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奴隶到将军————木呗[中]

没等勒姆士说完，厅里宾客就"嗡"的一声惊讶议论开来。
"就是这个人？"
"断鹊桥大捷和米法斯暴乱两边的大人物，今天都来齐了呢。"
"可是这家伙比杰西少将差远了，实在看不出来。"
"是呀，只是个傻里傻气的乡下家伙嘛。"
"还带着那种外星州的卷沿帽。"
那位米歇尔•金山子爵在众人的目光焦点下，英俊的脸上泛出一层羞怯的粉红色，这和他颇有武人之风的拓荒者身材颇不搭调，显得滑稽却又讨喜，"大家好，我是米歇尔。大家叫我米奇就好啦。我很喜欢看那部老动画片米奇老鼠，善良勇敢，能干粗活，又有点傻，非常可爱......"
这位"米奇"还没说完，大厅就"噗哧""噗哧""噗哧"响起几声愕然低笑。
"我看他的模样也非常可爱。"
"呵呵，你不是又想说媒了吧？"
毫不气馁地坚持等那几声笑完，米奇继续他的发言，"我今年二十一岁，还没想到婚配，所以在帝都期间不打算相亲......"
"轰--"！这回整个大厅都爆发出哄堂大笑，连刻板的勒姆士也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我很喜欢今天这样的晚宴，希望能多认识一些风趣的同伴，以后继续通信联络，天各一方，却又彼此心心相映......"
"哈哈哈哈哈--"
"我坚信，这次在帝都的浪漫之旅，收获将毫不亚于使我荣封子爵的外星域探险。"
"呼呼呼呼呼--"
"谢谢大家！"来自人马旋臂作乱的泰坦星州，颇受众人关注，传说中阴险狡诈和帝都、叛军两头交易的双面人物，米奇•金山子爵，憨厚地冲大家行了一个笨拙的乡下躬身礼，就被宰相勒姆士使个眼色叫来几位年轻贵族，拉拉扯扯地拽下去了。
在米奇说话的过程中，只有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笑，一个是杰西，另一个是保罗。两人都紧盯着米奇的卷沿帽。
米奇的卷沿帽正是刚才在路上赛车那一伙人戴的。杰西听到勒姆士介绍米奇的第一句人马旋臂泰坦星州，就已站立不稳，只能靠在一张桌子旁，却不肯休息，眼睛开始不自主地紧张寻找，先是仔细看看米奇左右的人，接着就逐一细观大厅里每一处地方。
"小心捏碎玻璃。"保罗突然握住杰西的手腕，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拿走他握着的香槟酒杯。
杰西冲保罗发了一下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握着高脚细颈杯的手过于用力，把里面的香槟洒了一手一地。
保罗把空杯放在旁边经过的侍者托盘里，同时扯过几张纸巾，递给杰西，带些不常泄露的烦躁语气陈述，"你失控了，从下午就开始。"
杰西捏着那几张纸巾，有点想不起来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保罗看了杰西一会，也不去帮他擦手，干脆举步要走，"去找奔尼，我们马上离开。"
"不！"杰西听见自己低声急切道，"再待一会......"
保罗站住脚。
杰西却又猛然改口，"不！我们马上走！马上走！带上奔尼！"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年少的声音，"大哥？"明朗的音色本身非常让人熟悉，但无间融入其中的新出现的坚冰质感，却又给人陌生的感觉。
保罗和杰西不禁同时回头去看，来人居然是多月不见的瑞恩。
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的瑞恩，身高体魄都显得更为挺拔潇洒，但他身上携带的那股让旁人几乎认不出他的气质，却不是来源于这幅外表。
瑞恩整个脸上泛出一层淡淡的光芒，似乎正陶醉在什么从未体验过的幸福中。这个幸福虽貌似稀薄，但仔细看，却已然扩展到他的身体内部。这使他就连看着旁人的表情，也不再是那副莽撞冒失的模样，而是居然学到一点杰西平时自然而然照顾他人的温和体贴态度。
但笼在瑞恩脸上的轻纱样幸福光芒，又仿佛跟其他十六岁少年所最常拥有的纯粹形式不同。一层完全透明但自有实质感的坚冰，制成结实的护盾，遮蔽蒙住光芒。幸福的光谱，被这道过滤层化去了一些亮度，并且折射出迷离不定的极地寒冷色系。
--这是殉道者般纯洁而甘愿以血献祭的独特气质，用自己的血，还有旁人的血。
"天哪......"保罗紧紧盯着瑞恩，脸上罕见地流露出迷失而难以自制的神态，"瑞恩，你果然长得越来越象父亲大人了......"
杰西也聚出一点注意力，放到瑞恩身上，却露出担心之色，心头竟然产生少年早夭的不良预感。
可漫射出这种光色的瑞恩，显然比以前更有魅力，这从旁边宾客在钦慕地偷瞟杰西和保罗的同时，也把目光分到瑞恩身上，就可以明显看出来。
而瞧瑞恩穿着的黑礼服，以及头戴的人马旋臂卷沿帽，再回忆一下当时那边跟杰西赛车一方几人的身量气质，瑞恩竟赫然就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
瑞恩望向杰西，脸上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似乎要抓住他的手告诉什么事，但最后，在保罗和杰西两人共同注目下，却又清静地停下来，只叫一句"杰西"就没了下文。
这种自省克制的态度，也跟瑞恩以往外向的行为举止颇为不同。
"你回来了，"保罗放下杰西这边，用着长兄特有的宠溺和严厉并存的口气问瑞恩，"为什么不回家？"
"我跟他们泰坦星州的人在一起。"瑞恩示意一下仍在众人焦点里的米奇。
保罗皱皱眉，但望着露出新相貌的瑞恩，却没有再疾言厉色，只是道，"算了，回来就好，跟我回家吧。"
保罗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出神凝望着瑞恩，浅茶色的眼眸里，飘着对过去时光的缅怀追思。
"不。"瑞恩也跟以往的态度不同，说话简洁坚定。
"你说什么？"保罗没有提高声音，但语气里却开始灌注能量，恢复出大哥管教小弟的常态。
"我......"瑞恩看着保罗，瞬间有些习惯性地想让步，但他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在说话，这个来自内部的声音让他坚定地道，"我找到了朋友。"瑞恩又瞟了一眼杰西，这一眼让他给自己打的气更足了，"他真的把我当朋友，他总是对每一个人说，‘瑞恩是我的好朋友'。"
保罗的脸上渐添黑云，"你是克里斯曼家血统纯正的大贵族子弟，不需要任何人来说你是否是他的好朋友。"
"不，大哥。我需要，我跟你不同，那些对我很重要......克里斯曼家有一个优秀的人才就足够了，我心里装的......也不只是克里斯曼家，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只是克里斯曼家的杂质。"
瑞恩毫无内疚惭愧神色地吐出最后貌似带着贬义的词。
"杂质？你给我闭嘴！"这个词却让保罗脸色大变，低声厉喝着踏近瑞恩，但身体却跟声音对比地开始有些站不稳，一只手不自觉扶上侧脑。
瑞恩注意到了保罗反常的虚弱模样，他凝止了片刻，放柔语气，"大哥，克里斯曼家有你继承它的纯正血统，就足够了。"
第054章
"你......你给我闭嘴......"瑞恩安慰的话却似乎起到反作用，保罗竟然难以自控地抬起双手，紧紧对夹住两侧太阳穴，用着近似癫狂的表情绝望地瞧着瑞恩，而且做出接连后退这种不符合他日常个性的动作，"不要......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这个心理教程......不是成功结束了吗......"
嘶哑声被牢牢压抑成低喃，却更显示出其所覆盖的剧烈震荡。保罗的额角，也瞬间渗出大片汗水，倒似乎他脑袋里面突然冒来一把大锯子，来回撕拉这块人体内最没抵抗力和修复力的部分。
"大哥，你怎么了？"瑞恩终于发觉保罗的不对劲并非只是浅层的，"你、你快坐下，我这就去帮你叫医生！"
瑞恩对保罗的关心，消散开他刚来时携带在周身的凛冽气息，使里面原来那个多月前四处闯祸再乖乖被保罗捉回家的小弟瑞恩显露出来。
当瑞恩退回过去后，保罗的古怪症状也闪电般消失，他脸上重新佩戴住钢铁般的严厉表情，"瑞恩，你居然说出那种有失身份的话！记住你的血统！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才是父亲大人的真正宠儿。我早在他弥留的床前发誓，永不结婚生子。到你年满十八岁，我就会向皇帝陛下提出，让你继承克里斯曼的公爵封号。我会辅佐你，接受皇帝陛下授予的重任。你将站在千万人之上，星辰在你面前全都黯淡无光！"
看到保罗没事，瑞恩松下一口气，不由又开始没什么感动地嘀咕，"银河系的星辰一颗比一颗明亮，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呀？而且，就让他们这么亮晶晶的，也蛮不错嘛。"瑞恩扬起脸，轻轻喃喃，"......只要听到他对我说，‘瑞恩是我的好朋友'......"瑞恩突然再次飞快望了杰西一眼，眼神乱得可怕，声音又偏执坚定起来，"......就是想听到他......这样对我说......"
"听听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这半年你到底交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居然根本不象个重视名誉的大贵族世家子弟了！"保罗踏步上前，牢牢抓住瑞恩的手腕，"跟我回去！"
"不，大哥。"瑞恩拼命要挣脱，却敌不过保罗的力气。
就在瑞恩将被保罗拖走的时刻，那边米奇子爵突然炸出一嗓子惊讶的赞叹声，"太迷人啦！这、这一定是天使！"音量是典型的外星州乡巴佬常被帝都人嘲笑的高分贝，在整个大厅毫无礼节地四处回荡，立刻又吸引去所有人的注意，连保罗都蹙眉远望米奇，"这个米歇尔•金山子爵......果然有问题。"
米奇正在满脸傻像盯着勒姆士长子威廉旁边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身材纤细，五官精致，肢体优雅，穿着一件衣袖和裤筒都要比合身略长一点的黑色礼服，颈下打着漂亮的小领结。这一切，再加上那份腼腆的举止，使他带上初出社会的少年郎努力扮演成人的娇嫩羞涩貌。在米奇的咋呼下，少年刹那成了整个宴会厅的注目对象，搞得他看来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宰相勒姆士疑惑地问身旁侍从，"威廉边上的是哪家公子，我怎么没见过？"
场内，只有少数几个眼光锐利的人看出，少年闪亮的黑眸间，偶尔一晃而出某种野生动物的灼热魅力。
米奇对少年翩翩躬身，"在下是善良温柔勇敢正直的米奇，可以请教阁下怎么称呼吗？"
"无、无双，我叫张无双。"少年讷讷回答。
"无双，真是好名字！"
"我也这么认为。"少年脸上是试图作出符合公共社交礼节而微笑的神色，冷色菲薄唇间，隐约露出雪白的小牙齿。
他正是无法自控而变身后的秀刀。
米奇色迷迷瞅着无双的笑容，登时奔放地冲上，"可以跟你做个朋友吗？"
"呃？这、这个......"无双连连后退，象要躲避米奇热情的双臂，但又似乎总也躲不过，身形总是留在米奇两只大手的一米之内。
干瞪着这幅你追他躲的典型大灰狼小绵羊镜头，威廉连下巴都要掉了。
米奇干脆纵身向无双一扑。
当然是扑了个空。
在最后的关键刹那，无双有如神助般得以逃脱。
"你、你不要过来。"无双声音发颤，掉头逃进人群，尽管一路磕磕绊绊，但总是在就要被米奇逮捕的关键时刻，好运气地一跌一撞凄惨无比地避开。
整个大厅都被这对奇异二人组吸引。不少人笑得前仰后合，使劲往前凑，想看得更清楚。
连保罗都被涌来涌去的人群阻拦，无法就此带瑞恩离开。
眼瞅着，无双东钻西躲，竟然向着保罗三人窜来。具体地说，是正对着保罗和瑞恩兄弟相连的手。
前后左右看热闹的人把路堵得结结实实，保罗无法在不惊扰他人的情况下突围而出，只好暂时松开瑞恩，给那对小绵羊大灰狼让道。
无双幸运地冲过人群，回头看看后面追他的米奇，方才除了哭哭啼啼没其他话语的嘴里，却在此时发出语句完整的卖力大喊，"你不要追过来呀--！千万不要追过来--！"说完，他好象是吓呆了，一时忘记逃跑，干脆柔弱地站在原地面，惊慌失措地盯住米奇，直到等米奇对上他的视线，这才又想起来般继续夺路而逃--方向瞄准后厅。
"不要追过来--！千万不要--！"
米奇正好赶到近前，在路过瑞恩时，似乎是顺手的，就已一把准确抓住他的手腕，之后立在原地抬起头，冲着无双逃跑的方向目光闪动，接着，嘴里又开始大呼小叫，"瑞恩，你在这？快帮我追人！"
"呃？......"瑞恩仍然切切不忘地张望被人群瞬间分到远处的保罗和杰西。
"快点！"米奇不由分说，拉起瑞恩，向后厅大摇大摆跑去。
不少看热闹的人一时兴起，也笑哈哈地跟上。
"糟糕，儿童游戏室在那边。"杰西猛从刚才的幻游状态醒来，"奔尼还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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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杰西和保罗赶到，恰巧看见无双和米奇在儿童休息室门口拉拉扯扯，做出各种标准的大灰狼小绵羊姿势。米奇偏偏还能时刻照看住瑞恩，缠着他不许走。三人乱成一团。
旁观的人全笑岔气。
无双见到杰西，眸光闪动，又调转视线在人群搜寻起另外什么来。
此时，因惊愕而慢半拍的威廉也终于拨开众人追到，挡在那两个喜剧演员前面，口干舌燥地劝说宾客回去继续晚会，看能否替他们收拾点烂摊子。
到底威廉身为小公爵，是皇亲国戚宰相之子，又常常出入宫廷，伴在陛下皮特四世身边，其他人不能不买其情面，只能纷纷离去，还是喧笑不已。
无双观察着走得空空荡荡的通道，不甘心地露出疑惑之色。
米奇瞧一眼这样的无双，转转眼珠，"无双天使，我在这边呀。"
威廉好不容易送走满满一堂人，转头瞅着剩下的这两位，却开始擦汗，仿佛面临更大的挑战。
无双正在米奇热情地追逼下步步后退，一不小心竟然撞到儿童休息室门上。他似乎无路可逃，返身扭开门把。
"那不是儿童休息室？莱尼在里面......"米奇嘀咕着迟疑住，但他和无双的眼神恰巧在此时再次碰上，仿佛因此下定决心，纵身带着瑞恩撞向扶着半掩门扉的无双。
"站住！"杰西不由担心地一声惊呼，拦上前去。
"站住！"同时，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也发出相同的厉喝。一道人影闪电般冲来。
杰西和那个人影就象约好般并肩抵达。
瞧见两人的正面面孔，无双终于眼光大亮，借势完全退入儿童休息室，并随手一带，把米奇和瑞恩也扯进去，闪在门边，给杰西和那人让道，同时悄声对米奇笑道，"小心，站稳。"神态已然全无刚才的羞怯样。
"多谢。"面对无双的一百八十度大弯变，米奇居然毫无讶色，且冷静地低声道，"还要谢谢你刚才帮我救下同伴瑞恩咯。"
"别客气，也谢谢你顺便帮我把人引到这里哦。"
"小小回礼，不成敬意。"米奇一笑，又转为疑惑，"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的打算？还居然向我使眼色。"
"令同伴瑞恩恰是我的校友，他和泰坦星州贵宾在一起的事也不是新闻。而且你刚才看他的神态，太急了些。"
瑞恩给两人闹得莫名其妙，"米奇，你原来认识这个少年？"瑞恩虽然看来跟无双同龄，而且身材高大，但是不管是昔日的运动员表情，还是如今显露的殉道者纯粹无瑕神态，都比无双和米奇少了股世俗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