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病人————诡丽八尺

城市病人
大四找工作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就是一次次追逐与幻灭，到了最后，只想把自己推销出去了事，早忘了那心比天高的坚持。江笑停想着他好歹也名牌大学毕业，虽然专业冷了点；学生会骨干，虽然做事窝囊了点；有些社会经验，虽然微不足道了点；有点人脉，虽然不值一提了点儿。思前想后，他看着自己的简历，也还觉得过得去，但这年头，牛人多着呢。
还在10月份的时候，P&G招聘，拉开了轰轰烈烈的求职序幕。那个叫做Personality Test，老外的测试就是不同，上一个网站，回答些奇奇怪怪的英文问题，于是乎，他第一次求职就这样夭折了，问：什么原因？宝洁回曰：性格不适。
他江笑停什么性格？22岁了，还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儿，穿上名牌西装直打晃，说是太瘦也不是，他怎么也空手道三段，厉害着呢。说白了，就是没那做白领的气质。想想他这三年都干了什么？打球、泡妞，高兴的时候，到教室听听课，到学生会露露面，请老师吃个饭、唱个歌，奖学金就轻轻松松到手了。从来没有忧患意识，难怪刚找工作就碰壁。
说到忧患意识，谁也比不过同一宿舍的老Ｋ，从大一开始每天自习，大二来了个大逆转，将功课一放，到处找实习，都些西门子、摩托罗拉一类的世界五百强，虽然白打工，简历漂亮了，加上一口流利的美国英语，立马被GE招去了做Management trainee。
当然，现在才12月，离毕业还有半年多，江笑停倒也不着急，只是看见老K每天哼着小曲那副逍遥样，就有点怒火中烧。
其他哥们都考研，上自习去了，老K坐床上电脑前玩CS，江笑停在第100次修改自己的简历，他觉得自己也不是没什么背景，以前给绿色协会设计的会徽还获了奖、在什么《知音》、《古今传奇》上发表了好些文章，可惜他实在不想当编辑。人家GE，一年能赚快10万，他做个穷编辑，一年也就一万，没钱事小，失节是大，他好歹也国金系公认的系草，这般没了身架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原来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Firm。Firm就是提供专业服务的公司，不是性服务，是管理服务，这样的职业么，现在是白领，以后是专家，说出去有面子。什么四大、BCG都是这类的，想着这世界上这么多咨询公司，他只要去一家就好，这要求不高，结果......后来什么IT编辑哇、报社记者哇、报关员哇，他也都试了，不知自己哪里出了毛病，就是一面霸，屡战屡败。
他、老K和一帮哥们那天去钱柜唱歌，他是发泄，其他人都是发情。几个大男人蹲在小包里面一边唱着苦情的歌儿，一边乱没气质地等着12点之后免费的自助。轮到老K，一首《单身情歌》（求职版）弄得他一大男人脸都绿了，就差没找个MM扑到怀里哭。
"失业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多我一个？
找一个钱多的、活少的、有车的、有房的工作来告别失业......"
就在江笑停整顿了一下，打算忧郁、优秀、优雅、优美地呷一口啤酒的时候，老K说，我认识B公司的一个合伙人，说不定他们要招人。
"B公司？你小子可真行！"
那B公司可是国际手屈一指的咨询公司，工资据说高得不得了，能去那里工作，实在再风光也没有。
"不过那人不大好说话，我先介绍你认识一下，最好别提工作的事儿。"
江笑停兴致来了，"好啊，咱们明个就请他吃饭，就去俏江南，好久没去过了，为工作投资，值得！"
"你丫就这点出息，人家怎么也留过洋的，才不稀罕，咱们就去后海找个酒吧坐坐吧，本来我明也约了他。"
"好啊，这真是太好了！你小子怎么认识这么有前途的人？"
"这说来话长了，"老K叹了口气，"不过像他那样的人，认识也真不是好事。"
后海，银海轩酒吧。
当他们到时，那人已经到了。就着朦胧的灯光，能看出那人瘦削、颀长，脸色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好像很年轻，一点也不像个咨询巨头的Partner。
"程先生，您好！"江笑停赶紧向他打招呼。
那人点点头，向老K道，"你迟到了十分钟，你知道，我工作可是按小时计费的。"
声音很柔，却让人觉得发冷。
"我知道，程今，"老K向他频频道歉。
程今站起来，披上大衣，从衣兜里面拿出个信封，"峦修，你姐给你的。"
"你要走？"
程今点头，"不早了。"
"这钱不是我姐的，是你的吧？"
程今叹了口气，"不要吗？"
"我要，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找到了工作。"
程今只笑了笑。笑停发现他的皮肤好像很白，在接近锁骨的地方有一小块红的，仿佛是刺青一般，艳丽得刺目。
待他回过神来，程今已经走了，自始至终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回去的时候，江笑停还想着程今和脖子下的那块红艳。
２
经历了PWC惨绝人寰的群殴，笑停从嘉里中心出来时，心情极为沮丧。
绕过停车场的时候，看见一男子坐在台阶上吸烟，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肤色白白的，身材高瘦，本来应该很柔和的人，却给人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感到逼人的锐气。
虽然后海一面，没太看清楚，但这种感觉，真的就是程今，况且Ｂ公司应该也建在这里吧？他看到程今，顿时喜上眉梢，有如看到了工作。
"程先生？"
男子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抽烟。
"我是老Ｋ的同学，我认识你。"
"嗯。"
"我刚刚在PWC面试完。"
"嗯。"
男子的话很少，但不是不善言谈，而是漫不经心，脸皮厚如笑停，也感到了一丝尴尬。
"您今天下午有安排吗？"
"有。"
"我能请您喝咖啡吗？"
"我不喝咖啡。"
江笑停本想负气而走，却又舍不得，大好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了，于是没话找话，"这个......程先生，您的车很棒，宝马7系......"
"这不是我的车。"
"您的车呢？"
程今沉默不语。
"对啦，您还不知道我名字，这是我名片！我现在是Job Hunter！"江笑停赶紧道，这名片可是他为找工作专门请人设计的，看上去十分有架势。
程今接过去，看了看，放到了口袋里。
笑停已经感激涕零了，这个程今，真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啊，自己这么狗皮膏药，还没有对他动怒，不愧是国际咨询巨头的合伙人，这份涵养可真是不一般啊！
"您可以赠我一张名片吗？"
"我没有名片。"
"您没有名片？B公司的合伙人，怎么没有名片？"
"我不是合伙人，我也是来求职的。"
"您不是程今？"
"我不是程今，也不知道程今是谁。"
这个......笑停傻了眼，想想自己刚刚忍气吞声，顿时十分懊恼，"你和他长得好像！我......我认错了人。"
"我叫陈扬，就是应聘B公司的，来早了点，"男子笑了笑，露出一排贝齿，"第三次面试，面试的人应该也是Partner。你如果要找那个叫程今的，不如一会和我一起上去。"
男子容貌斯文，带着股子书卷气，只明利的眼睛，让整个人有着迫人的气势。
他开始回忆程今长什么样子，如果去了B公司，能否认出他来，只记得他很年轻、皮肤很白，脖子下有块红的刺青，其他的都有些模糊了。
"不用了，你忙吧，今天真不好意思，我要到这附近转转，一会面试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赔罪。"
陈扬最后也没有给他电话，江笑停有些懊恼地回宿舍，看见老K依然在玩CS。
"喂，我今天碰到个人，很像程今。"
"喔，他这几天不在国内，去了英国好像。到时候我问问他招不招人！"
"他和你姐什么关系？"
"男人和女人，还能什么关系？"
"有个漂亮的姐姐真好！"笑停羡慕地道，"他今年二十几？成功人士啊！"
"嗯，大我三岁吧，比我姐还小一岁。"
"不过咨询业不比IT业，这么年轻做到Partner？"
"只知道他是美国常春藤名校毕业，因为在《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了些论文，声名鹊起，直接从美国空降过来。要是从基层做起，再干十年也到不了那个位置。"
真是两个世界啊，笑停有些颓然地趟到床上。
"不过他成天忙得和什么似的，"老K补充了一句，"你也别羡慕他，说不定那天会过劳死、或者得抑郁症，肯定不如我们逍遥快活。"
3
"不过他成天忙得和什么似的，"老K补充了一句，"你也别羡慕他，说不定哪天会过劳死、或者得抑郁症，肯定不如我们逍遥快活。"
"他好歹也差不多是你姐夫，你怎么能这么咒他？"
"再过一周是我生日，你来我家聚会吧，他那天肯定过来，不知道B公司会有些好机会。"
聚会那天，四点半到老K家时，程今已经到了，坐在客厅里面翻着杂志。
老K向程今介绍了一下，就跑到厨房里面忙活，留下程今和笑停两个人。
这是笑停头一次近距离端详程今：
程今皮肤很白，个子很高很瘦，单看外表，甚至还有些柔弱。整体轮廓上仿佛和那天遇到的陈扬有些相似，但细看又全然不同：陈扬在眉目间很有些英气，看上去很有魄力，相比程今却太过清秀了些，清秀得有些暧昧，这种暧昧虽然并不算女气，却仿佛江南晓风残月般的温吞旖旎，那点红的刺青更是撩人，将人心里那分不太明朗的情思全点了出来。
笑停开始想着，这人的咖啡色的毛衣、白色长裤下面都藏了些什么，这说明程今很漂亮，只这漂亮对女子算好事，对男子也许是罪过，因为它必定会勾起别人不应有的遐思。
发觉自己想得太远了，赶紧咳嗽了一声，"听说您前阵子去英国了？"
"嗯，出差。"
程今抬眼向他笑了笑，声音温和，"你和峦修是同学吧？一个班级的？"
"我们还是上下铺呢。"笑停兴高采烈地道。
"年轻，真好啊！"程今这样淡淡笑着。
程今的声线很低，就仿佛没有中高音一样，有气无力。
"程今，过来帮忙！"一个女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大家都在忙活，就你！"
料想是老K的姐姐峦青，还真是漂亮，很狂野的美。
"姐，程今刚回来，时差还没调过来呢，你饶了他吧！"
"哼！他这个家伙从来都是这样！"
程今有些不自然地咳嗽着，随便翻着杂志。
江笑停有些不好意思地跑到厨房，"要我帮忙吗？"
老K向他眨了眨眼睛，"你和程今聊聊，他今儿有点累，不过人还是随和的。"
"这里怎么办？"
"嘿嘿，姐姐就是想拉程今过来帮忙！"
"是啊，你不用管，"姐姐愤愤地道，"那家伙大男子主义！"
"他大男子主义？"笑停愣了一下，真的很难把那样一个人和大男子主义联系到一起。
"姐别埋怨他了，"老K有些不高兴地道，"这种活，他怎么会干？"
从厨房出来，程今还在那里坐着，只换了本杂志翻着。
笑停试探着问，"对了，您一般喜欢看什么杂志？"
"嗯，TIMES、Fortune什么的，"程今答道，"你呢？"
"我？"笑停有些不好意思，"我格调没那么高雅，经常看些周末画报、体坛周末，偶尔会看《经济观察报》。"
程今咧嘴笑了笑，"也不错，我是工作使然，后来就成了习惯。真怀念上学的时候啊。"
"大四就很郁闷了，快毕业了，工作还没着落。"
程今有所感触地点了点头，"没错，不过经过这样的磨砺也是件好事。"
"好事？"笑停惊讶地问。
"当然，时间不会因为你郁闷而停止，这段日子早晚会过去的，然后你会发现，自己奇迹般的长大了，有担当了。"
笑停暗骂你春风得意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却也笑笑，"你说的没错。"
老K姐姐还真是好手艺，转眼一顿丰盛的晚饭就做好了。
江笑停从来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下筷如飞，边吃边称赞着，听得老K姐姐那个高兴，向程今埋怨着，"你看小江多会说话，你就不夸我两句？"
程今皱了下眉，苦笑，"你做的，分明是我最不爱吃的，还让我夸你？"
"别忘了，今天是峦修的生日，不是你的！你这人真难伺候。"
老K有些听不过去了，"姐，程今最近胃不太舒服......"
姐姐有些惊讶的问，"你胃病犯了，怎么不和我说？"
程今淡淡笑道，"连老公生病都不知道，娶你，还不如娶峦修呢！"
老K有些懊恼地道，"你们都多吃饭，少说话。"
姐姐提议去钱柜唱歌，笑停举双手赞成，本来老K是反对的，只好作罢。
老K向来麦霸，一首接一首的唱着，姐姐好容易才抢到了麦克。
"程今！"姐姐命令着，"我们情歌对唱吧，你来选一首。"
"就万水千山总是情吧，我就会唱这首。"
"不行，我不会粤语的，伤心太平洋吧！"
程今叹了口气，拿过麦克，"峦修，我们来对唱吧！"
老K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道，"好吧，姐姐不要吃醋就行了。"
很显然，程今是不习惯唱卡拉OK的，声音老踩不上点，力度也不够，不过老K和他配合得很好，仿佛故意放慢了语速，也变了腔调，这样唱下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峦青刚刚还在笑着，听到后来有些笑不出了，只向老K嚷着要一起合唱。
唱毕，程今叹了口气，披上大衣走出了包房。
老K向笑停示意，笑停赶紧跟了出去。
"您不太习惯K歌吧！"
"太吵，"在门口的石阶上蹲下，程今叹了口气，"让人头痛。"
"我也不喜欢唱，多数是陪朋友，"笑停非真非假地说着，"和纵横商界的喧嚣比起来，这里应该不算吵了吧？"
程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M公司是国际企业，服务的都是国际客户，和乡镇企业是不同的，只要有专业的能力就够了。"
"让人羡慕的就是这点，"程今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一直都很崇拜M公司，一流的战略咨询公司，资深的管理顾问，让人憧憬。"
"你最好别有这个念头，"程今打断他，"每天到不同的国家去，在不同的酒店下榻，应对不同的案子，忙季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很累，也很寂寞，和家人也疏远了......你也看出来峦青不太了解我，可我又哪有时间让她了解？"
笑停坐到石阶上，淡淡道，"是跟头，也要自己栽下去才知道。"
程今笑了，"真是年轻人啊！就是有锐气。我们这里需要一个客户助理，明天10点到公司，我们正式聊聊吧，看你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