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良--!"他不信,良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便这样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打开衣橱,只缺了几件衣物,但是他注意到了,三年前,良走进他的生活的那天随身携带的衣物全部都没有留下,桌上少的是画笔和颜料盒,他给他买的笔记本还躺在那里。是否会有留言,哪怕是生气的话,离别的话,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难道他真的就这样在人间蒸发,他真的狠心就这么留下他一个人,今天是平安夜呀。可是电脑是关着的,晓风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即打开电源,却始终只是看着,愣住,手中的花束何时跌碎在地上,他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几近一半的白色花朵已经染上了深浅不一的污垢,散落满地。
良呼吸着冰冷的呼吸,仍旧穿着那身黑色的毛呢大衣,毛呢布料很厚重,保暖性其实一般,现在的年轻人大多爱穿羽绒服,分量又轻,保暖性极佳,他不是没有,晓风买过两件给他,一长一短,一件是白色的,另一件是米色的。晓风一直喜欢看他穿浅色的衣服。但是这件黑色的大衣伴了他三年,三年前他第一次看见晓风时便穿着这件衣服,那也是一个平安夜。
"这幅画是你画的嘛?"晓风看着手中的梵高的《向日葵》,这是他见过的几幅赝品中最好的了,除了画面给他一种不和色调的冷漠感其余的一切都与原著无异。
眼前的男孩有着苍白的脸,看上去年纪非常小,其实那是良已经有二十岁了,他比晓风小八岁。他没有回答晓风的问话,只问道,"先生,你买吗?"
"缺钱吗?"晓风说着,一般艺术家都缺钱的,除非下海经商的,把自己的艺术提升到市场经济的例外。
"饿。"
晓风愣了一下,确认了自己听到的是事实后,便带着这个苍白的男孩去了餐馆。食尽美味后,他又叫服务员开了瓶香槟,今天也算是个节日。
男孩的脸被温暖的空气捂得微微透出粉红,一个漂亮精致的美人,而且他的脸,虽然晓风不想承认但是他的脸却是与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
"你喜欢那副画嘛?"男孩问。
"嗯,我想买下他。"晓风微笑着说,"只是......"
男孩小口得喝着香槟,晓风想着让这样一个孩子喝酒是否犯法,或者有诱拐嫌疑。
"我想你在这副画上签名,签上自己的真名。"晓风说着习惯性得拿出支票预备写上那个男孩的报价。
这样的事情良不曾遇到过,买赝品的人怎会要求在画上留下真正画家的名字。
"你这人真有趣。"良说着拿出黑色油性笔在画的右下角写上‘良'字。
"哦,好名字,神笔马良。"晓风笑着。
"不,我不是。"男孩的回答却有一丝埋怨。"送给你。"他突然说道。
晓风的脸上满是疑问。
"不过,买一送一。"良说着,狡猾得一笑,抬手撩开遮挡在右耳前的碎发,落出一颗微微闪亮的耳饰。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我们是一种人。
晓风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心虚,他不想承认看见良的第一眼,那张面容勾起一段回忆,让他尝试着想要再次获得什么。慢慢喝干酒杯中的香槟,他说,"我是徐晓风,你可以叫我晓风。"
良有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所以他的脸上挂着无法捉摸的笑容,他的手只能创作赝品,其余的只是浪费纸张,浪费颜料,换不回任何报酬,原来这就是命,自己也不过是赝品,不,应该说是只有作为赝品时才有价值,就像他的画,签上了他的名字便是废纸一张。
"老板--"良曾经发誓不会再到这里来,不会再画任何一张临摹画,不会再卖任何一张赝品,只是在饥饿和寒冷面前誓言从来不算什么,这些在他认识晓风前早就知道了,只是现在时光退回三年前,没有遇见他的时间,而他也将继续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而晓风也必定继续活下去,这些勿庸置疑。
"哟,很久不见。过得还不错吧。"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叔,头顶中央处的头发掉得差不多了。
"还活着吧。"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幅画能卖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最近生意一直不是很好,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是小本买卖,亏不起......"
"平时的一半价钱,但是现在就要,我急需用钱。"
从画廊里出来,良记起以前常住的地方,十块钱一晚上,需要和三个陌生人挤在一个又小又黑又湿的房间内,他考虑着是否可以用四十元包下那样一间屋子,至少可以不用和别人合住。
第二天良找了家夜间的酒吧打工,凭着他的相貌以及曾经有过的经验老板立刻拍桌同意了一个月底薪3000千,包吃包住的待遇。反正都是出卖,一个是出卖自己的才华,还有一个是出卖自己的时间外带一点点色相,良倒是不介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至于别人的眼光他一向是不介意的。
工作虽然无聊也还顺利,日子就这样过着,他在白天睡觉,所以总是做着白日梦,梦中又见到晓风的脸,黄昏他开始醒来,洗澡,购物,上班,每天穿着不同的衣服穿梭于不同的人群中。数目不大的小费,他便微笑着收下,数目大的便礼貌得如数退回,倒也不得罪人。
他姓储,听着别人都叫他小储,似乎并没有告诉别人名字。
算上今天他已经连着一个月来到这间不大但颇有名气的小酒吧,每天一大杯黑啤,外加一朵玫瑰花,那种绽开的,极盛而衰的那种。
只是良从来不收礼物。
"不是值钱的东西。"小储笑道。然后是照例每天不变的邀请。良是不会接受的。
"每每看着你,我都想起飞得极累极倦的小鸟。为何不找小树枝稍稍休息一下。"小储说。
"我是一只遭到赌咒的鸟,有一天魔鬼对我说,我要砍下你的翅膀或者双脚,你自己选择吧。"良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看着那红得几乎滴血的玫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然后我选择了失去双脚。"
小储明白了,不论自己是树枝,花朵,小树,草坪,还是整整一座森林都无法包容这样一个失去脚的小鸟,当他停止飞翔的时候,便是死亡的时刻。
"那么让我变成一阵风,至少可以载一段不远的路程。"小储说着欲捉住良的手,良轻轻一挥便离开了,小储知道再也不会有这样聊天的机会了,只是他依旧来,依旧带上一朵过了今晚便会凋零的红玫瑰。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把这一切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得读着。
良像往常那样在天空泛白的时刻离开工作地点,刚走了没有几步,被被一个人从身后困住,他没有喊叫,没有挣扎,因为那双手他认识,那个体温也是熟悉的。
清冷的早上没有行人,只有他们良和晓风脚步极其不搭调得向前走着。
"你以为我不会再次离开吗?"良挑衅着,背脊靠上房门。
"你被宠坏了。"晓风打开门,把他推了进去。
"那不是被宠方的错。"
晓风无奈得摇摇头,只有脸蛋像,认识良的第二天,他便知道良和记忆中那个软弱温柔的人完全不同。倔强,高傲,性格怪癖,时常情绪起伏不定。
"那个砍断小鸟的脚的魔鬼是我嘛?"晓风问道,褪去良厚重且不保暖的外套,房间的温度正好宜人,不用担心感冒。
"不--"良注意到屋内的不同,确实不同,墙壁上贴满了拼凑起来的画,那些画他认识,出于自己的笔下,同时毁于自己的手。
"那个魔鬼是我的画笔。"良一阵晕眩,依靠在晓风的肩头。
你是那阵风,不要停,所以请不要停。
如果我真的只是赝品,那么继续保持他虚伪的价值吧。
傻瓜,为何不明白,你是签了真名的那幅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