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影————雅纪

"若庭......我爱你，这不是谎话。"
龙若庭没有挣扎，沉默片刻道：
"......不管是不是谎话，我们都已经走得太远......做过的事是收不回来的，你知不知道？"
"我懂。"吴影泽点点头。"我只想问，你肯不肯原谅我？"
"你没做错什么。别说原谅了，我甚至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的行为。"
"若庭......"
吴影泽担忧地收紧了双臂。
"我没有生气。"
"你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我们是陌生人。你是宰相，我是王爷，我有个儿子叫思影......"龙若庭白皙的手指抚上了吴影泽的脸，非常温柔的动作。
"一切......从头开始吧。"
第二十六章
"从头开始......？"吴影泽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
"对，你该懂的。"龙若庭抽出手，趁对方发呆的工夫脱离了怀抱。
吴影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条件接受。"
"接受的话，就快些离开吧。"
龙若庭站起身，转过头微笑道："需要帮你叫辆车吗，宰相大人？"
"嗯。"
吴影泽梳洗完毕走出卧房。
一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苏情，以及小思影。
吴影泽顿时愣住了。龙若庭怒道：
"谁叫你把孩子带到这儿来的？"
苏情默而不答，只一味地看着吴影泽，仿佛在期待着对方作出什么反应。
"爹......"
小思影左看右看，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欢喜地跑了过去。
龙若庭只得弯下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吴影泽的心情......此刻自然是复杂的，但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他强压下心头泛起的苦涩情绪，向前走去。
"站住！"
他听见了苏情短促的叫声。
这个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才能甘心呢？
吴影泽完全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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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吴影泽就这样干脆地走了。苏情乏力地回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很怕，她很怕当这两个人解开心结的时候，又会将她抛弃。她不愿再回到那种彷徨绝望的状态......
"王爷......你不能赶我走......你不能不要思影......"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什么时候说过不要思影？"龙若庭皱起了眉。
"那你答应我......"苏情拽住龙若庭的衣角，激动地大叫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和吴影泽见面！"
吴影泽......吴影泽！那个男人迟早有一天......会夺去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苏情。"龙若庭冷冷地道："一直以来，我有干涉过你什么吗？"
"............"
"既然没有，你也无权过问我的事，不是么？"
"爹......"思影的小手攀住龙若庭的脖子，天真地问道："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啊......？"
"他......"
龙若庭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苦涩的滋味，渐渐盈满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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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呢？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忘记过去的一切，平静地与对方相处。
吴影泽每天还是一样的忙碌。偶尔在宫中遇到龙若庭，也没有时间过多地交流。
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不过，似乎可以感觉得到态度的变化。那轻轻的点头，那唇边的微笑，已不再冷若冰霜。
虽然再也回不到过去亲密无间的状态，但对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时间，是可以用来沉淀爱恨的。
吴影泽又一次见到龙若庭，是在龙越冰的宫中。
那日受太傅之托去看看太子的状况，顺便劝太子收敛嚣张的行为。不料，遇到正在和龙越冰下棋的龙若庭。
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露出温和地一笑。
"影泽，快过来快过来！"龙越冰见他进来，连忙招手。
"在做什么？"
"快来帮我！"龙越冰一脸懊恼的模样。
"小越连输了十几局，在闹别扭。"龙若庭微微地笑。
"原来如此。"吴影泽笑道："原来殿下的棋艺还是一点没进步呢。"
"吴影泽！"龙越冰皱起眉问："废话真多......你帮是不帮？"
"当然帮。"
吴影泽笑着点头，站在了龙越冰身后。
吴影泽喜欢这个位置，略微地从棋局中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龙若庭平静的脸。
这样的午后，恍若梦境。这或许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
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安心恬静的感觉了。
一下午的撕杀下来，吴影泽已不愿再按太傅的意思传达些煞风景的话了。
"影泽......"龙越冰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你来找我做什么？"
"没事，只是忽然想来看看。"
淡淡的微笑，盖过了原本的意图。吴影泽也是个普通人，他何尝不想......永远沉溺于这样的温暖中。
"对了......影泽啊。"龙越冰眨眨眼，似乎又有了捉弄人的鬼点子。"父皇又在提那件事了。"
"哪件事？"
"你娶我小皇妹的事。"
"............"
吴影泽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想笑。看样子......梦毕竟是梦，梦醒之后的现实，还是必须得去面对，即使他真的不想。
龙若庭拈着棋子的指尖，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优罗公主的事，原来圣上还没有忘啊......"吴影泽苦笑。
"哪有那么容易忘的。"龙越冰一脸无所谓地把棋子放下。"父皇或许过几天就会对你重提，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殿下......"
"嗯？"
吴影泽轻叹一口气，沉吟道："您走错了。"
"啊啊啊......"龙越冰一看，顿时大叫起来："吴影泽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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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吴影泽和龙若庭一同出宫，一路无语。
"恭喜。"
"若庭......"
一开口，竟是同时。
"什么事？"
"恭喜什么？"
"............"
"............"
二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其实......他们都明白对方要说什么话。
一个解释，一个祝福。
吴影泽看了看龙若庭的侧脸，白皙，冰冷，美丽不可侵犯，然后轻轻地回过了头。
此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跨越那最后的距离，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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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若庭所说，
"你没做错什麽，别说原谅了，我甚至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的行为。"
正如影泽所想，
"其实我们都在彼此伤害。"
这两句话，都是事实。
这两个人一直以来所受的折磨，几乎是等同的。
他们都有错，他们都没错。
重新开始，即为爱恨沉淀，一切归零，今后的艰辛是可以预见的。
爱，是充满甜蜜的苦旅，
而他们十年的纠缠，刚过一半。
第二十七章
吴影泽与优罗公主的婚事，最终没有被再次提及。
不是因为皇帝放了吴影泽一马，而是还没来得及提起，边境就爆发了战事。
外族进犯，这还是十几年来的首次。
几年前经历姚歆"结党营私"事件的枢密院，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忙碌了。同样忙碌的，还有吴影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影泽每次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后，都会暗自叹息。
虽然指婚一事又可以借此机会拖些时日，但是他和龙若庭的接触机会，相对来说就更少了。
苦等了几年之后获得的原谅，好不容易才找回的感觉......又会终止在这个地方了吗？
吴影泽昨天接到龙若庭的信。信中说苏源不顾一切地从军去了。
苏源意志坚定，苏情为此哭得死去活来。
是啊......去到那混乱的战场，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
苏源，他曾经像亲弟弟一样疼爱的孩子，如今却恨透了他。吴影泽每次一想到这个事实，心就会阵阵刺痛。
小源......你真的觉得逃离这里会好受些吗？
从此，吴影泽格外关心每一份从战场送来的情报。他每天都在祈祷，不要在阵亡的名单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场战争一爆发，持续了很长时间。皇帝下了一个重要的决断，要在自己剩下的岁月里彻底埋葬国家的所有外患。
吴影泽非常明白皇帝即使拖着病体也要早朝的理由。
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为了让龙越冰接手的江山更加稳固，皇帝一直都在不知疲惫地算计，策划，实施，从不停歇。这个连亲弟弟都要赶尽杀绝的男人，却是如此地疼爱唯一的儿子。
吴影泽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想到了......自己，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不能给小思影任何父爱，甚至连相认都是奢望......造成这样的结果，真是自作自受。
吴影泽明白，自己很早以前便是皇帝的一颗棋子，但他对此一点也不在乎。他甚至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成就皇帝对太子的父爱。
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愚忠......或许，是感动。
吴影泽知道自己是一个看似完美，实际残破不堪的人。他所缺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金钱地位都是虚名，人与人之间的客套话，听得腻了也始终在听。面具只要戴成了习惯，就经常会连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吴影泽想，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失去了若庭，失去了苏源，也得不到回家时所该获得的温暖。
拥有的，值得珍视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再一失去，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空虚的一年，吴影泽三十三岁。孤身一人，尚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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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军队物资的问题，吴影泽接下来几日要做的事情相对安排得疏松了些。
坐在窗前，倒一杯茶，看着夏天刺眼的阳光。
夏天......
蝉鸣，琴音，白衣。
这样炎热的季节，很容易让吴影泽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在止水里初见龙若庭的情景。
淡淡的一瞥，惊为天人。那美丽的躯体曾为自己而展，那漆黑的长发曾被自己所结。
止水，是他们所有回忆与爱恨的起点。
吴影泽不知不觉地起身，走向止水。
自从龙若庭搬出去后，那里就被彻底封闭了。
吴影泽站在止水隐秘的小门前，独自沉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站了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若庭？"吴影泽回过头。
一个没有事先预约，非常不可思议的相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去了小越那儿，顺便想过来看看。"龙若庭淡淡地回答。
一身白衣的龙若庭......和记忆中的那一个相比没什么变化。变了的人，只有他。
吴影泽笑了笑，问道："很久没见......思影他还好吗？"
"很好。他很可爱。"龙若庭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即使是调皮的地方也一样。"
"那就好......小源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
"苏情她......"
龙若庭看了他一眼，打断道："你似乎很关系我家的事。"
"............"吴影泽笑了笑，坦白道："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你过得好不好。"
一阵沉默。
"我能有什么不好......"龙若庭淡淡地道："倒是你，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脸色实在是糟糕透顶......"
"有吗？"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龙若庭反问。
"这个......"吴影泽看着那双细长的凤眸，无奈地笑了笑。"这些日子连回家的次数都很少，哪有给人关心的机会。"
他的语气中，隐约地透着疲惫感和淡淡的寂寞。
龙若庭轻轻垂下了眼帘。
他知道自己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所以当手被对方握住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第二十八章

"如果战事能快些结束......"龙若庭低声道。
"应该快了。"吴影泽微微一笑。"地方已有投降趋势......这次清容大将军也奔赴了最前线，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战事结束苏源就会回来了吧。"龙若庭淡淡道："你也不必整日挂念着了。"
"若庭......"吴影泽苦笑。"小源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其实......谁都没有错。"龙若庭缓缓抬起头，对视着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就算有，也是我们同时造成的，你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若庭......"吴影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指腹碰到柔软肌肤的瞬间，顿时发觉自己做了件有些尴尬的事。
这个地方尽管少有人知，但并不能完全保证不会有人经过。
吴影泽顿了顿，又收回了手。
对于他来说，只要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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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合十五年冬，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争和谈判全面结束。换取的十年互不侵犯条约，保证了龙越冰江山的稳固。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的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命的火焰终于燃烧了他自己的关系，在将兵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皇帝突然倒下了。
欢庆的气氛立刻被这件事情的发生冲刷殆尽。
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太医立刻出动，龙越冰也不得不时刻在寝宫外守着。
几日之后的午夜，吴影泽突然被宣进宫。
在太监的引领下，轻轻地走了进去。皇帝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当看到这一幕时，吴影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不好的预感，萌生出来。
"影泽啊......"
"臣在。"
吴影泽发现，太子和太医都不在这里。整个寝宫，只有自己和皇帝两个人。
"影泽......"皇帝那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说出的话语十分无力。"以后......一切都交给你了......"
"臣必将不负众望。"
吴影泽没有说多余的客气话。他知道，现在这些，就将成为皇帝的遗言。
"越冰......一定要......"
"臣必将全力辅佐太子殿下。"
"嗯......"皇帝听了这句回答，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道：
"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你们一家人......"
"陛下言重了。"
"朕......不会后悔所做过的一切......"
吴影泽静静地听着对方最后的交代。
"同样也不会后悔......没有杀若庭......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