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次日,我睡到清晨,迷迷糊糊中醒了一次,瞥见子夜还闭着眼,于是我也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见太阳西下,于是我一口气错过了早餐和午餐。正自懊恼,一转头,见子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床边。然后,我突然想起我昨天半夜一时失控。
糟了!我说出来干什么?!后悔塞满了我的心里,我只盼昨晚没有一时脱口而出。
对我而言,过去的事就像一场恶梦,我虽然能鼓起勇气面对,但却没有办法一再回顾,不是因为我憎恶那些人,而是因为我不愿意想起自己当时的软弱无力,那是我心上的刺,扎得我心头一跳一跳的。所以能忘的我就忘,不能忘的我就不去说、不去想。我相信,只要这么做,终有一天,我将能对过去的事一笑置之。
所以,在我还没做到之前,一切能勾起我记忆的事物,我就会无法自己地厌恶。江南的老家、四书五经、知道实情的父亲、兄长、还有红歌……我知道他们很无辜,几乎都是倒霉地被我迁怒,但是我只要看到他们就会痛苦──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甚至是他们无意识地对我温柔、迁就于我的态度,都会让我想起那件事,再再提醒我──所以我厌恶他们。这情绪完全是下意识的,我自己也无法控制。
可是,子夜……就连子夜…也要疏远了吗?
我看着子夜一脸睁睁地望向我,双唇微微开合。不!我并不想听到安慰的话,我只想忘记……
然后子夜指着我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云月,你…你自己看看。」子夜随手递了把铜镜给我。
我困惑地低头一看,只见我两眼眼皮厚得像发炎,把我的眼睛盖得只剩一条缝。
「原来…我听说有人眼睛会肿得像核桃一样,原来是真的!」子夜拚命地捶床板,一笑不可收拾。
好吧!算我高估了子夜的同情心,但是……
「我的眼睛那有那么硬!」我大吼。就算再没同情心,也不该拿我当笑料吧!
「好吧!那就像…像开了缝的馒头!对对!缝里面还塞了肉松!哈哈哈!」
我把铜镜往床脚一扔,整个人气得缩回被单里去。
「下午了耶!你还睡!不练武吗?」子夜一直戳我的背,戳到我火大。
「要!你!去前庭蹲马步!蹲一个时辰才可以休息!」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此轻易、平和,连我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错了!这件事的后遗症在不久后才慢慢显现出来。
子夜除了每天白昼时都会黏着我练功(我发觉他特别喜欢我输内力给他的时候,从不需提醒,总是自动自发来握我的手),每当晚上夜深人静时,他还会偷偷钻进我被子里,这一定是当日让他成功钻进来的后遗症。履次劝告无用,某日,我忍不住开口威吓。
「你再钻进我被窝里,当心…当心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偷亲你!」
子夜看着我,突然笑得一脸诡异。
「你要亲就亲吧!」
「啊?」
「就当是让你亲回来吧!反正我已经偷亲过好几次了。」子夜说完就转过头去睡了,完全不理会我之后一夜睁眼到天明。
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恐怖啊?!
过了几日,我决定增加威胁的级数。
「你再钻进我被窝里,当心我强奸你!」我恶狠狠地道。
「好吧!」
「啊?」
「不过你事后可要记得负责啊!」子夜笑咪咪地道。
这回我有了心理准备,立时回了他。「我们都是男的,怎么负责?」
「简单啊!你就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以示负责。」
开玩笑!是负责又不是卖身。
「我不干!何况我是强奸耶!强奸别人的人会负责吗?」
「假如被强奸的是太子,不管是谁都要负责的。」
「我又不能娶你,假如我偏不负责呢?你要砍我头吗?」
子夜转了转眼睛:「说得也是,不然我娶你好了。」
于是我放弃威胁,由得他去了。
现在的小孩怎么……真是太太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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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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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暇时就指导子夜的武功,也因此,子夜的武功进境迅速,因为我一直都很。
「对!对!就是这样…不对不对…错了错了!重来!」我拿著小树枝,坐在一旁的假山上,不时挥舞著。
在寒风中,子夜挥舞著手脚,样子已经颇有架势。
「啊?又重来?」子夜收束了手脚,一脸求饶。
「少抱怨!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刚刚你从十六式转回第三式的地方,滞了一下,这一下呢,就叫漏洞。有了漏洞,像我这样的高手就可以瞬间把你戳出十七八个窟窿。你喜欢当人肉砧板吗?」
「可是光练这些,真的好无聊……」子夜走到我旁边,盘腿坐下。
「你还无聊!当初我连内功的基础都要自己打,现在只是要你多练点外身功夫罢了,我还没叫你天天蹲三五个时辰的马步哩!」我拿树枝,轻敲了他的头两下。
「可是小说上说,无招胜有招…」
「是无声胜有声!小说说什麽你就信什麽吗?一般学武者,基础是很重要的。基础练得熟了,自其中有所领悟,才能再上一层。到了这种境界,才配谈什麽是无招胜有招。」看到子夜一脸颓丧地低下头,我微微一笑:「想跟我过几招吗?」
「咦?」子夜睁大了眼。
「先过拳脚吧!你朝我打几拳看看。」我拍拍衣袍,直起身来。
子夜大喜过望,很快地摆好架势,盯著我半晌,突然泄了气。
「这根本就不用打就知道了,你一定赢的啊!」
「喔!你居然这麽有自知知明,真难得…哈哈!开玩笑的。不然这样好了,我站在原地,只用左手对付你,你就尽量朝我打来,只要能让我的任一脚离开原地,或是让我动到右手,你就算赢,如何?」
子夜低头沉思了会,过了不久,大概评断出他颇有胜算,兴致勃勃地摆出架势,专心地盯著我瞧。
我站在原地,等了会,很惊讶地发现,子夜并没有过了一会就沉不住气,扑了上来。反之,他站得越久,气势就越沉稳,眼神也不再闪著跃跃欲试的光芒,而是沉凝了起来,脸上教人一望即知的表情也收束了。
见他如此认真,我也暗暗留上了心。
突然,子夜的双手动了,只是不是朝我攻来,而是软软地垂下,整个人就像拉满了的弓,突然又放下般。
「你干嘛啊?」我也垂下了左手。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赢不了你的。」
「为什麽,你多努力一点啊!你连动都没动!!」
「可是……我不想对你动手…要是你又受伤了,那…我会很难过的…」子夜软软地垂下了头。
「子夜……」我缓缓地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我不会那麽容易就受伤的。」
子夜闻言,高兴地抬起头,扑进我怀里,我习惯性地抱住他,就见他兴奋大喊。
「耶~~!我赢了!!我赢云月了!」
「啊??」我错愕万分地瞪圆了眼。现在是在演那一出?怎麽突然跳到这里来了。
就见子夜笑得一脸狐狸:「云月,你自己说的啊!只要让你动了右手或是任一脚,你就输了。刚刚比武还没结束呢,你就从那~~边走到这~~边来,绝对离了原地,而且你还伸出右手,拍了拍我的头。又是动手又是动脚的,怎麽不算你输。耶!我赢了!我赢了!」
我看著高兴地到处跑的子夜,下巴险些脱臼。
为什麽?为什麽像我这麽单纯的人,会有这麽恶魔的学生啊!!
卑鄙!太卑鄙了!
看著子夜的背影,我突然一笑:「哼!谁说你赢了!」
「云月,我知道你很不服气,可是我照著规矩赢的,你不服也得服。」子夜得意洋洋地挥著手,看来下一步就是唱歌了──最好不要,我已经领教够四王爷的音韵功夫了。
於是我冷冷地开口了。
「你根本没听清楚我说话。我问你,比武之前,不是都要喊『开始』吗?」
「是…」
「那我刚刚有喊吗?」
「……」
「有吗?有吗?我有吗?」
「……」
「既然比武都还没开始,那又何来输赢?」我冷笑著给予子夜最後的重挫。
於是片刻之後,换我发出胜利的口哨声。背景是子夜不甘的叫嚷:「下流!太下流了!像我这麽正直的学生,怎麽会有你这麽恶质的老师啊!!」
「哈哈!卑鄙的境界可说是无边无际的啊!像你这麽嫩的小鬼头,哪会懂得真正的无耻卑鄙下流,你还要再多磨练磨练!哈哈哈哈!」
「你放心好了!再过几年,我一定会比你无耻卑鄙又下流!」子夜冲著我作了个鬼脸。(喂喂!这样好吗?)
「啊哈哈哈!那我就会比现在更无耻卑鄙又下流龌龊!哈哈哈,你是永远赢不过我的。」我对他吐了吐舌。
於是我和未来的皇帝就在後花园里,讨论自己往後会如何卑鄙龌龊。
看到子夜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我高兴地一边狂笑,一边舞起掌法,片刻就带起了一阵旋风,聚起了满庭落叶飘花。突地肩头一痛,真气登时乱了,我白著脸收力,那些花啊草的,就全数落了下来。
子夜见我不对劲,赶忙冲了过来。「怎麽了?」
我咬著下唇,摇了摇头。「没什麽…」
「又痛了?!」子夜半是询问,半是肯定的语气,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右胛。「…让我知道是谁伤了你,我绝对不会饶他。」
子夜的语气轻轻的,可是一刹那之间,我不由得颤了颤,别开了视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周遭满是白色宛如雪一般的东西,飘落、回荡著。
我抬头,只见天上还飘著不少的『雪』,晃晃地老半天。不像其他枯叶,一下子就落了地。我信手拈起一片雪,赫然发现,那是一片有我半个手掌大,却又薄得近乎透明的花瓣,摸在手上,却有如雪般沁凉。像这样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然风雅的香味。
「这白白的是什麽?」我伸出手,又接了几片。
「是七生莲。」子夜靠了过来。「你看这些树,每近冬日至寒时节,他们就会长出褐色的苞,然後某一天,这些苞会突然吐出白色的花,这花开就像是为了凋落般,只要花一开,通常禁不住一点风吹,就落了,所以满天白花瓣的情景,在这个时节很常见。一花七瓣,一季七期,故称七生莲。」
「一季七期?」我继续捡拾花瓣,放进口袋里。
「是的,像这样漫天白花的情景通常维持不到一天,就都没了。可是隔了几天,又会有另一批的花开花落,一季算下来,大概共有七次花期。」
「我没看过。」
「这花只长在北方。」子夜看了看四周,一脸高兴:「既然这花开了,不久後就要举行七日夜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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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只长在北方。」子夜看了看四周,一脸高兴:「既然这花开了,不久后就要举行七日夜祭了。」
「七日夜祭?」我暗暗想着。这名词,听起来好熟悉啊!
「是啊!宫里前些日子就开始准备了,就等花开。」
「不是,我的意思是,七日夜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趁着子夜不注意,偷偷在他的头上洒了一堆花瓣,幸亏这些花瓣当真轻若鸿毛,子夜半点也没发现,由得我在他背后偷笑。
「七日夜祭你不知道?!对喔,你老家在江南,江南应该是没办这种祭典的。」子夜咳了声:「就是自冒出花苞后,大家就会开始准备庆典事宜,万事俱备,就等花开,然后,宫里就会公告何时开始祭典──通常离花开到祭典,不会超过三日。祭典从第一天的晚上开始算,以烟花为号,正式开始。接下来,连着七个昼夜,大家会不分日夜地狂欢,市集可以不守宵禁,守更的人也暂时休息。祭典一直到第七日的日落才算结束,接着,所有未放的烟花都会在晚上放尽,那天晚上的夜空是最漂亮的。名义上,狂欢就结束于第七天,可是第八天的时候,全京城都是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开店,因为大家都累得睡着了。」子夜边说着,一张小脸有着掩不住的光彩。
「是喔!」忍住忍住,可别笑了出来。我看着子夜那满头的白花,用尽全力克制还是让语音带出了点颤抖:「可是那也是宫外办的,与你何干?」
七日夜祭啊!听起来好象很好玩的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子夜一脸得意地摆摆手,要我凑过耳朵来。「七日夜祭的时候,宫里有部分会开放,让一些杂耍的、献舞的人进来,在宫里前殿的广场上表演,还有,宫中的人在这几日也可以在前殿的地方见家人,就算偷偷溜出去,管事的人通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人过…」
「喔~~!」子夜说到这里,我就懂了。「你也想要偷偷的溜出去,是吗?」我微微起了眼。
「是啊!」
「子夜,不是我要说,你该不会忘记一个月前,你被一堆人追杀的事吧!」真想狠狠地捏他一把。
「啊……」
「想起来了吧!」
「…被我知道是谁偷袭我们,我一定要他吃不完兜着走!」子夜恨恨地握紧拳头。虽说他刚刚说伤了我的人他绝不轻饶时很让我感动,可是他现在说的时候,才真的是饱含情感。我一点都不怀疑那些匪徒假如被抓到,会有多惨。
就在此时,我却听草丛中有异响。「谁?!」「怎么了?!」这两声大喝同时出自三人的嘴,一个是子夜,一个是我,那个慢半拍的是飞奔出来的竹儿。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竹儿从腰间抽出竹尺,迅雷不及掩耳地护在子夜身前。
「竹儿?」
「竹儿?妳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要妳们不用跟来的吗?」
「……太子殿下的安全是奴婢的责任,请恕我擅自跟来。」竹儿嘴里这般说,却没丝毫歉意。「是谁!鬼鬼祟祟的,给我出来!!」她大喝。
草丛里的沙沙声更响,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纤手,轻轻拨开树丛,走了出来。「唉呀!亏我忍了这么久,还是被发现了。」来人气定神闲,却是兰儿。我和子夜都松了口气,但是竹儿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妳在这里做什么?」竹儿的话声中满是警戒。
兰儿听了,突然轻笑起来,一开始还文雅地摀着嘴,咯咯地笑着,到后来笑声却越来越狂,脸上的表情也越变越邪,最后变为对天狂笑,笑声震天,连树上的飞鸟也被她惊起不少。
我的妈呀!不会兰儿才是最终大魔头吧!我和子夜都往后挪了挪。直到兰儿笑得一个踉跄,扑跌在地,我们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哈哈哈哈~~~」兰儿突然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胸腹,倒了下来。
「兰儿!」我冲了过去,把她抱起来。「妳怎么了?」难不成是中毒了吗?我听说江湖上有些怪毒,的确是能让人笑到死的。
咦?这种感觉……
我疑惑地看向兰儿。
该不会是…可是……这不可能吧……
我兀自发着愣,兰儿喘着气,困难地开口了。
「我…我不行了。」
这下所有的人都冲了过来。子夜也是一脸担心,毕竟是跟了自己那么久的婢女,也有感情了。
「…我去叫御医!」子夜这么说。兰儿却颤巍巍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