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奴隶到将军————木呗[上]

杰西的指尖有点惯性地捏着一张烂巴巴的东西。
那东西已经认不出原样是什么，只能看到表面被揉搓得起了邋遢的毛球。而且先前大概是很挺刮的质地吧，说不定还是特制的什么高档卡片纸，所以能清晰地记录下它被一次次折叠又再展开、展开又再折叠而留下的饱受关注的生涯痕迹。
不过这都是威廉的猜测，因为现在，这东西因为或珍惜或其他什么同样令人震撼的情绪，而被持有者倾注了全部的心理能量。而不管对在其上倾注力量的人把卡片看作何种特殊含义，一张薄纸都因不承重负，软趴趴地塌下来，成为心理因素毁灭物理因素的又一证据。
给威廉开车的军官兴致勃勃地道出八卦，"杰西准将一天到晚总拿着那团东西。听人说，这里面藏着重大机密。好象是有道理哦，准将每次作战前，都要盯着那玩意看。后来被人画出统计曲线，说是准将盯着那玩意的时间长短跟后面战事的激烈程度成正比。我倒猜那是我军制胜的关键法宝。杰西准将每次盯着它看完后，就会说着‘为众星下的挚爱'，带着我们夺取胜利。"
这时候，杰西已然走到军队临时修的街道旁，丝毫没察觉周围因见到他而开始趋向炽热的情绪，只是边走边向路上的陆上车随便张望，宛如正在等公车的普通乘客。
几辆陆上车早就慢了下来，车上的人也都拼了命一样冲杰西大喊，"杰西！杰西！杰西！杰西！"
杰西看准了一辆位置最方便的，迈动长腿，开始加速。那辆车上的人立马大声欢呼起来。别的车上的人则更响亮地开始唉声丧气。
眼前的景象，让威廉突然和四个多月前看到杰西跳上瑞恩所驶陆上车那个镜头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由"啊"的叫了一声。
威廉的声音并不大，但杰西明显听到了。在他原先瞄准的那车人失望的叹气声中，杰西掉过头，向威廉坐的这辆车飞奔而来。
替威廉开车的军官兴奋得手舞足蹈，指头碰到什么东西，差点一个加速撞倒杰西。杰西却轻轻巧巧地避开，同时借势跳到司机位旁边，扬臂把那位军官放到后座上。自己则坐在威廉旁边的驾驶座，一扳操纵杆，陆上车在周围众人的狂喊声中极速狂飙而出。
被扔在后座的军官一脸仍在回味方才过程的温馨表情，"天哪！今天杰西准将做我的车耶！"
到了指挥中心，杰西一串流利的动作，把陆上车飞快的前进后退，左转右拧，于堆满了车的地方又挤出块地泊下车。
威廉也终于在指挥中心门口看到了秀刀。
秀刀正和几个跟他同样黑发黑眼的人张扬地大笑着。那些人的肩侧，都绣着一朵莲花标志，位置和颜色同样很不起眼。如非威廉被秀刀用那种夸张的方法强化记忆，搞得此后对所有跟莲花沾边的东西都要多看两眼，一定不会注意到。
秀刀发觉威廉居然和杰西一起返回，先是惊讶地做个下巴掉地的滑稽动作，然后就向两人挥着手走过来。
跟秀刀说了一会话，威廉才搞懂，这一阵因为战事已近尾声，效率极高的杰西在麻利处理完成每天的军务后，就成天跑到医疗区探望新伤员。
由于伤员区非常大，为了看到每一个新来的伤员，驾陆上车在临时建筑物间钻来钻去很不方便，杰西干脆在医疗区里用两条腿飞奔。当天在哪一处探完所有伤员后，就在哪里从医疗区出来，随便找一辆往指挥部去的车搭上一程。
不过，秀刀补充一句，不少"顺风车"其实是心甘情愿绕了个大远，驾车人只为了能回去夸耀战神曾经跳上他的车飚出极速。
秀刀当然曾问过杰西为何如此坚持不懈地去探望新送来的伤员，"你到医疗区去淘金子吗？"
"他不可能被救送来这里......我只是担心，万一他真给送来......而又被人发觉扔出门......"杰西当时对着白云念道出秀刀称为梦话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杰西在第七舰队的人气魅力，已经随着他传奇般的战神做战经过以及每天花大量精力时间探望伤员这两件事，而被送上比舰队原总指挥方达中将还要高的地方。
第040章
当全军准备返航猎户旋臂时，威廉在杰西的指挥室跟他提起战神的传言。杰西脸上一晃而过某种生涩而迷茫的表情，似乎对威廉说到的那些外界状况毫无所觉。
不知为何，威廉脑中蓦然出现曾偶然看到的某个狂热分子拍下的杰西刚刚攻下断鹊桥中渡时的样子，当时的杰西，也是如此脆弱而稚嫩。威廉一时忘了他是为什么来找对方的。
倒是杰西注意到威廉正从兜里掏出来的东西，脸上突然血色尽失。
威廉顺着杰西直勾勾的目光向下望，对着自己手里那个薄薄的玩意瞧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保罗临别前让他在全军返回猎户旋臂时交给杰西的敞口信。
杰西显然早就认出这样东西，或者说他也许一直在等待保罗的这封信。但杰西此刻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过来，指尖微微颤抖，却总是不能举手接信。
威廉被杰西的反常模样也搞得手足无措，因为保罗曾说允许威廉翻看信的内容，所以这封信会送交杰西的信，他早就看过不下数十遍，现在不由地没话找话，"这是保罗公爵让我转交给你的。上面写着一个奴隶的注册号码，还有一艘战舰的出厂编号。"
杰西仍是紧绷嘴角，一语不发，但双眼却改为盯着威廉的嘴唇看，让威廉心里顿时怦怦乱跳，差点搭讪不出后面的话。
威廉把眼睛勉强转开，望向一旁墙壁的涂鸦白板，对着上面不知哪个副官信手抹画的草乱"劲风"符号，反觉似乎稳下心，"那艘战舰的出厂编号，我当时看到就觉眼熟。后来审阅下面交来的战舰报损统计时，才记起来，该舰正是保罗公爵送给你的第一艘‘劲风'号。你只驾驶它一天，就因为一直冲在前面吸引打向全部前沿舰队的炮火，造成舰体多处受创而报废。"
听着威廉就事论事的叙说，杰西的脸色，却猛然变得比初雪还白，象个濒死的患者。他的手突兀地动起来，从兜里用力抓出一团烂糟糟的纸团样东西，两眼放射可怕的光芒。
威廉仍然在对着白板上那个"劲风"符号继续详细讲解，没有看到杰西的动作，"你那艘‘劲风'号虽然不是十七艘‘劲风'号中被损坏得最彻底的，但也差不了多少，就连奴隶聚集的舰体深处动力维护区，也被一枚核子鱼雷钻进去搞了个大爆炸。"
威廉说到这里，骤听到旁边发出"通"的一声巨响，他忙转过头来，却看见杰西竟从椅子上跌下去。威廉吃了一惊，忙过去扶，才发现杰西业已昏迷。但那紧咬的牙关，暗示杰西在这个常人用来逃避一切打击的空白世界，并没有得到平静。
威廉只道杰西多日劳累过度，忙按通讯器叫人来帮忙。
杰西这时却自己醒过来了，他猝然从地上站起，挥手拨开想劝他坐下休息的威廉，对着空气沙哑着嗓子问，"保罗，保罗在哪？我要见他！我愿做任何事！只要能把奔尼还给我！任何事！都可以！"来自胸膛的声音，带着一种终于放弃的伤痛和凄厉。
一个嗫嚅的声音在指挥室门口响起，"杰西准将，你说的奔尼，是这个小奴隶吗？"
威廉寻声向门口望去，看见在听命赶来的副官旁边，居然站着一个身穿奴隶训练军官制服的人。
那名奴隶训练官牵扯手里的链子，拽过一个瘦小干瘪的身影，威廉惊诧地认出，那居然是杰西的弟弟奔尼。
奔尼的小脸蜡黄，脑袋半耷拉着，比以前威廉曾见过的样子虚弱好多。似乎是曾经得过一场大病，没来得及痊愈，就被硬拉下病床，看他磨得比许多成年人都粗糙得多的双手，大概还被迫进行过不适合幼小年纪的繁重体力活。奔尼只是走了两步，就苍白着脸直喘气，两腿也不停打晃。被奴隶训练官这样使劲拉着链子往前赶，还坚持住没有摔倒，连威廉看着都觉得是一个骇人的奇迹。
杰西也瞧到奔尼，他猛地往前迈了一大步。桌子和椅子在杰西的剧烈动作下，稀里哐啷掀得四脚朝天。杰西却全然没注意到这些杂乱，只是死死地盯着奔尼，象要冲上去，却又半途哆嗦地停下来，脸上带着财迷们在真的看到天上下金雨时，所也许会显露的狂喜、兴奋，以及对自己终于精神失常而出现幻觉的可怕怀疑，和即将发现正被天上那位洒金币神仙恶作剧的恐惧。
奴隶训练官见到屋里杰西和威廉都目不转睛盯着他，更是畏缩，"那、那个，我知道奴隶不能带到军官区。但保罗公爵吩咐，如果这个小奴隶还活着，就一定要在全军启程返回猎户旋臂时把他送到杰西准将这里来。"
说着，奴隶训练官颤颤抖抖地递过一张命令书，"这是保罗公爵亲笔写的。"
威廉见杰西仍然呆呆的，担心他仍没从刚才的晕厥中恢复，而且也总算察觉事情没他原来想到的简单，就趁此机会替杰西接过那道命令书，小声念，"兹有奴隶ABCDE876543号，务必时刻安排在杰西•克里斯曼准将的旗舰‘劲风'号上。待返航猎户臂日，送到杰西•克里斯曼准将面前--帝国元帅、兵部尚书，保罗•克里斯曼公爵。"
奴隶训练官跟着补充，"保罗公爵还安排了好些事。交待到我这里的一部分是说，如有人提前来找这个奴隶，并出示保罗公爵的许可，就让我把他交给那人。如来人没有许可，或者我被告知有什么人用不应该的方式知道了这名奴隶的所属战舰，我都要把这名奴隶改换到‘劲风'号的护卫舰上去。"
"......这个奴隶编号，不就是信上的......而且还有‘劲风'号......？"威廉终于有点醒过味来，不由担心地看了一眼杰西，赶紧主动帮忙追问奴隶训练官，"‘劲风'号不是首次做战就中弹过多而报废了吗？"
"是呀，幸好杰西准将后来使用的旗舰也一直命名‘劲风'号，所以我总把这个小奴隶放过去做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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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奴隶训练官和副官都走后，威廉把奔尼抱起来，看着他和杰西相同的金发蓝眼，心中蓦然一动--杰西当初提到的那个身为奴隶的亲人，莫非是奔尼，小家伙看来吃了不少苦......
杰西见到奔尼落进威廉怀里，却猛行动起来，"把他给我。"
但杰西运动员特有的结实双臂，却因为一股从听到奴隶训练官的话后就开始发自体内的颤抖，竟几乎托不住奔尼轻飘飘的小身体。
在奔尼险些落地的刹那，杰西露出濒死的表情。
威廉忙又凑过去扶了一把。
在威廉贴近杰西的时候，隐约听到他的一声为不可闻的低喃，"......奔尼一直在我旁边......在我拼命......吸引住所有炮火......关照身后的前沿舰队时......"
近似崩溃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失去生命力，却带着一道席卷骨髓的战栗频率。
"......他把奔尼，一直放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