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听竹一震,正想质问,赵佚笑道:"你想不想看看他的伤如何了?"
柳听竹虽知他必有他意,但一个不字终究是说不出来。
下了马车,穿过一个偌大院落,只闻前院里莺声燕语不止,柳听竹见满目珠帘红帐,甜腻香气直冲得脑中发闷,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哪里?"
赵佚笑而不答,道:"你跟我来。"
指指半开的窗,柳听竹蹙眉看了他一眼,探身过去。一看之下,像雷打了似的怔在那里了,半日里动弹不得。
原来房中竟是萧书岚,他未穿上衣地躺在榻上,一个极美的女子正半跪在床头替他伤口换药。一旁丢了不少空酒壶,萧书岚显然是喝醉了。那女子看他的眼神,满是温柔。
赵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没有了一个雨烟,还会有别人。生死关头,他自是会对你真心真意,死亦不足惧;但有句话说啊,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安乐。他这并不是在做什麽不对的事,这是世间男子视之为很平凡的事。到风月场所,有的呢,美其名曰是寻个红颜知己;那低俗些的,便也只是场买卖。明白了吗?"
柳听竹摇头,嘴唇发白。"不明白。他喜欢我,想著我,又怎麽会跟别人在一起?"
赵佚笑道:"借酒消愁你懂吧,这也是一种消愁的法子。萧书岚也是男人,又怎麽会例外。你不让他碰,你当他就真熬得住了?那死在你手里的雨烟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啊。"
柳听竹嘴唇发颤,却问道:"你也一样?"
赵佚一愣,笑道:"自然一样,你当我那三宫六院都是虚设的吗?"搂著柳听竹将他带离了窗边,又笑道,"很难懂,是不是?"
柳听竹茫然地点了点头,赵佚笑道:"你也不需要懂,在我身边,你可以不需要懂。"
这个世上能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地方并不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柳听竹忽然推开他,向外狂奔而去。赵佚也不拦他,走了两步,却笑道:"萧书岚交游甚广啊,这里明是妓院,暗里却是帮派的据点。"
铁铮一直在不远处,此时道:"正是,那女子也是昔日萧书岚的红颜知己。後来萧书岚跟雨烟订亲,她也自去经营,在这一带势力甚大。"
赵佚看著柳听竹清瘦落寞的身影,道:"难为他了,他哪里懂得这许多。他又哪里懂得吃醋,只是单纯地觉得除了他萧书岚就不会再对别的任何事情著意一般。傻孩子,怎麽可能呢。"吩咐道,"走了这些日,也累了,暂在行宫住几日再回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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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里虽不比得皇宫富丽,但送来的果子也都是珍稀之物,柳听竹平日甚喜,此刻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苍白著一张脸在窗前前枯坐,日落时忘了点灯,日出时却又忘了熄灯。宫女太监,一律不让走近,问他什麽也不开口,只是日复一日地消瘦憔悴。
就像花,快要枯萎。
赵佚见柳听竹多日来都是神思恍惚,不言不语,虽是意料中事,却也是愀然不乐。一日两日尚可忍,多过得几日也不耐了起来。
一日里两人枯坐半目,柳听竹终於开口说了句话。"让我回去吧。"
赵佚却也答得干脆,道:"不可能。"
柳听竹道:"你想要我怎麽样?"
赵佚道:"乖乖呆在宫中便好。我不逼你现形,是怜你惜你,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柳听竹半转过头看他,夜色里他一双眸子如同猫的眼睛,碧绿生辉。"你也想......像萧书岚对我那样......?"
赵佚不提防他有此一问,半日里大笑起来。"你不喜欢,我当然不会。"
"不信。"
赵佚笑道:"你喜欢也不行,你该知道为什麽。你是宝物,我若是亵渎你,成何体统。我知你怕,你尽管放心。我喜欢你就为你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气息,和不通世事的纯净。我整日见的人莫不是勾心斗角阿谀奉承,再无你这般干净的,我又怎忍把你自云端里拉下来。"
柳听竹唇角微微浮起半朵笑意,他许久不曾笑了,连笑起来似乎都是生硬的。"皇上说得有理。我想再问皇上一个问题。"
赵佚道:"你说。"
柳听竹道:"皇上百年之後,当如何处置我?"
赵佚大笑,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指轻抬起他下巴,看著他眼睛道:"自然是将你打回原形,让你为我殉葬。"
柳听竹打了个寒噤,眼睛在夜里看来更深更亮。赵佚笑道:"古来帝王,都是把最心爱的物事跟自己葬在一起。我自然也不例外。"
柳听竹侧开头,低声道:"连一条生路都不留给我?"
赵佚道:"不能。"
柳听竹浑身微微颤了一下,却笑著点起了灯,道:"长夜无聊,不如听竹弹首曲子,皇上看可有进展?"
赵佚失笑道:"何必说这般认真,你弹便是。"
听柳听竹弹到最後一乱时,却无论如何也弹不过去,连弹了几次都是如此,知是他左手指法有误。当下走到他身後,掰了他左手教他。
他怀里半拥著柳听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只觉得柳听竹在自己怀里略动了动,腰侧有什麽冰凉坚硬的东西刺破了衣裳,紧接著觉得一阵剧痛,柳听竹却啊地一声被弹了出出去。
灯下只见他右手白得透明,指尖已是利爪,还染了自己的血。
"若非你身上又有符咒护佑,我被你反伤,此刻该死的就不是我了。"
赵佚一手捂著腰侧伤口,忍痛笑道:"看来,人的花样你也学会了不少。骗人的把戏,都学得十足十了。"
柳听竹冷笑,月光下竟有狰狞之态。"我为何要给你陪葬?"伸手在窗上一抹,笑道。"皇上的血,足以破这里困我的符咒了。"一抹青影如烟般飘了出去,不出片刻却听见一声惊骇之极的惨叫声。
赵佚微一蹙眉,这声音却是铁铮。摇头笑道:"你真不走运。"缓缓坐下,笑道,"我倒看你能逃得到哪里?我的血,嘿嘿,你沾了我的血......"
一边唤了李忠进来,李忠见赵佚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浸透,吓得魂飞天外。赵佚道:"立即派人去追他。"
侍卫领命而去,赵佚又道:"这里离围场不远,把他赶到那里去。"
柳听竹闯到花园,却见有个人拦在面前。定睛一看,却停了步,冷笑道:"是你。"
铁铮道:"你是怎麽逃出来的?"
柳听竹扬起右手,笑道:"我把你们皇上杀了,就逃出来了。"
铁铮见他手上鲜血还未干,又知方才他确是跟赵佚在一室的,心下生惧。柳听竹却往他面前一站,笑道:"想走?没那麽容易。这笔帐,我早就想跟你算了。若非是你,我怎麽会落得这个地步?"
铁铮想出手,却发现浑身如同被冻住了似的,内力直把全身骨节冲得格格作响,却动弹不得。柳听竹吃吃地笑,手已向他颈间伸了过来。
"我答应过萧书岚再不吃人了,不过呢,你是例外。"
冰凉的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颈间,笑声再响起:"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麽执意要杀我?"
铁铮道:"你这个妖精,人人得而诛......"
那个"之"字还没出口,喀地一声,柳听竹已扭断了他的颈骨。血溅在他脸上,柳听竹有些厌恶地伸手拭去,却笑道:"我就是妖精,不想你最後也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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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了一阵,柳听竹只觉身子越来越沈,眼里发花,右手麻痒的感觉越来越重,掐上去已无知觉,法力丝毫用不上,已知适才弹开自己的并非符咒,而是赵佚的血天生就有克制妖邪之能。自己偏偏还撞上了,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的。
只恨得牙痒痒的,这下子自己一双脚怎麽跑得过後面的快马?一抬头见面前有片密林,不假思索地奔了进去。
赵佚见柳听竹跌跌撞撞地奔进了林中,却不命人阻截,李忠本来奇怪,转念一想立即恍然。这本是围场,林中都设了兽夹,赵佚是有意把柳听竹引到此处,要让他惊慌失措,无路可逃。
忽然听到林中一阵惨叫,正是柳听竹的声音。李忠偷瞟了一眼赵佚,只见赵佚唇角上挂著个冷冷淡淡的笑,却似事不关己般无动於衷。
"派个人过去看看,朕是不是逮到想要的猎物了。"
转眼间回报道:"回皇上,已被兽夹夹住了脚。"
赵佚摇摇头,笑道:"不爱穿鞋子的傻孩子,这样会更痛的。大概骨头都会全部被夹碎了。"听得周遭的人都是一股寒意冒上来,赵佚一鞭抽在马背上,朝树林奔去。
奔得近些,便可看见柳听竹的身影。他也不知是如何挣脱了那兽夹,正勉力扶著树干在向前走去。青衣左襟已被鲜血浸透,左足显然伤得极重。
赵佚伸手拿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那箭破空而去,柳听竹听到风声转头,嗖地一声,那枝箭已透过他左肩,硬生生地将他钉在树干上。柳听竹痛极,咬破了嘴唇满是鲜血,却强忍著不再叫出声,忍痛去拔左肩上的箭。手方触到箭尾,又是一箭飞来,直透过他右手手肘,将他右手也钉入树身。
这下柳听竹再也动弹不得,只有瞪大了一双黑眸,看著赵佚下了马,一步步地走到面前。
赵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时候你都还不会有汗,真不是人的体质。"又弯下腰拉起他的脚踝,柳听竹脚踝骨早已被兽夹夹碎,哪里还禁得起他这般一碰,当下痛得眼前发黑。
"好漂亮的一双脚,可惜怎麽会变得这样?"赵佚一个个的掰开他痛得蜷在一起的脚趾头,笑道,"我初见你那个月圆之夜,你就赤著一双脚,放在水里。月光下看来,很单纯的诱惑著人。唉......真不忍心。"
放下他的脚,柳听竹眼前一黑,耳中狂鸣,几乎晕倒。只听得赵佚的声音道:"我疼你,宠你,你不领情,那也罢了。你要逃走,跟那萧书岚一同走,那也索罢了。可你居然要想杀我,听竹啊听竹,你说我还能放过你吗?我当你是人,你却根本没人性。既然如此,我还何必把你当人,对你讲感情?"
赵佚捏著他的下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终归不是人。你连只狐狸都不是,狐狸也会知道感恩,历来狐仙报恩的事,很多。你呢?你是什麽?"一把甩脱他,冷笑道,"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什麽东西。"
命人拔出柳听竹伤口的箭,血如泉涌,又将柳听竹关入笼中。赵佚望著柳听竹重伤的左足,那一片血肉模糊,脸上丝毫不动。
御花园中,月色晶明,觥筹交错。这日是赵佚寿辰,席上的都是些亲王贵族。坐得离赵佚最近的是他最宠爱的皇弟平王。
平王笑道:"皇兄,我送的这对仙鹤如何?"
赵佚笑著摇了摇头,道:"你就知道玩这些东西。"
平王有些不忿,仗著酒意道:"皇兄,我就算没本事,我平王府上的这些珍禽异兽可是自天下搜罗而来的,就算是您皇宫大内,也是比不上的。"
一旁侍候的李忠听了皱眉,忙使了个眼色吩咐宫女给平王斟酒,塞住他的口。见赵佚并不以为意,才放了心。
岂料一颗心还未落到实处,却听那平王又道:"皇兄,你一向看不起我这些喜好,听闻皇兄也在宫中养了什麽宝贝,还宠爱得紧?也让臣弟开开眼界如何?"
赵佚脸色微变,抬起头盯了他一眼。李忠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只听赵佚淡淡地道:"宝贝谈不上,倒是个稀罕物儿。"
见平王一脸心痒难耐的样子,赵佚笑了笑,道:"你真要看?"挥挥手,命人把关柳听竹的铁笼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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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见了那大得如同半间房屋的铁笼,里面躺的居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容颜俊秀的青衣男子,不由得大失所望,叫道:"皇兄,这分明是个人。"
赵佚笑道:"你看清楚了,真是人吗?"
平王走近铁笼,盯著细看了半日。月光清澈,那人垂落的睫毛都可一根根地数得分明,这不是人又是什麽?疑惑地回头望了赵佚,疑心他在开自己的玩笑。
"他不会说话?"
赵佚端了酒杯,啜了一口,道:"从带回宫来,就没见开口说过话。"
平王道:"皇兄,他究竟是什麽?"
一旁诸葛道:"王爷,他是狐。"
平王歪了头,打量著柳听竹,笑道:"皇兄,狐狸怕的便是猎狗,前些时日,有些人给臣弟送上了一只纯种的獒犬,要不要来试试?"
赵佚笑道:"试?怎麽试?一口咬死这小东西?这稀罕物儿,就这麽让死了岂不可惜?"
平王道:"试试能不能让他变回原形啊。"不敢说出来的後半句话是,我才不信他是只狐狸呢。
赵佚笑道:"宋天师不在,朕也没办法。不如你来试试?这小东西倔强得紧,若你能让他变回原形,皇兄就服了你。"
平王自座位上站起来,道:"好,皇兄,今天我就不相信不能让它变回原形。"
赵佚见平王命人架了一堆木柴在笼边,微皱了眉,道:"你想死他不成?"
平王却笑道:"皇兄,您几时这麽心慈手软起来了,反正也不听话的,弄死就弄死了。不要说他不是人,即使是人,又怎麽样?"
赵佚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平王命人点火,柴草烧著,赵佚跟平王相隔甚远,都觉得难受得紧,更不要提近在咫尺的柳听竹。片刻间已呛咳不止,浓烟尽数吸入鼻中。
赵佚看了半日,道:"把火灭了。"
平王却煞是兴奋,道:"皇兄,再等等,大概他就快撑不住了。"
赵佚淡淡笑了,道:"他就算死,也不会吭一声的。在宫里这些时日,若非给他硬灌东西吃,怕早已饿死了。"
平王气不打一处来,仗著赵佚平日宠他,叫道:"皇兄,你为何这般袒护一只狐狸?"
赵佚失笑,道:"朕什麽时候说过他是狐狸了?"
平王呆住,心道诸葛方才不是明明说过?赵佚站起身,一面命人灭火,一面走到平王身前,笑道:"狐狸也分很多种,他偏生是最珍贵的一种。所以,我不想让这宝贝这麽轻轻剔易地被你给弄碎了。"
平王更怔忡,重复道:"弄......碎?"
赵佚笑而不答,此时浓烟渐散,走到笼前,见柳听竹早已昏迷,人事不省,命人将笼门打开。平王忽然抢在他前面一步,叫道:"本王就偏要看看到底是个什麽东西,哪个地方长得跟人不一样!"
把柳听竹拖出来,胡乱撕扯他的衣服,赵佚皱了眉,当了众臣,对这个宠爱的亲王,一时间训也不是,喝骂也不是。
柳听竹被他一带,摔得生疼,睁开了眼睛,直惊得脸色发青,平王口里尤自嚷嚷著:"你不肯变?我今天就剥了你的衣服,看你哪里不一样!"
柳听竹惨呼一声,这是赵佚自他回宫来,第一次听到他有声音发出来。这一叫却满是凄绝无助,即使是替他治脚伤时,那般疼痛也没听他叫一声。赵佚叫了声:"老三!"
平王自小娇纵,除了赵佚,哪有人敢对他有半分不敬?偏手中这人就不从,又当了这麽多人的面,下不了台,只管撕他的衣服。柳听竹上身衣服已尽数被他扯落,月色下可见到如同玉器般的肌肤,光泽如水。莫说平王,就连赵佚看著,也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