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后雨————风之飞儿

林秘书连一丝疑惑的表情也没有露出，只是平静答道："知道了。"
"没事了，你去做事吧。"
林秘书一走，陆清继续埋头研究那堆文件，难得的聚精会神。
慢慢的，嘴角开始上扬，划出完美的弧度。
眼神却凌厉无比，盯着摊开的一份档案上，一张洋洋自得猥琐不堪的脸。
恋爱会让人冲昏头脑，不代表，他就会失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他的原则。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个道理，即使不入商界，他也早已明白。
慈悲之心，是用在那些真正孤苦无依值得同情的人身上，对于这种人渣，不必浪费。
做错了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很快，黄曙朗就会明白。
28
"小清，你吃慢一点，别狼吞虎咽的，一点风度都没有，让人家看了笑话。"
母亲秀丽的眉毛微微皱起，不满的指责着陆清的吃相，藏在桌布下的脚更是暗暗踩了陆清一脚。
陆清吃痛皱眉，深知如果不听亲爱的母亲大人的话，自己的脚可能很快就会如熊掌般肿大。
心中深深长叹一口气，终于将一直低垂看着食物的视线转移到母亲口中的"人家"身上，勉强露出笑容。
对面而坐的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合体的洋装勾勒出秾纤合度的身材，中上的姿容因了无可挑剔的妆容，而让人眼前一亮。
在她身旁的是她的母亲，一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身上挂满了金光灿灿的首饰。连与陆清的母亲做热烈攀谈时，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晃动着手指上那些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戒指。
连怀疑都不用，眼前的情况，怎么看来，都是一场相亲宴。
陆清只觉满心无力，自从他住院后，几个月间，母亲再没给他安排过相亲对象。
以为母亲是已经想开，知道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他也乐得不用再与那些女人周旋，而可以与小天厮守在一处。
早知如此，便不该放松警惕。
结果再次被迫无奈，成了相亲宴的主角。
这次，母亲似乎打定主意全程陪伴，不让他有溜走的可能。
还在想着，对面的女子突然开口："陆先生这种真性情，我很欣赏，伯母您不用担心。"
真性情？什么真性情？陆清一时纳闷，随即恍然大悟，有捧腹大笑的冲动。
不敢指责母亲的安排，而选择埋头吃饭做为无言的抗议，没料到，在别人眼中，居然会如此理解？
刚进餐厅，分明还听见女子与她母亲低声争吵，大概也是被迫相亲。没想到，如今她居然会掉头过来帮他说话？
陆清强忍住满腹笑意，微笑着朝那名女子多看了几眼。
女子也正看着他，目光一接触，女子脸上的红晕更甚，却并不转眼，眼神炽热，流露出明显的爱慕。
陆清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和小天两情相悦之际，他可不希望横生枝节。
母亲的声音正好响起，带着明显的喜悦："晶晶，你也太夸奖他了。"
陆清轻咳一声，低声说道："妈，我公司里还有点事......"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母亲以同样的低声毫不留情打断："你想都别想。"
还要再接再厉，叫晶晶的女子再次开口："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亲密的女朋友？"
母亲一怔，想是没料到对面的女子会如此发问，随即眉开眼笑："这孩子，整天忙于公事，哪有时间交女朋友？"
晶晶迟疑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于启齿，回头望了她母亲一眼。
她母亲立刻会意接口："我家晶晶一直眼光太高，也没有男朋友。如果......"
不等对方把如果之后的话说完，陆清已经跳了起来，顾不上失礼："我刚想起公司里还有一点要紧事没做，抱歉，不能奉陪了。"
然后，逃命一般的飞奔了出去。
直到坐上车，才总算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然后再次皱起眉头，事情，实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29
"小清，你昨天晚上居然那样跑掉，实在太过分了！"
陆家餐桌上的批判大会照例以陆妈妈对陆清的指责开场，除了当事人之外的两名观众，一位佯装看报，一位则似乎突然对眼前的点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连头都舍不得稍抬。
陆清苦笑着迎视母亲的视线："妈，公司真的有急事要处理，不然我怎么敢在您眼皮底下临阵脱逃？"
"还有你不敢的事情？"母亲脸色稍霁，却仍是不满的睨了陆清一眼。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人家晶晶还真是乖巧又懂事，不但没有生气，还一个劲的夸你好，说现在象你这么有事业心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其实啊，我看象她这么漂亮聪明善解人意家境又好的女孩子才真是少，以后肯定是个贤妻良母。"
看到陆清瞬间仿佛乌云罩顶的脸色，陆伟忍笑忍到快要内伤，终于忍不住出言落井下石："既然这么好，哥你就快把人家娶回家吧，免得被别人抢走了。"
"你喜欢，送给你好了。"陆清狠狠瞪了惟恐天下不乱的陆伟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作怪。
可惜陆伟显然没有理会他的暗示，双手齐摇，做煞有介事状："人家喜欢的是你，想要嫁的是你，朋友妻尚且不可欺，何况是嫂子呢？"
如果眼神可以变成利箭，陆伟此时恐怕早已被射成千疮百孔。
陆清强忍下心头怒火，盘算着该找个机会让陆伟领教一下何谓大哥的权威："八字都还没一撇，哪来的什么嫂子？！"
这次出言反对的变成了母亲："谁说八字没一撇？我看晶晶明明就很喜欢你，只要你放胆去追，肯定......"
"我不会去追求她的。"陆清沈声打断母亲的话："我不喜欢她。"
母亲眼睛一眯："你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喜欢的人？"
"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一向精明的母亲难得的错愕了一下。
陆清嘴角上扬，看似玩笑，语气却是十足的认真："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不用再帮我找对象相亲了。"
"你说真的？"母亲眼中有着浓浓的狐疑。
"真的不能再真。"陆清的眼中是无法错辩的认真。
分析了一阵，母亲终于选择相信陆清的话。脸上的怀疑也立刻被笑容所取代："死孩子，有对象了也不说一声，害我一直替你瞎操心。那么多女孩你都看不上眼，看来你这个神秘的对象很不错？"
一想到洛天，陆清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岂止不错，简直是完美。"
"很漂亮？"
"在我心中，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人可以称作美人了。"
"很聪明？"
"起码比我要聪明多了。"
"家境也不错？"
"绝对不会比我们家差。"
母亲越听越是开心，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温柔乖巧的儿媳妇和聪明伶俐的小孙子："你居然把这么好的女朋友藏着，快点找个时间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女朋友？"陆清微笑："我没有女朋友。"
望着一桌人惊异的眼神，陆清轻笑着丢下一颗重镑炸弹："我喜欢的人是男人。"
起身，出门，不去理会身后惊呆的家人，脚步是无比的轻松自如。
无论他们能不能接受，这个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既然无法改变，最后也就只能接受。
陆清如是想着，嘴角上扬，愉快的笑了起来。
30
"你说什么？"洛天无法置信的抬头，看着对面那个正眉飞色舞大快朵颐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多么让人震惊的男子。
"我早上跟家人说，我喜欢上男人了。"陆清喝了一口清酒，看着洛天微笑。
若不是拥有过人的自制力，洛天大概已经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来。饶是如此，此刻也只觉得内心纷乱，惊讶、担忧、疑惑、喜悦，种种情绪揉杂在一起，勉强才能维持住平静的表象。
"你为什么......"突然灵光一闪，洛天微微皱眉，一针见血的指出："你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啊。"陆清心虚的眼珠四转，不敢直视洛天："我只是觉得谈恋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用瞒着他们而已。"
洛天心知其中别有内情，却也没有心思追问，急于想知道陆家众人的反应。"然后？"
"然后我就出门上班去了。"陆清夹了一块寿司放入洛天碟中："小天，你多吃一点，这家的味道还算不错。"
"你一说，你家人就接受了？"即使寿司再美味，洛天此时也没有吃的心情。再如何开明的家长，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就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上男人这件事情，一心想早日抱孙的陆妈妈就更不可能了。
陆清无所谓的笑笑："他们可能惊呆了，我也没理他们。反正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们接不接受也没什么关系。"
洛天冷下脸，沈声道："他们是你的家人，怎么会没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陆清诧异的挑高眉毛："无论他们接不接受，我喜欢你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你想的未免太简单。"洛天微微摇头，心头涌上浓重的不安。恋爱从来不止是两个人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更是如此。
从喜欢上陆清开始，洛天就已经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曲折的情路，也早已有了承受巨大压力的心理准备。可是陆清却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将会遇上多大的阻力。
"又能有多复杂？"看着洛天眼中隐隐流露出的不安，陆清紧皱眉头，十分不满："你不要每次都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对我有信心一点，也对你自己有信心一点，我们何时需要在乎旁人的眼光和想法？"
"我们并非离群索居的野人，可以不顾别人。"洛天微微苦笑，对陆清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不知该羡慕还是无奈。"而且他们不是别人，是你的家人。"
"正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见我找到真爱，就会支持我而不是反对。而且反对，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就算他们无法接受，我也没有办法。爱了就是爱了，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陆清伸手握住洛天的双手："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
陆清截住洛天的话头："还是说，如果你家人不接受我们在一起，你就会和我分开？"
看着陆清带着紧张和不善的脸色，洛天在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不会。"
爱情这件事，确实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如果可以说放手就放手，也不会痛苦了如此之久。只要彼此仍然相爱，那么，再大的阻力，应该也是可以携手度过的吧。
原来乐观，也是可以传染的。
洛天轻轻笑了起来。
陆清如释重负般，笑的更是开怀："小天，如果我真的被扫地出门，你可一定要收留我。"
洛天轻笑着："我说过不养小白脸。"
"我这个小白脸很有用的，可以帮你做饭，打扫，按摩，还可以..."陆清突然暧昧的一笑："暖床。"
洛天脸红了一红："不养。"
陆清皱眉嚷道："你都试用过了，不可以退货。"
洛天只觉啼笑皆非："对货物不满意，连退货的权利都没有？"
"顾客如果不满意，那我只好再加把劲让你满意为止。"陆清眼神变得幽深，身体也不知何时，坐到了洛天身侧。
"这里是餐厅。"洛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却也知道，在这个全无外人的榻榻米包间中，自己的借口显得有多无力。
果然陆清微微一笑："没关系，不会有人打扰的。"
洛天还想再说什么，嘴唇已经被陆清温柔的封上。犹豫了片刻，终于顺应自己的心意，回吻住陆清。

满室春浓。
只有桌上被忽视了的美味佳肴，无声的发出抗议。
31
送完洛天回家，时间已是不早。
回味着刚才的缠绵，陆清心情甚是愉快，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面径直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丝毫没注意到亮若白昼的客厅里，父亲、母亲和弟弟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眼看陆清就要走进卧室，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小清！"
陆清从思绪中醒转，应声回首，脸上仍带着陶醉的微笑："爸、妈，你们怎么还没休息？"
父亲向来晚睡倒不足为奇，可是连一向信奉"充足的睡眠是美容的不二法门"的母亲居然也还没休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我们在等你。"
"等我？"陆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在看到家人严正以待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时，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原因。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说话的是父亲，眼神锐利，精光闪耀，瞬也不瞬的盯着陆清。
陆清坦然直视父亲，没有半丝瑟缩退让，走到沙发前坐下："好啊，谈什么？"
父亲沈声开口："你自然知道要谈的是什么。"
陆清也不想绕圈子，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微笑道："我知道，可是今天早上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清楚还有什么可谈的。"
"当然有。小清，你不可以喜欢男人！"母亲在旁沉默良久，终于隐忍不住叫出声来。
陆清苦笑："妈，这个问题更加没有讨论的必要了。无论可不可以，我喜欢上男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是你以前明明喜欢的是女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同性恋？"在家反复想了一天，陆妈妈始终想不通其中原由。
"也不算突然，可能以前隐藏了本性而已。"想起被自己平白浪费的多年光景，陆清不禁自嘲的苦笑。
"什么？"母亲没有听清，又追问了一句。
"妈，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并不是他的表象，而是他的内在。我喜欢上他，只因为他是他，与性别无关。所以，我不是突然变成了同性恋，只是因为我喜欢上的人，恰好是个男人而已。"陆清敛去笑容，正色说道。
为了陆清少见的正经而动容，母亲心中有点动摇，转头想寻求丈夫与小儿子的支持。却看到丈夫一脸的高深莫测，小儿子脸上更是有着明显的赞同，显然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一时气结，生硬的开口："无论如何，喜欢男人都不应该，你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而已。你如果不想相亲，我以后不安排便是，你自己好好的找一个好女孩结婚。"
"妈，喜欢男人并不是我为了逃避相亲而编出来的借口。我也没有误入歧途，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是真心爱上了一个男人呢？难道你宁愿我不幸福也要我去找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吗？"陆清颇有点无奈，两个男人相爱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我怎么会想要你不幸福？我都是为了你好！"母亲似是又急又气，杏眼中急速涌上一层水雾。
眼见母亲居然被自己气出泪来，陆清顿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低头安抚着母亲的情绪："你先去休息，我来跟他谈。"
母亲微微点头，再也不看陆清一眼，低头走回卧室。
陆清长长叹出一口气，心中无限的懊恼和颓丧。
本以为好好说理就一定能说通，却没想到，还是伤害到了他最珍惜的家人。
"小清。"
听到父亲的声音，陆清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等待着又一篇训话。
"你真的很喜欢那人？"
"从来没有过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