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侯荆珏!"青稞用力扳开阿珏的唇,"你听我说完,奶奶,奶奶......"
"现在提她做什么?"阿珏不满的蹩眉。
"刚才二哥叫我去奶奶那儿,他说奶奶找我。"青稞红着脸,盯住阿珏湿润的唇,"但......再来一次!"主动凑上前去吻......
............(枫说:咦?我为什么会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青稞啊,"祖母单手拄着拐杖,也算慈眉善目地问一句,"近来可好?"
青稞点点头,一不小心就想到了阿珏,那颗心不自觉的揪了起来。"还好。"
"砻基可还好?"
青稞不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应该问得不是他吧。
祖母看到青稞的样子,微微一笑。"奶奶问你,当然是将你当作自家人了,好与不好,你答不出么?"
"我以为这些都不该我管。"青稞坦言。
"哦?"祖母并不生气,而是想了一会儿,笑着说,"来青稞,过来。让奶奶看看你。"
青稞顺从地走过去。"奶奶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和你爸一样的性子,急。"祖母笑呵呵的摸摸青稞的头发。
青稞一愣,道,"奶奶认识我父亲?"
祖母也跟着一愣,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道,"罢。有些事早晚你都会知道。奶奶本来想晚些时候再告诉你的,可我这张嘴啊......"
"薄仁。"老太太轻轻唤了声,一个人影立刻出现,是那个青稞曾经认为是佣人的老头。
"老太太,薄仁在呢。"恭敬的回话,眼睛瞄了瞄青稞。
"叫阿俊出来吧。"
"我这就去叫。"
"这孩子命也苦,但算是个好孩子。奶奶像疼你一样疼他。"老太太平静的说道,青稞觉得这个名字实在耳熟。
"奶奶。"片刻,一个比青稞大不了几岁的男孩走了出来,淡默的神情中透着些熟识的感觉。
"来,阿俊,认识一下你的青稞弟弟。"老太太伸出手去牵男孩的手,那男孩微微躲着,最后仍落入祖母的手中。
"阿俊,还板着脸做什么,叫人啊?"
"叫什么?"口气也很冷淡,"奶奶,你老胡涂了?找个不相识的人让我来认。"
"傻孩子!他是你弟弟啊,亲弟弟。"老太太脱口而出的话,让青稞着实懵了,那男孩看来也好不了多少。
"你说过,我是孤儿,哪儿来的弟弟?"
"奶奶......"
"都听我说!怪我,都怪我,怪我没有说清楚。"祖母站起来,朝薄仁使了个眼色,给另两个人安排好座位,道。"先坐下,奶奶讲给你们听。好长的故事。"
奶奶重新坐下,看着面对面坐着的青稞和滕群俊,笑了。
"果然很像,对不对?薄仁。"
青稞闻言去看那少年,淡然的眉目间,有着自己的气质,只是多了许多桀骜不逊的高傲。对不对,薄仁。奶奶对一个下人如此的问话,让他不得不去关注那个叫薄仁的老头儿,很平凡的一张脸,平淡到看过就忘,但那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让青稞窒息。很亲切,很平凡的一张脸,让他想到--奶妈!
"你?"
"青稞少爷果然好眼力,我和开菊是夫妻。"薄仁继续着他的恭敬,无一丝变动的神色中透出片刻的回忆。
"薄仁,这么长的故事都就让你来讲吧,我老了,怕累。"祖母抿口香茶,脸上无任何表情。"阿俊和青稞,你们好好听着,奶奶的秘密都会告诉你们。"
"奶奶,为什么不?"青稞想问,她为什么不讲给舞岩、阿秋和阿珏听,但转念一想,没那么简单,只告诉他有理由,不告诉他们也一定有理由。
奶奶并不回答,浅笑着回望他,好像已经知道青稞会得出如何的结论。
"那薄仁就讲给俊少爷和青稞少爷听。"
苍老而又无色的声音静静的淌过整个梧桐别院,就像这个故事本身一样,平淡、乏味,透着故事中人物的伤痛,和他们一起回忆往事,却让青稞无法只是若无其事的"听"故事。
"很久以前,真是很久了,久到我都有些想不起那些事儿是如何发生的了......让我从头讲来:老太太有一个妹妹,就是开菊,是,就是青稞少爷的奶妈,也是我的妻子,我们很相爱......这就不说了......但开菊不能生孩子,于是她和我商量着收养了一个,对啊,老天很公平,让我们有了孩子,却也让整个滕氏家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薄仁不太会讲故事,讲一段就会扯到另一段上去,好在他收得比较快[自由自在]。
"老太太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名叫滕沼,二儿子和小儿子分别叫滕川、滕泽。小谨打小就喜欢泽少爷,我们看着心里也高兴,打算着让他们长大后结婚;而川少爷不爱红妆却爱男子,这是我们家所有人心头的一块伤疤。他爱上了一个叫虞简的男人,老太太气得不行,可也没办法。只好和姐夫(滕敛秋)商量了、权衡了,最后决定大家都算默认了。可后来虞简却背弃了川少爷,这叫少爷好不伤心,他追寻着虞简仍是被他甩了。伤心的二少爷在一个黄昏认识了舞女亓官氏,养下一子。"
"亓官氏?"青稞打断他问道。"那二哥--"
"对,亓官秋正是川少爷的儿子。川少爷回到家中不巧被前来梧桐别院拜访的左柏春瞧上,据他所说,是对我们少爷一见钟情。敛秋和开芳(祖母)都已对二少爷死了心,见左家儿子也是爱好男色,决定不予理睬。谁知左柏春百般纠缠,二少爷迫于无奈以死表明心意。"
"这样一来,左柏春顿觉自己的面子极为过不去。就提出要娶小谨为代价,小谨和三少爷当然不会答应,更何况她当时已经怀孕,三少爷一气之下将左柏春打出了梧桐别院。"
青稞拧着眉听这段陈年往事,那叫薄仁的老头每每讲到关键的情节都会四两拔千斤的闪躲开,通通都被他巧言淡化,如果真是一段平淡的往事也罢了,但它里面却充斥着苦涩、酸楚,和些许的无奈......
是如何的一段往事,让这么两个苍苍白发的老人迫不得已的剖开已经结成血痂的伤疤?讲起来却又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气愤的左柏春怎会如意?他暗中派人杀害从中作梗的泽少爷,杀手却误杀了老大滕沼少爷。就此滕家上下都为之悲愤,却怎奈左家当时的背景地位,大家都忍着怒气,即使所有人都伤痛无比......"薄仁讲着故事,但他又好像只是一个讲故事的,并非曾是故事中的一员。"这时,小谨生下一子,取名滕群俊。"
滕群俊听到这里淡默的冷哼一声说,"左家果然没什么好东西。"
"左柏春的父亲和我们家向来交好,当他得知他儿子在我们家并不得意后,既是气愤但又不愿失了面子,于是出面明示希望能娶小谨当儿媳妇,并表示不介意她已经怀过身孕;又暗示已经将泽少爷抓住当了人质。在这种情况下,小谨自愿出嫁左家,条件是带着佣人身份的开菊。"
"没人知道开菊是什么身份,因为她在家中就不爱张扬,到了左家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随身的奶妈。小谨到了左家一直不如意,套用左柏春的话是,他失去了深爱的滕川,无论娶了谁都不会开心。所以他对小谨百般刁难,促使本就深爱泽少爷的小谨更是想方设法去见泽少爷。"
"于是,小谨再度怀孕,当然左是不知道孩子是泽少爷的,但在孩子满月酒会上,左看到小谨与泽少爷极其亲热,一怒之下放火烧了梧桐别院。回到家的一行人立刻迎救当时留在家中年迈的滕敛秋及众多仆人。至此,滕家上下,除了我和嗷嗷待哺的婴儿,已没了一个男人。"薄仁讲完,规矩的站着,脸上仍没有一点情绪。
但青稞已紧握双拳,每当薄仁讲清一个真相,每当奶奶抽动一次唇角,他的心都像被刀一寸寸割碎似的,痛就此沿着冰凉的指尖流至心窝。
原来,奶奶生命里的伤悲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即使到了此时,青稞也根本无法理解奶奶此刻的表情:本应因失去亲人而锁紧的眉头被奶奶轻易抚平,只有额角上遍布的皱纹显示着岁月带来的磨痕;本应流露出万分哀痛的目光中只有淡淡的落寞,每一次奶奶回视他时,总会将眼中点燃的冥光隐去;唯一的,能让青稞瞧出奶奶曾是这场悲剧中的主角的是她的唇,苍白的倔强的微微向下撇着的唇角,在极不经意间--颤抖。
这时,青稞才能理解:痛的极至是忍,而忍的极至已是忘却。
也许奶奶是残忍的,当她将要面对伤害时,她昂首前行,结局却是在别人更加伤悲的前提下回首从前;但她又是悲哀的,如此瘦弱的双肩在无法担起复仇的重担时,她蓦然地放手,选择了另一种血淋淋的方式来安抚伤恸的内心。然而,她的痛也并不见得能被治愈,因为她掩示起了自己破碎的伤疤,重新又创造了更多无名的伤疤,而有些是她永远都无法挽救的,比如,别人的生命。
奶奶盯住远处,听完故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如此。似乎在回想,似乎在重温,但这又不太令人信服。因为要回忆那样一段往事,在她脸上流露出的东西未免太过平淡。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回视线,也拉回了记忆,冲着青稞和阿俊慈祥的一笑。"如果这算一个故事,一定不能算个好故事。人们都常说:‘往事不堪回首。'那是人们在逃避。可真到了这么一天,谁又不想逃避?奶奶今天给你们讲了这么长的一段故事,目的只有一个--一切都要朝前看,那儿的路还长着呢!"她举起拐杖朝前扬了扬,又接着说道,"而这身后事,就都让它过去吧。"
25
青稞回到砻基,并没有找到阿珏,却有些意外的见到了阿秋。他走进房间后,已经感觉有人在屋里,正要开口问,阿秋从卧室走出来。
阿秋没有说话,表情里有一种完全熟悉的笑容,并不浓厚,可已经打动了青稞。一种热气涌现喉头,原来,真正的亲情离自己如此近。
"我听阿珏说,奶奶昨天找你。"阿秋说道,摘下眼镜,抬眼认真的看青稞。"没事儿吧?"
"奶奶跟我讲了很多。"青稞并不想瞒着阿秋,并且也非常想告诉他,自己和他的关系,"奶奶讲了许多过去的事,她说,说我是她的亲孙子。"
阿秋一愣,随即说道,"我们是想到这一点的,不过没有想到奶奶会这么快承认。砻基除了阿珏,就只有你是仇人家用的后代了。"他果然没有猜错,这年轻人果然和奶奶有着千思万缕的联系,"你怎么想的?"
"二哥,"青稞慧颉的一笑,眼角闪出兴奋而又快乐的光茫。"奶奶告诉我的并不止这么多。她还说了--你。"
"我?"阿秋不解的问道,可却没有想深究的样子。他低着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和青稞走出房门。"出去走走吧。"
青稞知道自己一向都不了解二哥,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让别人看透的,更何况是二哥这样一个人,沉默、优雅,没有理由让他去看透他。"二哥,"青稞笑着说,"奶奶讲了那么多,但她最终讲到了你。她告诉我们,你也是她的孙子。二哥,你是我的堂哥,嫡亲的哥哥。"
阿秋没有答话,但青稞感觉到了他身体上莫名的僵硬,也好像是在倔强的反抗,他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脊背,拿在手中的眼镜又重戴回鼻梁,遮住他眼中流动的情绪。
"你不惊讶?"这回轮到了青稞不解,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青稞,你知道的吧,我和大哥都是被奶奶收养的,在那时起的我们心里已经没有了真实的感情,即使是恩情,我们也只当作是一种责任,而并非是真情流露,我们能做的只是活着,活着完成任务,这样就够了。奶奶背后的故事--我不想了解,根本不想知道。"
"二哥......那你的身世呢?你也根本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知道谁是你的父亲谁又是你的母亲?"
"不想。"阿秋淡淡的回答,全然的事不关已。"我不想知道。知道又能如何?我要去质问他们为何抛弃我?质问他们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我进入一个杀人组织?不想。青稞,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他们做出的决定,让我已经死心,现在再去追问,岂不可笑?"
"二哥!"青稞轻唤道,二哥紧蹩的眉头中仍有伤感,这代表他是不甘的,他只是嘴硬。"活在世上的人谁不可笑?但谁又不在活?我知道所有事实的始末,所有的,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实都不如你想得那么不堪!真的!"
阿秋将头转向青稞,略带宽慰的一笑,似乎很明了。"青稞,你想得太简单了。即使他们都是无奈的,即使他们有着千百种的苦衷,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有一个意志,大哥。这是我生存下来的意义,只有这样一个理由我才可以活得下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但我已不怕。"
青稞原本想劝解的嘴突然闭上了。生存下来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大哥。这么浅显的道理,却堵得青稞说不出话来。大哥对他的意义超乎世上所有东西,身生父母、身世、过去、现在都已不重要,只有大哥才能让他活下来。他没有权力再说什么了,他也根本说不出什么。
片刻的安静,让青稞惊讶的发现,这里的梧桐林居然成了浅蓝。很美很美,像数万只萤火虫儿营造的天堂,让他迷惑。
"二哥,这里是谁......?"
"奶奶。"阿秋自然而然的接过话题,他也在注视这无比迷人的场面。"是奶奶。我刚进砻基时这里已经存在了。很美是不是?"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场面。能将树木点缀成如此的模样,一定花了她不少心血吧?"
"也许吧。没人知道,她的秘密太多,多到后面,让人失去了想探秘的心情。但我相信,她对这梧桐林的爱超过任何一样东西。"
青稞点点头。奶奶在阿秋甚至在任何一个砻基人的心目中都不是好形象,但,在青稞心里,她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女人。伤心不能给她带来灾难,苦痛没有打倒她,只是无情的命运让她失去了欢笑的理由。这片梧桐林一定和梧桐别院一样,帮她寄托着什么吧。
"二哥,没想到世界这么大,我们却是兄弟。"
阿秋展开难得真挚的笑脸,道,"是啊,青稞。总觉得你小子不简单,想和你成了兄弟将来有一天,你还能照我呢。"
阿秋亲热的揽住青稞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真成了我的亲兄弟。这样就不怕别人欺负我了。"
"欺负你?谁敢?!除去大哥的照顾,还有我在这里呢,谁的胆子这么大?......哈!"
抱拳相视而笑,快意的感觉让他们暂时忘记了一切。
"原来你们在这儿!"舞岩和阿珏突然匆匆赶来,"出事了!"
"什么事?"阿秋立刻走到舞岩身边探眼瞧去,"怎么了,舞岩?"
"你们怎么不在屋里呆着,跑到这里来,都快急死我们了!"
"你快说啊,到底什么事?"青稞也问道,两眼紧逼阿珏。
"奶奶出事了!"
"什么?!"
"刚才徐薄仁通知了大哥,现在奶奶昏迷不醒。"阿珏解释道。
"可昨天奶奶还是好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