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江水流一早起来发现聂小文已不在花厅之中,刚要询问却见沈大娘提了一个食盒匆匆往厢房走去。"沈大娘,那小子是不是醒了?"
沈月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带我去看看。"
沈月蓉心中却想,如果他再敢虐待小文,就算拼了性命也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二人来到厢房却大惊失色。
只见聂小文浑身血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倒在地上,唇角的血迹还未干,显是经过了一夜的折腾。
沈月蓉再也控制不住,大叫一声:"儿啊!"便扑倒在聂小文身上。
沈大娘居然不是哑巴,看样子还是聂小文的母亲,真是有趣。江水流走过去替聂小文把了一下脉,原来他体内有一种奇毒。想来是因为毒发引得伤口流血不止,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幸亏聂小文内功深厚,竟然撑到现在还没死。"沈大娘,原来你会说话啊。"
沈月蓉怒视江水流:"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昨天我已经替他上好药止了血,为什么今天就成了这个样子?"
江水流道:"我怎知道他来的时候就身中奇毒,看来是毒发所致。你若不信,等他醒来问他便是。"
沈月蓉听他这么说心下也冷静了不少。回忆昨晚情形,小文明明是有意要支她离开,难道他知道毒药会发作,怕她见了会伤心?真是个傻孩子,现在她还不是一样的难过?"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不知道。只是他这毒深入内腹,如果没有独门解药,恐怕日后还会发作。"江水流顿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关心他?"
沈月蓉看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索性把话讲明:"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沈月蓉。他的亲生父亲是当年‘七英'中的老七梁秋英。"
"聂澜知道这些吗?"
"他义父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世。"沈月蓉把聂小文抱在怀中,"我装聋作哑躲避天帝宫的追杀二十年,今日终于找到亲子,现在就算是丢了性命,也不许他再受到伤害了。"
江水流看着她护子心切的神情,同情和怜悯油然而生。其实他本不是残暴之人,他一直为自己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深感不安,他和聂澜的恩怨就应该在他们两人之间解决,不应再牵扯到旁人。或许是聂小文的话让他清醒了不少,应该面对自己的感情,不能再逃避下去,是时候和聂澜当面了断了。"算了,我不会再难为聂小文了。三个月后,我会给聂澜一个交待。既然你是他的母亲,剩下的这些天就请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他吧。"
十
"母亲大人,我们已经捉到了杨睿,现在我们让杨涵二月初十独自前往城西千岁林,一命换一命。"
"很好。娘就知道你能干。"景夫人冷笑道,"杨涵,你的死期到了。"
"母亲大人,孩儿的解药......"风摇柳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怕我死在杨涵手中不成?"景夫人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只要在千岁林中除掉杨涵,娘就把解药全都给你。"
"那么孩儿祝母亲大人马到成功!"风摇柳虚伪地奉承道。心中却想:景环芳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二月初十。
千岁林中,松柏常青。
杨睿被吊在树上,欣赏着林中美景。听说父亲会独自来救他,他真的会来吗?
杨涵真的如约而至,带着他的醉月刀。
杨睿看到了那把刀,他的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刀是假的,别人看不出,杨睿却看得出。看来父亲是不会来了。果然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杨涵"在杨睿之外十丈远处停了下来,他可能察觉到有机关,所以有些犹豫。就在他犹豫之时,一条人影飞身而出,手中寒光直取"杨涵"胸口。
"杨涵"抽刀慌忙招架,岂料来人樱唇微启,一枚钢针已经射入他的眉心。"师妹?""杨涵"只喊出了这句话,便倒地身亡。
景夫人闻言大惊,急忙察看尸首,那"杨涵"原来是"妖精"所拌。怪不得连她的一招都挡不住,就一命归西。"杨涵,你果然狡猾,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豁出去了。"景夫人怒骂。
"景环芳,拿命来!"聂小寒和百里雪燃现身,向景夫人出招。
二人联手全力以赴,把景夫人逼进了机关之中。机关开启,乱箭齐发。饶是景夫人功夫不弱,毫无防备之下也身中数箭,但是最后竟让她拼命逃出了箭阵。
聂小寒不紧不慢地跟在景夫人身后,留下百里雪燃看着杨睿。
景夫人仓皇之间来到一处破庙,抬眼看到了风摇柳。
风摇柳看到景夫人受伤,慌忙跑过去搀扶:"母亲大人,您果然遭了他们的暗算了?女儿被百里雪燃他们点了穴道,心知不好,好不容易冲破穴道,正要赶往千岁林向您通风报信。"
景夫人重伤之下不及细想,又见那风摇柳言辞甚是关切,便少了几分防备:"来,快扶为娘坐下。"
"是,女儿这就替您疗伤。"风摇柳边说边抽出匕首,刺进景夫人的胸膛。
景夫人发觉风摇柳神色有异,待要招架为时已晚,却仍是做出了垂死挣扎,狠狠挥出一掌打在风摇柳身上。无奈那匕首上喂了剧毒,又刺得很准,她打出这掌之后便气绝身亡。
风摇柳近距离挨下景夫人全力一掌,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但是她硬是没有倒下,她挣扎着在景夫人的尸体上搜索,终于找到了一个瓷瓶。她打开瓶塞,倒出里面的药丸,仔细闻了闻,又数了数,没错,这正是"刻骨铭心"的解药。然后她笑了,很开心地笑了。"小文,我终于替你报仇了,我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咳咳......"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风摇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反正毒发之时痛苦更是难当,倒不如现在死了痛快。解药也到手了,她再无留恋。"小文,柳儿恐怕要食言了。"她把解药装进先前的那个木盒中的白瓷瓶里。当她看着聂小寒走进破庙时,便自绝心脉,安然死去。
聂小寒看着微笑着死去的风摇柳,心中一阵揪痛,她轻轻地从风摇柳的手中拿过那个木盒,她知道这里盛着"刻骨铭心"的解药。"柳儿妹子,你放心地去吧。如果小文尚在人世,定会感激不尽。"
葬了风摇柳,聂小寒赶回千岁林。却见百里雪燃受伤倒地,杨睿已不见了踪迹。她急忙扶起百里雪燃问道:"百里雪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百里雪燃苦笑道:"杨涵那斯果然狡猾,不只派了‘妖精'假扮他来赴约,还动用了其他三煞,那三人一直等到你追景夫人走后才现身。我一人敌不过他们,杨睿也让他们抢了回去。"
"是我们太大意了。幸好你没被他们擒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日后再找他们算账。"聂小寒有些懊恼,却仍安慰他道。
"景夫人怎么样了?"
"死了,被风摇柳杀死的。"
"那柳儿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她死了。看情形是为了杀死夫人而受了重伤,伤重难治,便自绝心脉而亡。"聂小寒悲伤地说,"我去晚了,没来得及阻止她。不过她死时很安详。"说到这里,聂小寒不禁潸然泪下。
百里雪燃长叹一声:"柳儿对小文真是一片痴心啊。但愿她能含笑九泉。"
一阵冷风袭来,两人顿时清醒不少。
聂小寒突然道:"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到我义父那里,再做打算。"
"也只有如此了。"
聂小寒搀着百里雪燃走出几步,忽然听他问道:"我总觉得有件事很奇怪,那一日你在洛阳附近救了金盛莲,她应该早来找我报仇的,为何到现在仍不见人影?"
聂小寒打趣道:"大约是听了我和晚秋的教诲,已经放下仇怨,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去了。"
"最好是这样。就怕她遭了什么不测。"
"看不出你倒是挺关心她的。是不是爱上她了。"
"哪里。我心中早有爱人。我关心她纯属出于同情,再说她父亲丧命你家小文恐怕也脱不了关系。"百里雪燃提起聂小文时,聂小寒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咱们快些走吧,或许义父那里已经有了小文的消息。"她怕自己的忧虑影响了百里雪燃的情绪,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百里雪燃却正色道:"算了吧,这辈子我也娶不到他的,还是不告诉你了。"
十一
"毒艳"、"残尸"、"游魂"这三煞护送杨睿回到天帝宫总坛。
杨涵早已在正殿等得不耐烦了。
"毒艳"向杨涵仔细叙说了营救少主的经过,"游魂"又补充了景夫人已死的消息。听完这些汇报杨涵对三煞略加安抚便示意他们退下休息。"睿儿,随为父到内堂来。"杨涵的神情凝重。
杨睿以为又要挨一顿训斥了,所以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次你中了贼人的圈套,原因你心知肚明。为父多说无益,希望你通过这次教训能醒悟过来。"杨涵语重心长地道,"现在咱们先退守总坛,为父已经在这里摆开阵势以逸待劳,外有金银帮抵挡,内有三煞和众死士效力,就等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自投罗网。不过睿儿你一定要记住,所有的这些人中除了你自己,你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为父。"
"连四煞他们也不能相信吗?"
"他们毕竟是外人。你和为父是骨肉血亲,只有为父不会害你。"
"那孩儿的娘呢?她也可以相信吧。"杨睿见杨涵神色有异,于是又问道,"父亲,您大概知道孩儿的生母是谁吧。景夫人已经死了,就请您告诉孩儿娘的下落吧。"
杨涵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为父一生只有两个女人,既然景夫人承认你不是他亲生,你的生母应该就是她原来的侍婢沈月蓉。"
"那她现在何处?"
"二十年前她与梁秋英勾结,叛逃出天帝宫,至今下落不明。"杨涵冷哼,"那个无耻荡妇,生下你以后还去勾引别的男人,实在可恶。她最好是永远不出现,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将她碎尸万段。"
杨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暗祈祷母亲平安。
聂小寒带着百里雪燃来到聂澜在江南的秘密宅院。向义父说明事情原委以后,聂小寒把百里雪燃安顿在这里养伤。
"义父,小文的尸首找到了吗?"聂小寒终是忍不住询问道。
聂澜微微一笑:"小寒,义父当时向你隐瞒了实情,其实小文没有死。"
聂小寒闻言惊喜万分:"真的吗,太好了!那小文现在何处?"
"他现在在塞北为父的一个朋友那里办点事情,再过两个月,为父就接他回来。"聂澜继续道,"先让百里雪燃在这里静心修养,这几日你也要多方查探一下天帝宫的动向。两个月后,为父从塞北回来,就是与天帝进行最后决战之时。"
聂小寒没有再问聂小文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足够了。她拿出了风摇柳的那个木盒:"义父,这是小文中的‘刻骨铭心'的解药,是风摇柳以命向托。请您带给小文。"
聂澜收起木盒叹道:"原来风姑娘也是我侠义之辈啊,可惜红颜薄命。若是不死,将来为父定会成全了她和小文。"
聂小寒却道:"还有一名女子也对小文如此痴心,她叫赵晚秋,希望平灭天帝之后,义父能让她做小文的妻子。"
"果有此事?"聂澜微微一笑,"为父会好好考虑的。"
和母亲在一起的这短短的三个月,对聂小文来说却凝聚了一生的幸福。
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出自母亲之手,那小小的甘甜,却远胜过皇宫盛宴。
虽然只是棉袍布衣,但出自母亲之手,那一针一线的心血,却远非锦衣华服可比。
每天聂小文不是为母亲抚琴而歌,就是陪她谈天说地,不用半分心机,忘却血腥杀戮,只是一个纯真的少年。聂小文从没有奢望过会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他得到了,虽然根本不能长久,只有三个月对他来说今生已经足够。三个月期限一到,义父来这里接他之时,他必须作回以前的那个聂小文。因为他知道与天帝的决战,义父少不了他。
约定之期终于到了。
江水流深情地看了聂澜最后一眼。然后他拔出了"饮梦"。虽然他知道胜不了聂澜,但是他已经动了杀他之念。以气驭剑,寒光四射,招招致命。
聂澜却不还手,只是招架。
"你若再不出招,必死于我的剑下。"江水流冷冷地道。
"如果我出招,你必死于我的手中。"聂澜幽幽地说,"如果你恨我如此,待我与天帝决战之后,定会提头相见。"
"二十年了,我已经决定不再等了。"江水流长啸一声:"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定要做个了断。"
"既然如此,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聂澜忽的停手,"希望我死后你能将‘饮梦'交给小文,让他替我完成推翻天帝的心愿。"
江水流的剑在空中顿了一下,却仍是直直地刺向聂澜。聂澜闭起双目。
就在此时,聂小文飞身挡在了聂澜身前。他伸出左手握住剑锋,血顺着剑身滴落,那剑势竟是一缓。只听聂小文轻声吟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听到这句诗,江水流的身子猛得一震,手再也握不住剑柄,任"饮梦"被聂小文夺去。"罢了,罢了。聂澜你能有小文这样聪明孝顺的义子,是你前生修来的福份。我江水流遇到你也是孽缘,这辈子我认了。"江水流根本不理会聂澜渴求的目光,他不会再给他机会,也不会在给自几丝毫幻想,"‘饮梦'还给你,你的命我也不要了,只求今生不要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