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祉水被我这么一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无需回答,我知道,从他刚才的萧音中我就应该知道呀,他是个心中有情之人!可我这么多年的修行不就是为了除却心头的七情六欲吗?琴音中有了情意,大概就是我的修行将毁之时了吧!
不再在意寒祉水的说辞,我也望向湖中月影,心中竟不自觉浮上一丝高兴,想涉水浮空取来水中之月。
第二日,花孜总算是醒了,虽然还有些不适,好歹身为小仙的法力让他不会失礼与人前。告辞寒府后,我两双双飞回天界,入南天门,我回"惜阁",他回"斗魁宫"。
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见我也没有说太多。我却因心中悬着那位叫"溢天君"的事,又满天宫地找不到有关此人的记载,只好硬着头皮回来问师父。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
"岑儿有何不明?"师父放下手中的书,依旧操着我爱的轻柔中音问我,听着就暖入心中。
"听说七百年前,天界有一位叫‘溢天君'的上仙因私犯天规,被贬凡间是吧?"
我小心看着师父的表情,果然看到师父长期的淡淡笑颜上出现了我少有看到的表情,其中夹杂着震惊,无尽的回忆,以及我不明白的--一股痛。
许久,师父才开口说话,却始终不再正眼看我。"你是如何知道此人的?"
"徒儿--"我知道此事是瞒不过师父的神通的,但如果老实招出花孜只怕会--我只有保持沉默。
"岑,你私下凡间了!"师父突然的问话让我无法回答。
"师父--"
"而且你已经遇上了一个叫寒祉水的人对吧!"
"徒儿不敢隐瞒,前几日徒儿的确随花孜私下凡间数日,其间也确认识一个叫寒祉水的人。不知师父为何--"
我的话还未问出口,就见师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孽!孽呀!岑呀,从今日起你就离开惜阁回到凡尘去吧!"
我听到师父这样一说,心中惊跳连连,平日的镇定自若也全都不见,全顾得弄脏了衣服,直直跪在师父面前,"不,师父,徒儿知错,请不要赶走徒儿!徒儿以后再也不会私自下界了。"
师父却似并未听到,身形不停地往"惜阁"里走,门扉就在师父身影消失于阁内的一刹那重重关上。
"师父!"凄厉的叫声换不回一丝回应,生平第一次我感到一种深入四肢百骸的深沉无措,一下子跑坐在了地上。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我连连自问,十数年的师徒之情难道就真比不上一次私下凡尘的错?我想不通这是如何的不可饶恕,也不相信一向疼我如已的师父真会不顾情面地就此陌路。强自打起精神我打算长跪在"惜阁"门外,只到感动师父不再把我逐出师墙为止。
可一连三天过去,"惜阁"依旧门扉紧闭,把我关闭在这熟悉的一切之外。心中原有的一丝希望也随着时间的过去而一点点消磨,过去师父也生过我的气,却从没这样一句话不说地就让我离开的。
后来花孜来了,见我跪在"惜阁"门口,只想冲进去与师父解释所有一切。我拉住花孜的衣下摆,向他摇头。
"岑!"花孜急得对我叫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平日的淡然,镇定自若怎么全都不见了!脸色苍白得像鬼,还有--"
"花孜!"我知道自己连叫唤都是无力的,但我不需要他再来提醒我此时的狼狈。
"你--"花孜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急得在旁边直打转,后来似想到什么办法,飞也似地跑了。我没有多加理会,现在的我无心去理会了。
终于"惜阁"里传出了三天来的第一个声音。"岑--,你进来吧!"
我喜出望外,连忙起身推门而入,看见师父正坐在厅中的上座,马上走上前,又复跪在师父身前。"师父,徒儿知错了!"
"唉!"师父叹着气,伸出手抚上我的发,许久才开口,"不,是为师的错呀!"
我一听,马上抬眼望向师父,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师父--"
"岑呀,你听我说,修道者,有大修为者莫不是先入得尘世,再出尘世。所谓‘破'就是修道者一大关呀。为师却总想把岑放在身边--,终究--"
看得出师父有许多话想说,却考虑到太多因素而没有让我明了,最后只是告诉我,"岑,这孤星狐与你也算有一段缘,如今他已八岁光景,你也该到人间去渡化他重回天界才对。"
"师父--"
"去吧,你命中该有此一劫,为师也无能为力呀,只望你此去牢记为师的教导,他日必可重回天庭。"
于是,我带着这种无奈,拜别了师父,没有与任何人告别,一人前往南天门。此去只怕是--我站在南天门,有些依依不舍地回首望着云雾飘渺的天界,这是我熟悉并生长了十数年的地方,在这里有我敬重的师父,有我爱的花草,有那个缠着我始终甩不掉的花孜,有--太多了,如今离去了,才知--
不想再多想,凭添心中愁怅,我白袖一挥,打算就此下凡,有人却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我的手。
"岑--"
原来还有人会想着来为我送行呀,我回头对着花孜灿烂地笑着。
"不要走,岑--"花孜紧拉着我的手,眼中有着浓浓地不舍。
"花孜!"我慢慢打量着眼前的好友,他今天穿得依旧那样招摇,明黄色的长衫,红色的外氅,但不知为何,我竟不觉得这身衣让我如何无法忍受。"你怎么给我送行还穿得这样花枝招展呀?"
"岑,你又--"听出我话中的揶谕,花孜复又叫了起来。
我突然在想花孜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淡然如我,能吸引我注意力的首先就是那招摇长衫,所以就算每次被我揶揄,也还是模样不改吧。心中升起一丝感动,我收回心念,却看见花孜居然还在计较着他的衣衫。
"有吗?"花孜在上下不停打量着自己。"我刚刚来时见到了太真王夫人,她还说我的一身打扮很是漂亮呢,哪有什么花枝招展,最多是很漂亮,比那些仙女还漂亮......"
我白眼一翻,把头转向一边,我想也许刚才我是一时鬼迷心窃才会觉得这牡丹花仙是为我才这么打扮的,这个花痴其实就是一只爱花枝招展得到处招摇的孔雀。
"好了,花孜,我要走了!"我还是感动于他能来送行,但却不能因此而不走。
"岑--"花孜模样可怜地瞧着我,拉着我衣袖的手就是不放。
我无奈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脸,"我只不过是下凡一趟,又不是不再回来,苦着脸干嘛,花孜不是最爱笑了吗,难道对我却舍不得了?"
"不!"花孜马上摇头,对着我努力笑着,可在我眼中这笑其实比哭还难看。
"真丑!"
"--什么?"
"你的笑!"
"什么--?喂,岑,你都要走了还欺负我!"
"呵呵,那又如何?"我大笑着转身,背着身,向身后的人影挥手告别,以后的漫漫人世路,我一人独行!
2
虽然下得凡来,我却不敢回去鹤泉,回到那个我在天上时日夜思念,生我育我的地方。我不想看到父亲失望的脸,此次我是被师父赶下凡界来的,如何有脸面回去。此时我心中唯一所想就是快点找到寒玉泱--孤星狐转世,好渡化他,早日重回天庭。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想不到回天宫才转眼数日,再下凡尘,那个不久前才在我怀中哭闹的孩子,居然已是稚气未脱的小童了。我本还在想到了杭州如何前往寒府,终究对于他们我也只是数年前有一面之缘的人,只怕--
我一人在杭州堤旁细思着,却听到连连惊呼由远而近传来。我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竟是一匹发了疯的马在河堤上狂奔,直向我的方向而来,马背上还有一个幼童。
这是怎么回事?我未细想,手中已聚气,手腕一抬,白袖飞起,一股神通力便直射向发疯的马。马向前又跑了十几米终于停了下来,我快步走了过去,看看马背上受惊不轻,还死抓着鞭蝇的孩子,轻轻把他搂入了怀中,"乖,别怕,已经没事了!"我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安慰他。四周满是围观的人,吵杂地说着什么。我觉得吵,想挤出人群,人群却自动分开了。
一只强壮的马停在我的面前,有人翻身下马,上前就对我一鞠,"多谢阁下相救小侄一命!"
看来是不用我再花时间找这孩子的父母了。我不经意抬头,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你--"
至始至终我都忘不了那个如冬夜星子般的寒眸,如此深遂而耀眼,就算在天宫数日中我也会不自觉想到这双眼睛,把他和满天星宿的眼睛一一比较。
"岑!居然是你!"
我没想到数年过去,他居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一下子就叫出我的名字,不知心中是感动,还是--,我笑着上前,把怀中惊魂未定的孩子交到寒祉水的怀中。
"他就是玉泱了?"
"嗯,长得很大了吧,想你走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呢。"寒祉水边和我说着话,边打量了一下身后,见寒府的家仆已经到了,于是伸手要来一骑马交到我的手上,"今天让我碰上你,而且你又救了小侄,说什么都要到我家好好住上几天!"
我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微笑着接过鞍蝇,由着寒祉水带路去了寒府。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寒府是个极受尊敬的人,甚至与花孜一起在寒府供有长生牌位。这次再来,寒府上至老夫人,下至仆众都出来迎接我这个贵客。听说我又救了玉泱一命,更是感动得不知如何答谢才好。
盛宴席间,寒老夫人突然问道:"不知鹤公子,此次前来杭州是游玩还是--"
"不怕老夫人笑话,我自从与花孜分开后,也只是四海飘泊的一介浪子呀。"
见席间老夫人与寒祉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我已经猜出他们所想了。
"鹤公子,我们正欲为泱儿找一位西席,老身见公子谈吐不凡,想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果不嫌弃,不知可否留下来,教授泱儿?"老夫人试探地寻问我的意见。
我不动声色,只是对老夫人抱拳一鞠,"多谢老夫人抬爱,那么岑就尊敬不如从命了!"
从没想过,我入寒府居然是如此容易之事,当上寒玉泱的师父也会如此容易。
后来我才知道,玉泱虽只是一个八岁幼童,但由于过分顽皮、倔强,已经气走了不止三位老师了。看来老夫人愿意请我这个年纪轻轻的老师也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呀!不过转念再想,那孤星狐本是天界灵兽,虽下凡成人但本性未改,又怎是那凡夫俗子可以驯化的。
不过最让我吃惊的消息却是寒祉风的原配夫人清婕的病逝,听说这是四年前的事,寒夫人清婕经上次之事后精气原神一直无法恢复,长期卧病在床,直到玉泱三岁时再也不支终于洒手人寰。隔年寒祉风继弦,娶城东米庄之女季恩若为妻,夫妻一年后寒府的小二公子--寒玉泠便出生了。
刚听此消息的时候,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震撼,回想起当年与花孜一起救下寒夫人清婕,见他们夫妻二人相拥而泣,不甚悲凄,心中还在感叹是如何的一种感情可使两人再相见晃如隔世,可现在看来,如此这般的情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今日有,他日无的东西。
不觉又想起远在鹤泉的母后那终日郁郁寡欢的容颜,长叹中不觉又多了几多思乡之情。
我听说玉泱因为疯马事件大病了一场,三天都下不了床,出于一个师长对于学生的关爱,我特第于第四天的早上去探试他的病情。
"如何?"当我走进玉泱的"漱玉斋"时,寒老夫人正守在长孙身边,见我进来寻问,满心忧虑地说:"泱儿这孩子打小身体就不是太好,总是大病、小病不断,这次被那受惊的马吓得更是--"寒老夫人的话声尾音已经有了些微的哭音。
我听得沉默,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这份感情虽然我没有体会,但我也在父王,母后身上看到过。我把手轻轻搭上玉泱细瘦的手腕打算为他切脉,一股奇怪的脉象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夫人尽可放心,我保证明天就可以让老夫人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玉泱了!"我的话说得肯定,不留一点回转的余地,寒老夫人看着床上还昏睡着的儿子,怀疑地望着我。
"老夫人不信?"我故意挑眉一问。
"不,不,先生之言,老生如何会不信!只是这孩子命苦,他娘又不在身边......"寒老夫人似乎因为八年前我和花孜轻易救回清婕的命而十分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但又隐隐透着些不安。
"那还请夫人先回去休息吧,只管把这里交给在下。"
这哪里是什么请求,我看都可以说是命令了,寒老夫人也不好反驳,只是不舍地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孙儿,然后在丫环的扶持下离开了。不再见到其它人影,我也不再客气,上前一把就掀开了躺上床上的玉泱的被子。
"躺了三天,吓得全家人都在为你担心受怕,如何,还没玩够吗?"我的语气极冷,说实话,有点不像对一个八岁孩童说话该有的语气。
果真如我所料,床上的孩子慢慢睁开了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玉泱终究还是孩子,不知如我这般的神通想知道他在装病是一如反掌。我坐在床边,对他淡淡的笑,"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骗人!"
我眼微眯,不错,这孩子还是很机灵的,知道没有无所不知的人,但现在我是他的师长,还是让他崇拜我一些比较好。所以我回答得自大,"你又怎知我不是无所不知呢?我知道玉泱你因为不喜欢你一个老师的体味,所以故意气走了老师;又不喜欢第二个老师整天的‘子曰成仁,孟曰取义',所以把死老鼠放他床上,吓走了他;更不喜欢第三个老师背着长辈,与丫环私通,所以闹得他名声不保,猖狂而逃,对吧!"
"这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玉泱不信!
"那年前一夜狂风大作,寒府西院一厢房起火,当晚你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个白衣仙人踏祥云而来,说你本非凡人,而是天上灵兽孤星狐误下凡尘,投胎转世之事呢?"
"你怎么知道的?"玉泱一听我道出此事,惊得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不答,对着他神秘地笑,"如何?想学我这种无所不能的本事吗?"
"嗯!"玉泱认真地点着头,我看着不由拍着玉泱的头,轻轻笑出声来。
大概这孩子是真的信我的话,所以他很听我的话,要他干什么,就算有意见也会自己一人咕哝着干完。寒家人看着觉得惊异,没有想到这孩子会承认我这样年轻的一个师长。
人间两年岁月匆匆而过,我依旧当着我的寒府西席,玉泱依旧是那脾气,顽皮而倔强无比,但在我面前,他却十分收敛,乖巧得如只猫。玉泱也与我十分亲近,平日有课无课时总爱与我粘着,我笑他稚气不脱,他便孩子气地对我撒娇。寒祉水也常来找我,特别是晴空万里的时候,他总爱拿着他的萧拉着我,带着我身后的小跟班一起找上一寂静、清幽之所品赏音乐。
"我最近刚刚搞到一些上好的‘云雾毛尖',一起品品?"祉水知道我是个爱品茶的人,更知道我对茶的挑剔,所以最近这一年总是在出门办事时,想着法为我找来一些人间上品,好回来一同共享。
我接过祉水手中的茶,开始着手准备沏茶,这是我平淡生活中的乐趣,慢慢的沏茶过程中,可以让我慢慢思索许多我不曾注意的事。茶煮得温度正好,我端起茶壶,转着圈为茶托中的五只杯盛满茶,然后伸手请祉水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