的呼吸喷在了他的后颈上,让他背后的毛孔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潜意识里有一种类似期待情人拥抱的心情慢慢地泛上来,这种期待让他感到羞耻。
他感觉戴维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掌心的热度,带来一种灼伤的敏感。戴维低沉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司渥,你睡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是还是否,于是继续保持沉默。接着他又听戴维说:"海伦不是你残留记忆中的天使吗?你似乎对她的到来很不适应。你们曾经是很亲密的姐弟。她是唯一的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佛莱明呢。"
司渥心里有一点震动,体贴的戴维,他注意到了他的不安。
司渥没有回过头,怕就此象个孩子一样在戴维的温柔中哭出来。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她的事。"他小声地抱歉,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戴维自身后抱住了他,在司渥的脑门上重重的亲了一下。"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其实过去有什么要紧呢?这样子一切从新开始不好吗?我倒更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你。"
"我。。。过去,是什么样子呢?"
戴维翻了个身,让身子平躺,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司渥小声地试探了一句。
"骄傲,冷漠,愤世嫉俗,即使伤的很重。。。也不肯让人靠近。让人除了心疼以外无计可施。"
司渥轻轻地笑了出来:"听起来一点都不象我。倒好像一只猫。"
戴维也笑了:"是的,你曾经是一只骄傲的野猫,有着很利的爪子,但是最会抓伤的是你自己。"
"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你。"
这是司渥睡着之前,听到戴维说的最后一句话。
司渥在蓝莓muffin的香味里醒来。海伦盈盈的笑脸灿烂的如同清晨的第一朵牵牛花。(注:英文牵牛花又名morning glory)
"早,你喜欢什么样的鸡蛋?"海伦举着平底的铲子,快乐地向发呆的弟弟殷勤的打招呼。
"啊。。。荷包蛋,谢谢。"本想以没有早饭习惯的理由拒绝,却在那双期待的目光中改变了主意。
"荷包蛋马~上就好。你先去刷牙洗脸。"拖长了声调,海伦开始忙碌起来。
早餐丰富得惊人,将最后一口香肠吃掉,司渥觉得自己撑得完全可以跳过这天其他所有顿饭。但是海伦又殷勤地邀请他再吃最后一个蓝莓muffin。他望向戴维,戴维耸了耸肩,给了他一个有点兴灾乐祸袖手旁观的笑容,于是他狠狠地瞪了戴维一眼,终于还是从篮子里取了一个muffin。
海伦又把篮子递向戴维,戴维很礼貌的说了一句"不,谢谢",在海伦能够坚持在来一个之前,赞美起海伦泡的咖啡,并且要求再来一杯。这成功的躲掉了海伦的盛情,于是司渥又趁着海伦倒咖啡转身之际,狠狠地瞪了戴维一眼,而戴维则是得意地举起接回海伦递过来地咖啡杯,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式。
"今天有什么计划?"戴维轻松地问。
"听说现在春夏大减价,我打算和司渥一起去。"
"我也一起去吗?"司渥惊讶地问。
"是的,亲爱的弟弟。你来开车。"做姐姐地很肯定地回答,司渥便不争辩,默许了她的计划。
戴维笑了:"难道每个月配给你的零花钱不够么?非要这会儿去挤?"
海伦咯咯地笑起来:"你们男人永远不会体会逛商店地乐趣。我只是想和司渥在一起,当然如果能拣到大便宜,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戴维大笑:"那就祝你采购愉快。"
他再次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把自己的盘子放进水池。"我今天要去总部一趟,下午才会回来吧。你们小心点,最近很多地方都在游行抗议,不要卷进去。"
走到海伦的身边,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说了声:"做的好!"
海伦点了点头,象感谢上司的表扬一样说了声:"谢谢。"
这天购物的人似乎特别多,司渥在停车场绕了大半个钟头之后,居然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一个停车位。海伦开心地跳出车外,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会满载而归。每次我停到一个好的停车位,总是能够买到好东西。"
福坦斯的购物中心是S市最大的高级购物中心,户外开放式的构局,细心经营修整的园艺,使得穿梭在名店之间的路程,有着走在公园小路上一样的优雅舒适。但今天的福坦斯却没有一贯的宁静,商店之间的小路上挤满了举着牌子抗议游行的人们,喧闹着,堵住想要购物的人们,非要劝服人们在民意抗议书上签名不可。否则就不肯放人。一家店铺的主人已经和闹事的人们争吵了起来,闹事的人们已经严重了影响了商务的运作。一方钱字当头,另一方则试图晓以大意,没完没了的好不妥协,终于从言语不喝,开始上升到肢体上的互相推壤。
花坛的中央,一名妇女站在花台上,激动地举着喇叭,喊着:"如果我们不努力为宪法上授予我们的权利斗争,我们总有一天将一无所有。。。"
司渥看了看海伦。海伦也正看着他。二人面面相觑。
司渥小声问:"还要逛吗?"
海伦犹豫不决,显然还有点不舍得放弃:"你说呢?"
一阵大风吹了过来,吹的树叶呼拉拉地响,天空的一朵浓云,挡住了当头灿烂的阳光。司渥看了看四周,突然说:"再下去,警察就要来了。"
海伦吃了一惊,紧张地抓住了司渥的手:"你怎么知道?"
司渥还来不及多说,路边的传来警笛声。闹事的人群开始失去了镇定。但是马上有人大呼:"我们有自由言论的权利,自由集会的权利。"
司渥拉住海伦的手,这回不是询问,而是坚定的决定:"走吧,衣服还有机会再买。"
或许是弟弟脸上严肃的神色震撼了她,海伦由着司渥带着,没走两步,人群就乱了起来。警察向人群发射了催泪瓦斯和橡皮子弹。
人群向逃命一样散开,冲撞着来不及反应的姐弟俩。司渥没有跑,只是加快了脚步,海伦被他拉着,跟着有点吃力,心里不由地后悔今天穿了一双拖鞋式的高根鞋。正在后悔地当上,身体被匆忙散逃地抗议者重重撞了一下,她痛苦地蹲下身子。司渥紧张的问:"怎么了。"
"扭到脚了。"她咬着牙,努力不使自己显得太娇气。
"没有时间了。"司渥蹲下身,"我背你。回家就没事儿了。"
司渥的脚步很稳,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和着香皂味的清爽气味。海伦把脸轻轻地把脸靠在司渥的肩膀上,不是很宽的肩膀,却出奇地令人安心,仿佛只要埋在这个肩头里,周围一切的混乱都远去了一样。这个一开始看起来单纯乖巧的男孩,在变故的时候,仿佛一瞬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变得极其镇定。她想起自己接到的资料,有关这个男孩过去的一切,当她初见到司渥地时候,完全不能够将有着腼腆微笑的男孩,和资料联系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
如果说男孩表现出来的纯真激起了她的母性,那么男人的坚定和果断却给了她作为少女的依赖感。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只是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两天的相识中,已经开始对这个男孩起了一种不一样的感情,而不是把它简简单单地看成一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