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他怎么可能记得?
将右手举到眼前,呆呆看着,这就是那天在树林中曾让自己得到发泄的手,这两天,他就是
靠着这只手才能说服自己还没失掉男人最原始的本能,惟一的条件是,他要闭上眼睛想着少言。
从云还在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名满天下的丁五爷竟然会光临迎春阁,「五爷,您是累了还是
有什么烦心事,没关系,让贱妾来服侍您!」说完,她拨开毛发,檀口微张,轻轻地含住了丁寻
的**。
「滚开!」温暖而潮湿的感觉和灵动的舌尖让丁寻全身颤动,受惊地的一掌挥开了她,少言
的技巧没这么好!他只会含住,然后就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襟,红着脸闭着眼睛。
从云啊地一声跌到了地上,茫然地看着丁五爷。
丁寻没有看她,像是告解又像询问地轻轻说道:「我呢,好像喜欢上一个人,又好像已经喜
欢很久了。」
「是......是什么人?」从云顺着他的意思向下问,这样喜怒无常的丁五爷让她心惊胆战。
「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办?」
「让他也喜欢您,您可是丁五爷啊。」
「喜欢我?」丁寻忽然放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顺着狭长的眼角流入到头发里,笑得
房中的蜡烛忽明忽灭。少言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在自己一直漠视他的感情利用他的感情之后,在
自己将他送入死地之后,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自己,尤其是看到那一晚他注视林文伦的眼神后,
他什么信心都没了。
后悔,毒虫一样啃啮着他的心,丁寻在二十六年里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这种后悔加倍
地让人绝望,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补救的余地。
他以为自己绝情绝义,原来他不是。他以为自己从没喜欢过少言,原来也不是!
设计让少言回丁家,究竟是为了有一个得力的手下,还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忍受没有少言的日
子?
少言爱自己爱得太早,自己爱少言却爱得太迟,时间总是不好,于是眼睁睁地错过。
从云被她的笑声震得捂住了耳朵,不由自主也跟着尖叫起来,「五爷,五爷,求您停一停,
停一停啊!」
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喊,丁寻忽然坐起来,坐在床上,低头冷冷地看着伏在脚边的从云,「你
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不......不知道!」
「我选择杀了他!」丁寻带着一丝残酷。没有他,自己就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不会在床笫
间雄风尽失,不会一想起他满身的伤口就莫明其妙地自己也痛起来,不会一想起他在林文伦怀里
时就嫉妒得要发狂。杀了他,就再也不会有别人......能抱住他。
蜡烛悄悄地熄灭了,黑暗里,丁寻紧紧的握住了双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当太阳再次升起,便是决断的时候了。
坐在桌旁,少言试着将摊在面前二十多张大大小小的纸片分门别类。
「怎么样,有没有查到霍浮香人在何处?」林文伦坐在一旁。
少言不语,只是将桌上的纸片翻来覆去地看着,半晌后,方轻叹道:「查不到!你给调配的
二十个人忙了几天,也只是大略找出几个可能的地方,像银库,府台大人的牢狱,处处都有重兵
把守,无法确认。我估计这两年中,丁五爷的手下比我离开之时至少多了三成,能人异士不知凡
几。」单手支颐,愁眉深锁,「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在岭南毫无根基,硬拼是不用想了,况且
也会危及到霍兄。」四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轮流敲击着,发出轻轻的答答声,「力量
对比太过悬殊,我们毫无胜算,又被人捏住了要害,正是兵家所谓的绝地。」
「绝地,绝地!」林文伦喃喃念了两遍,「我的手下大多在京城一带,或是押镖外出,最近
的也有几百里,要调动来不及,而一到天亮,你便要答复丁寻了。」
「是啊,」少言转头向外看去,窗外黑沉中泛出一丝灰白,已经是四更了。「天亮之时,霍
兄是生是死就全系于我一句话。」而自己又如何抉择?
林文伦凝视着少言,大眼睛虽肯动用自己的手下,却百般阻拦自己亲身参与其中,只说那是
他与丁五爷的恩怨。但纵然他隐藏得极好,然而总有一丝的慌乱茫然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回
去是不甘不愿,然而「不」字一出口,只怕姓霍的就要从此消失了。想到这里,林文伦眼中掠过
一抹杀意,丁寻始终都是一个阻碍横亘在路上,自己若想和大眼睛平静无波地白头偕老,就非得
除去丁寻这个附骨之疽。
两个人,两般心思,各自沉默。
当熹光渐渐爬上巍峨的屋脊,细细的描绘出它的轮廓之时,丁寻便已来到大厅,择位而坐,
两边十几张太师椅一溜地排下去,沉重的深红色给整个大厅更添了凝重。
丁寻狭长的眼一扫,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清冷的晨雾一丝一缕从门缝中钻进来,在瓷青色
的砖上盘旋着。细不可见地皱皱眉,在花园里消磨了一阵时光才来到大厅,没想到还是嫌太早了
些。这样忐忑的心情有多久没经历过了?即便是将要受礼成为丁家第七代主事时也不曾体会过,
只因那时他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这次,除掉少言这个决定却让他有种莫名的焦躁,心头那
一点刚萌芽的爱意似乎因为他这个决定竟然茁壮起来。
有人说,当一个人濒临死亡之时,他整个一生会在眼前回放,没人能求证这个传言是真是假
,可是现在,丁寻心中别有一番感触,只因他脑海中奔驰着的一幕幕片断,主角全是少言,这算
不算是哀悼的另一种方式?
奇特的是,他想到绝少是少言做管家的精明干练,而是一些全无联系的枝枝节节,春日里坐
在藤椅中读书的少言,拨打算盘的少言,将酒杯凑到鼻前轻轻嗅着的少言,翘起了嘴角眉宇间带
上一丝俏皮的少言,趴伏在床上的少言,精致的肩胛骨像两支收拢着的小小羽翼,别有令人怦然
心动之处。
这些不同的风貌,是他一直视而不见的,如今,因着预定而无可更改的死亡,他放纵自己的
回忆,于是开始愈加的沉醉。
沉醉是危险的,了解了一个人的好就很难去毁灭他,惟因如此,更加坚定了除去少言的决心
,七情六欲,不为丁家人而设。
早起的仆人手执扫帚从侧门走进大厅,就被上首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才发现
原来是顶头主子,忙请了个安,悄悄退了出去,心里还在嘀咕着,这大厅,高三四丈纵深十几丈
,空下来,就阴森森的,没有一点人气,幸亏天蒙蒙亮看得见鼻眼,若是半夜里,忽然见到类似
人体的东西凝立不动,只怕胆也吓破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当正中,眼见庭中的树影越来越短,连手下都有些沉不住气,频频向外张
望。
丁寻背负着手在厅里开始踱起步来,无论如何,这与自己所想相差太远。
那手下躬身轻声道:「探子说,从昨晚起,十三少就和林文伦闭门不出,房中的灯火彻夜未
息。」
「不曾出门?」
「不曾,店小二去敲门,里面的人都说未经传唤不得打扰。」
丁寻摆摆手,正待吩咐他下去再探,大厅入口处忽然传来清朗的一声笑,「丁五爷摆下这么
大的阵仗,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丁寻脚步一顿,这样清亮的声音除了少言还有谁,他极缓慢地转过身,笑笑说道:「阵仗大
与不大,有没有面子,你又何曾放在心上了。傻大个呢,他不是一向不离你左右?」
「林大哥与此事毫无关系,我也就没让他来!」少言慢慢走进厅内,一派平和,「抱歉,俗
务缠身,未能在破晓赴这三日之期,丁掌柜大人大量,还望原谅。」
「无妨。」丁寻相见甚欢地将少言延请到座位上,有婢女奉茶,丁寻接了,稍稍举起向少言
示意请用,问道:「可有决定?」
少言方抿了一口,听他如此问,又将茶水稳稳放回到桌上,沉思了一会儿,道:「从没想能
瞒得过你,这几天来,我四处奔走寻找霍兄,想必你也知道。」
「知道!」丁寻微微颔首。
少言嘴边浮起一丝笑,「那你又知不知道,霍兄的下落虽然没查到,可是却让我查到了另一
些有趣的事情。」
丁寻被他略带狡狯的笑勾起了兴趣,心里有些发痒,恍然间只觉若是能与他这么一直对坐下
去也不失愉悦,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走,「是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庚子年三月,也就是去年,丁家两艘货船进水,船上总计一百三十万两的丝绸损毁严重,
可丁家手眼通天,以次充好硬是送进了宫里,花了十万两上下打点,让这批丝绸堆积在库房之内
无人问津,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信誉还是小事,只怕上头追查下来,皇家天威,即使是丁家,
恐怕也不容易脱身。」
丁寻脸色一变,眉宇间的春风跑得无影无踪,话里也带了一点点的冰碴,「我看你找霍浮香
是假,找丁家的漏洞才是真,这么隐秘的事也查得出来,丁十三就是丁十三。」
少言含笑,连声谦逊,「不敢不敢,丁掌柜过奖,丁家我熟,自然知道从何着手。你抓了霍
兄,让我动弹不得,我也得找些东西以防万一。」
「又能如何,告御状击鼓鸣冤?你真以为凭这个就能逼得我走投无路。」
「怎么会,走投无路的是我,这般辛苦辗转腾挪也不过为了在绝境中找条生路罢了。」少言
环视着四周蠢蠢欲动的丁府手下,毫不放松步步进逼,「丁家财雄势广,江南江北数千家商号,
连你难以顾得周全,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说来说去,你无非就是借机要挟,我只怕你有命查没命说。」
「当然,」少言冷笑,「凡是与你有关,往最坏想总是对的。」一低头噗地一声从嘴里吐出
一口茶水,「厅门口布下美人香,茶水里放着销魂散,丁掌柜,你真是煞费苦心。」
见被人识破了机关,丁寻也不恼,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两年又学了不少本事,把茶
水含而不咽,我竟没发觉。」
少言站起身,猛地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不由己就要跌倒,忙伸出手悄悄捏住了桌
角,向着丁寻的方向抱拳作别,「这次生意谈不拢,真是可惜,告辞。」转身便向外走,心中暗
惊,销魂散果真歹毒,不过在嘴里含了片刻,便隐隐有发作之兆。
一脚刚跨过门槛,就听得身后两道尖利风声,来不及细想,脚底一撑向前跃出。
丁寻看着那两名手下悄无声息在背后出剑,阴狠毒辣,但堪堪递到少言身后半尺处便被察觉
,不由得摇摇头,暗道可惜。
少言在前,偷袭的两人在后,三个人起起落落,飞过假山跃过庭院,当先一人有如落叶被剑
气所摧,柳絮随风般飘荡出去,反观后面两人,剑尖如影随形不离敌人左右,明明再向前半尺便
能了结了他,偏偏这半尺成了天堑,再也无法逾越,不禁心下骇然,情知对方轻功比起自己实在
高出太多。
跃上墙头,少言百忙中偷看一眼,丁寻当先,十来名手下在他身后成半月形追了上来,不再
多做停留,跃下地,疾逾奔马向城外方向飞掠而去。
前方的身形忽隐忽现,凭丁寻的身手也只追了个首尾衔接,其他轻功稍差的手下早已不知被
抛到了哪里。出得城来,却见少言停在路边,一手扶树一手抚胸,丁寻也不急着上前,只是远远
站着。
少言吐出了几口清水,心中烦恶稍减,回过头来,举起袖子拭了拭嘴角,问道:「看来丁掌
柜根本无意谈判,只是不知在下犯了什么忌,要你非得除去我才甘心。」
丁寻不答,运功于掌,慢慢走到他前方一丈左右,忽然飞身而起,双掌雷霆万钧一拍顶门一
罩前胸。少言勉力提脚,奈何身中奇毒头晕眼花,一时间竟然不辩方向,后退半步便是一个踉跄
,身子一歪,反而迎了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却恰于此刻奔到,将少言带到了自己身后,另一只手迎上了丁寻。
轰然一声,两拳相撞,丁寻倒翻出去,落地之时仍被那股余劲迫得后退了两步,这才立稳了脚跟
。
林文伦将少言拥在怀里,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见他并无外伤,这才放下心,把他送到路边
的石头上坐下,温言道:「你先歇一会儿,等我解决了他。」少言拉住他的袖子,「林大哥,不
要打,你们两个武功相当,要分出胜负不容易,我们先离开此地,再图后事。」
林文伦不答,难得丁寻落单,这等机会怎可轻易放过,但见少言眉间与人中隐隐有一层黑气
,知道是中了手脚,不敢迟疑,转身便向丁寻攻去,打定了主意拼得受几拳,也要让丁寻毙命于
此。
吃了几颗丹药,调运内息将毒性压制住,另一边已经是打得如火如荼,林文伦与丁寻两人拳
来脚往,互不相让,少言坐在一边,有心想要帮忙,刚一提气,就觉体内的毒也跟着乱窜起来,
呕了两声,急忙散去内息,这才感觉稍为舒缓。
激斗中的两人看到这一幕,各有感触,林文伦拳脚一紧,攻势如狂风骤雨,力求在最短时间
内结束战斗,带着大眼睛就医。丁寻却另有打算,不肯如他这般拼命,身形飘忽,只是拖延时间
。
林文伦暗骂一声狡诈,再这样纠缠不清,不但自己的打算就要落空,连大眼睛也有危险。心
一横,竟然不顾丁寻拍向他胸前的手掌,一手虎爪捏向丁寻咽喉,一手握拳击向他小腹,不顾自
己但求伤敌。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林文伦的招势又来得凶猛,丁寻就算想变招亦已来不及,丁寻一咬牙,
手上更加了三分狠劲。
眼见就要两败俱伤,少言忽然身形一长,硬生生插入两人中间,一手叼住林文伦手腕便向后
牵扯,一手轻轻按在丁寻胸膛要将他推开。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被人欺到身前,多年习武的本能立刻开始发挥作用。丁寻空闲的一
只手如闪电般窜出,回击他的小腹,林文伦手腕轻转便要挣脱,少言脚下虚浮,情不自禁被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