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海风

作者:海风  录入:12-16

云飞的眼前,同志帝深邃的双眸迭现。同志帝的眼神一如春日的细雨,点点滴滴,润物无声。云飞的心田,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接受著这份滋润。他那干涸的心田,一旦得到了这样的雨露滋润,心苗开始破土、发芽、快速地生长......这份滋润的春雨,在云飞十几年的生命中,像是从未有过。
今夜,夜如墨、月迷茫。一切却都显得不平常。
刹那间,云飞感觉到了全身无以名状的潮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向往和感动。他竟萌生了一份想伸展开自己的双手去承接那份雨露的渴望。给我吧!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需要这份雨露的滋润。这份渴望,不同於对昊康哥的依赖、不同於对收养自己的义父母的感恩。这份渴望,分明会让自己每每想起便就一次次地脸红、一次次地心跳。
这一刻,夜再黑,月再迷朦,云飞看来都觉得温馨醉人。
云飞边想边走,穿过了大假山、穿过了小花园。刚拐入自己房前的长廊,蓦见有个黑衣人,正向自己的屋内探头探脑地窥视。
云飞吃了一惊!提起神,喝问:"谁?"
黑衣人看清了来人,并未惊慌失措,像是故意要把自己暴露给对方知道,竟面对云飞停了片刻。
云飞想起这许多日子以来总是神神秘秘出现在他身边的黑色"幽灵",心火不由得直窜而起,"什麽人?鬼鬼祟祟地。"
黑衣人见云飞拔脚追来,转身就走。
云飞怎肯轻易地放弃眼前的目标,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哪儿跑?这次,你休想脱身。"

(五)
云飞紧追不舍,一路追到了城墙下
黑衣人的轻功好生了得,吐纳间,脚尖已抵在了城墙之上。纵身一跃,出了城。
云飞毫不示弱,凭籍自己不薄的功底,亦把高高的城墙远远地甩在了背後。他心中憋著一股劲,非要把这个黑衣人生擒活捉不可。
黑衣人似乎并不及於脱身,始终和尾随而至的云飞保持著一段距离。茫茫暗夜中,两团黑色旋风疾飞。不到半袋烟的功夫,过了老鹰坡。
云飞好生奇怪?眼前不正是自己和昊康哥每年清明必来扫墓的乱石岗吗?黑衣人将自己引至此地,目的何在?更令人费解的是:黑衣人竟在乱石岗前停下了脚步,刻意等待著他的到来。
云飞停住脚步。透过夜色,他恍然发现,映入眼帘的黑衣人正是清明节和自己交过手的那个"打家劫舍"的蒙面人。
黑衣人双手抱胸,两只发亮的眸子从头巾的洞孔中射出森森的光,使人不寒而栗。
云飞站定,拿手一指,"你乃何许人?是匪是盗,报上名来,免成无名冤鬼。"
黑衣人哈哈一笑,语气有了份调侃,"好大的口气!你身上的奶味还没褪尽,就敢在大爷我的面前愣充好汉。"
黑衣人几句羞辱,云飞怒不可揭,"死到临头,还忘不了犬叫几声。真是狗性。"
"也好。你既愣充英雄,那你先报个名头,就是要你大爷我的命,也得让大爷我知道是死在了哪位英雄好汉的名下。阴曹地府也好对阎王有个交待。"黑衣人拿话激云飞。
云飞早已按耐不住,凛然道:"小爷我乃堂堂大清国一等公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荣倚义子白云飞是也!"
云飞话音刚落,黑衣人朗声大笑起来。一群受了惊吓的乌鸦在他的笑声中夺路而逃。
云飞被黑衣人笑得莫名其妙,有点无所适从,"死到临头,你笑何来?"
黑衣人收住了笑,往云飞跟前移了两步,"我笑你无知天高地厚,无分人情世故。我更笑你浑浑噩噩,虚度了人生,把自己的深仇大恨掷於脑後,任亲人冤魂不散游荡哭泣。以至於十几年过去,他们冤难伸、仇未报、血白流、目难暝!你说说,你是个什麽样的人?依我看,你只是一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苟且偷安、给肃家列祖列宗掉脸现世的毫无出息的子孙!"
黑衣人连珠炮似的一顿呵斥,云飞听得云里雾里。什麽深仇大恨?什麽至亲冤魂?还有什麽肃家......肃家和自己有什麽关系?
云飞把手一挥,说道:"信口雌黄,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垂死挣扎,编排出这些天南地北的谎话来欺瞒小爷。小爷眼明清亮,岂能由你蒙混过关。"
黑衣人摆摆手,"我来问你。你可曾有过一位师傅,叫白云泰?"
白云泰?云飞浑身一怔!这个名字,犹如参天大树,早已在云飞的心里盘根错节。云飞坚信,就是自己闭上眼睛的那刻,他都会带著这个名字离开这个世界。这三个字,在云飞心里已然不朽。
黑衣人的话,把云飞的思绪拉回到远年的过去。密林深山、洞穴草屋、晨露晚月、相依为命......白云泰,父亲的名字,没有他,哪有今天的自己。
"你......你怎知道我爹的名字?"云飞满腹狐疑。
"这麽说,我的判断没有错?那个抱走肃司伦的好汉果真就是云泰?你就是肃司伦?"黑衣人兴奋得冲上几步,大声道:"我可找到你们了!"
黑衣人激动的一把扯去蒙面的头巾,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我不但知道你有个爹叫白云泰,我还知道他不是你的亲爹!"
云飞大退了几步,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胡说。爹将我抚养长大,他从来就是我的亲爹。你危言耸听,居心何在?"
"是时候了,该让你知道一切了。"黑衣人久寻的目标找到,口气顿时轻松了许多,"云飞,我不是什麽要加害於你的歹人恶匪。我是你的师伯李长清啊!你云泰义父可曾对你提起过我的名字?"
李长清?云飞又是大大的一怔!
白云泰在世,曾不只一次地提起过他"四大高手"的兄弟们。在"四大高手"里,李长清和云泰无话不谈最为亲密。
望著面前一双期待的眼睛,云飞将信将疑。他想起了一件往事,验证道:"你说你是我爹的好兄弟,那你有何为凭?"
李长清声音哽咽,目光如炬,"你云泰义父的左手臂上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那是在一次混战中他为我挡了一刀所致。就是那一挡,保住了我的性命。我怎麽会忘得了啊!"
云飞目瞪口呆!他不能不相信,面前这个一直纠缠著自己的黑色"幽灵"真的就是自己一直记挂在心的师伯李长清!
云飞按耐不住满腔的酸楚,一头扑进了李长清的怀抱。
"孩子,师伯来晚了!你们一定受了不少的委屈!"李长清抚著云飞的肩,手在颤抖。
云飞的眼泪,自白云泰突然去世後,再也没有掉过一滴。今天,他情感的闸门洞开,一任夺眶的眼泪喷涌而出,透湿了衣衫。父子俩荒山野岭饥寒交迫的岁月像昨天的影象又历历在目。

(六)
肃舜的墓前。云飞瞠目结舌。

一阵风过,疯长的野草齐刷刷地往下压,偶有惊鸟扑腾著翅膀飞起。
在云飞的视觉里,这里荒凉颓败,早已被湮没在岁月风尘之中。而此时,他的眼前呈现出更惨不忍睹的一幕:墓已被人挖开,朽烂的棺木遍地都是,空有一只深深的大坑,尸骨却已不见。
"这是谁干的?"云飞的一腔热血直往头顶上窜,"遗骨呢?遗骨哪去了?"
李长清摇摇头。神情肃穆,"你知道这墓里埋著什麽人吗?"
云飞不加思索地回答:"听荣倚义父说,这里埋著他的一位故友。此人对荣倚义父恩重如山。"
李长清沈默了片刻,眼里现出一抹回忆往事的痛苦,"埋在这里面的人叫肃舜!"
"肃舜?"云飞瞪大了眼睛,"不就是那个图谋不轨被朝廷砍了头的顾命大臣吗?这可是大清国人人皆知的公案。"
"云飞,你道肃舜是谁?他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云飞惊魂出窍,"您......师伯,您没糊涂吧?"
"师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明眼亮。今夜,师伯终於可以把积压於心十几年的往事说给你听。孩子,你不是汉人。你不叫白云飞。你是满族人。你是当年显赫一时的朝廷重臣肃中堂的小公子。你本名叫肃司伦。自从那夜卧虎岗昏天黑地的厮杀中我和你云泰义父被打散後,这十几年来,我天天都在寻找云泰师弟的下落。可是,音讯渺茫。後来,人们纷传,有一位‘四大高手'的好汉在刀光剑影中抱走了肃中堂的小公子。我就深信,那一定是云泰所为。"
"师伯,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儿?"云飞茫茫然一片迷惑。
李长清拉著云飞,在一块大石上落坐。从衔丰帝热河立肃舜等为顾命八大臣到"四大高手"卧虎岗临危受命、从慈喜"辛酉政变"斩杀肃舜到垂帘听政祸国弄权......一路娓娓道来。
云飞听得惊心动魄、义愤填膺。为自己水落石出的身世之谜、为生身父亲的惨烈就义、为朝廷的冷酷和无道、也为大清国的江河日下......
"紫禁城里妖气弥漫,难怪国衰外侮、民不聊生了,"云飞叹道:"原来,这都是慈喜和那个儿皇帝一手造成。"
李长清握紧了拳,说道:"如果那个傀儡皇帝不与慈喜蛇鼠一窝,国家何至於落败到如此地步?如果那个狗皇帝以国以民为重,早就大义灭亲,重振大清的山河了。他和那拉氏毕竟血脉相连、情深骨肉,他怎会为了无足轻重的黎民百姓而和自己的生身母亲恩断义绝?要想斩断那拉氏伸向朝政的黑手,就必须先封杀她母以子贵的特权。而除去儿皇帝便成了当务之急。你想想,你父亲为大清国立下过多少的汗马功劳,到头来,朝廷竟如此待薄於他。可怜你们肃家老少五十余口人命啊!这笔血债定要那拉氏母子血偿......"
云飞早已泣不成声。
"更令人发指的是,你父亲去世了十几年,他们居然还不放过。这掘墓抛骨的事不是他们干的还会有谁?别忘了,这许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处心积虑地到处搜捕你。虎狼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是想斩草除根。哪有半点人性存在。"
李长清的话,像高高举起的大棒一遍遍地砸在云飞的头顶。云飞猛醒!清明节那天,自己曾亲眼目睹了同志帝的一行。如今看来,扫墓只是同志帝施得一个"障眼法",怀得却是不可告人的目的。
"十几年来,我一心要为师兄们报仇,一心想杀了慈喜母子。我苦苦地等待著这个机会。清明前夕,我买通的一位大内太监传信给我,狗皇帝可能会微服私访肃舜墓。我从清晨守到黄昏,终於等来了除掉狗皇帝的绝好机会。可惜......"李长清扼腕叹息。
"当时,我以为师伯是个打家劫舍的强盗,才......云飞真是有眼无珠、坏了师伯的大事。"云飞满面愧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亏你的出手,虽然没能让我成功地实现计划,但,毕竟让我发现了你们的行踪。我一路悄悄地跟踪你,知道了你落脚在荣倚的府中。云飞,告诉我,你怎麽会跑到荣倚的府里?云泰他现在哪?"
"我爹他......他死了!"云飞泪如雨下。
李长清惊愕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嘴里不住地喃喃:"死了?云泰他死了?......怎麽会这样?"
"在我的记忆里,从懂事起,就一直跟著爹出没在深山老林里,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跟著爹砍柴习武,读书识字。也许是怕我年幼卤莽,有关於我的身世之谜、血雨腥风的往事,爹从没对我说起过。他只是要我发奋的读书、刻苦的练功。对我要求之严,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但,我看得出来,爹有心事,有很沈重的心事。不光是来自於他对师伯们的想念,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一天,爹从山下卖柴回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黄昏,爹说有急事要下山一趟。临走时,他关照我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一直紧张地等著爹的归来。下半夜,茅屋外风吹得很猛,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迟迟不见爹的身影。这时,却有一个陌生的人突然出现了。他说他路过山下乱石岗,看到爹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中数刀,命在旦夕。爹告诉他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一夥劫匪。临终,爹把我托给了他。他出於同情,才上山来找我。这个人就是现在的义父荣倚。於是,我便跟著他进了荣府......"
云飞的眼眶里闪动著晶莹的泪光。对往事的无限感怀使他黯然神伤。
李长清唏嘘不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沧桑愈现。
"那天我和你交手,惊见‘七步追魂笛'重现江湖,我自然明白那是云泰师弟的绝技,决不会轻易传人。我料定你和云泰有著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段日子来,我徘徊在荣府内外,疑惑於只见你而不见云泰师弟。今天,为了揭开压在心底的这许多谜底,我终於忍无可忍,现身与你相见。没想到,我那好师弟已命归黄泉......"李长清掩不住满面对师兄弟们的怀念。片刻,又问:"荣倚?他对你如何?"
"义父对我很好。像亲生的儿子一般。"云飞想起了昊康,加了句"荣府上下对我都非常好。"
李长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师伯没听说过荣倚义父吗?"云飞问。
李长清摇头,"以前,对这个人半点印象都没有。可能那时他尚未发达。我和你二位大师伯素来和官场上的人没有来往。只有云泰和一位叫做马林川的人有过拜把之谊。"
"这个马林川是朝廷中人吗?"
"听云泰师弟说,马林川是你爹肃舜的得力心腹。他和云泰一样,自小都是孤儿。有一日,饿坏了的马林川,乞讨时惊了你爹肃舜的马,险些使你爹人仰马翻。你爹不但没责怪他,反而可怜於他,收他进了府。那一年,你还没出生。马林川在你肃家不但好吃好穿,还得到你爹的栽培。识了字、当了兵,由你爹一手提拔起来。你爹对他视同已出、当作最值得信赖的手下。衔丰皇帝驾崩後,你爹和那拉氏斗得不可开交。关键时候,马林川找到我的师弟云泰,密求云泰联络我们‘四大高手'助你爹在‘卧虎岗'除杀那拉氏。为了阻止那拉氏夺权篡国的阴谋,我们兄弟决定联手行动。那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我们摸进了那拉氏的临时行辕。万没想到,那里早已埋下重重伏兵,虎视耽耽地等待著我们进入到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一刹时,杀得天昏地暗。我们终究寡不敌众。你的二位师伯壮烈牺牲。我和云泰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包围圈。可是,我们被冲散了。这一散,就是十几年。那一天,我挤在菜市口的人流里,亲眼目睹你爹和肃家五十余口老少一个个在高举的屠刀下倒了下去......真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啊!......孩子,这天高的冤、海深的仇,不可不报!"
十几年来,云飞的泪,从没像今天这样流了个彻彻底底。在他炯炯的眼神里,仇恨像压不住的烈焰就要喷射而出。
十几年来,云飞第一次真正的有了一种归属感。为自己是肃家的後代、也为自己突然肩负起的巨大责任。
"我要报仇!为我们肃家、为义父师伯、更为倒在朝廷暗无天日迫害下的忠臣百姓们。杀!杀了儿皇帝、再杀那拉氏。让我们的大清国云开雾散重见光明。"云飞豪情如火、热血满溢。他感到自己背负起的是一份最神圣的使命。
"还有一个人!"李长清耿耿於怀,牙咬得紧紧,"那夜,卧虎岗斩杀慈喜,这等绝密大事败露,定是咱们内部出了内奸叛徒,以至於功亏一篑,全盘皆输,付出了难以挽回的惨重代价。如此惊天血案,非要找出那个不齿小人,以祭冤魂。"
云飞侧过头来,凝著眉,问道:"这个人会是谁?可知行踪?"
"有一个人很可疑!"李长清用手托住下巴,表情阴沈,"我追查他的线索多年。卧虎岗事败、你爹被捕杀,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下落和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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