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厄......这大当家和四当家到哪里去了?呃,没有四当家,还真是不够热闹啊......呃......"终于一个顶不住,掉回凳子上趴了过去。
"二哥,"水红衣衫女子拿眼扫了众人一圈,歪七竖八的占了不少,也难怪,今次江南贡品奇多,又俱是上上之品。久未遇到这样的好事,自然谁都多发泄了一层。"老四行踪不定,不见不奇怪。倒是大哥,怎么也没在?"目光定定的锁在边上男子的侧脸,仿佛这样看着就能得到答案似的。
"隐红,"蓝衫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眉梢带着浅笑,复又转了回去,伸手挟了筷菜放到嘴里。慢慢吃完了才道,"大哥的事,便是我也从不过问--他去了哪里,你不知道,难道我便知道么?"
聂隐红听了这话,只笑了笑,便也自行喝酒吃菜,不再多言。只是偶尔用眼角余光看一下身边的人。看他淡淡的喝酒吃菜,淡淡的和人说话,淡淡的笑。
山长得很奇怪。万里平地,突兀的从地底冒出来一根极粗极高的柱子,岩岩耸立,孤高傲然,俯视着脚下的大地。
山名无风。但在这面积并不大的绝顶之上,风声却如雷贯耳,呼呼吓人。山顶空空落落的,只边上打斜冒出的一株高大繁茂的有些过分的大树之外,连从地上捡上颗小石子都要费些功夫。
这样的月夜,这样的风,益发衬的山上似凭空多出来的两道人影贸然奇诡。
一人就站在那唯一的一棵大树之下,黑色长袍迎风而舞,袖子上卷,衣襟半敞,洒然不羁。
左边那人傲然站立,双手交握负于身后,看着对方的眼中既盛着愤怒,更不乏傲慢。一袭宝蓝绸袍,月色下隐隐泛光,价值不菲。
两人已无声对峙了近一个时辰。
"宇文湛蓝,你叫我来,是叫我你陪你山顶赏月,还是吹风?"讽刺的语气,从那黑衣人口中平缓传出。好好的庆功宴不参加,却跑来这种鬼地方吹风吹了一个时辰,也难为自己能保持好心情保持了这么久。只是--
"凌川,明人不说暗话--"想是蓄足了中气,神情傲然的男子说话间也不忘显示下威严,"朕的心思,怕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你到底,要与朕作对到何时?"
"他一日不回,我一日不停--我也以为你应该很清楚了才是,皇帝陛下!"这"皇帝陛下"四字说得不见一丝尊敬之色,反倒是倨傲无比。涵养差一点的,怕不立时翻了脸。
幸好宇文湛蓝的涵养还算不错,尽管只是他自认的。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觉一日未死,便得追随朕终身。这是先皇遗命,便是朕都更改不得。"哪里是你一句话要他回来就能回来的么?
"放屁!"凌川一般是不说脏话的。什么先皇遗命,好好的大活人为什么要听一个死人的话?觉是自己的大哥,无论生死,都应该是大风寨的人。
--为什么每次交涉都卡在这里再也无法进一步?一切作对,目的始终只有那么一个。但是觉,他不能让他回去。
"凌川,你可知你劫一次朝廷贡品,便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你......"
"少来这一套,"动之以人命?他凌川并不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的人。"要死也是你手下没本事,莫怪到我头上来。"
"你......"
"动手吧。废话再多也没用--你我都清楚。"
瞪了他半晌,宇文湛蓝终于决定放弃文劝。反手抽出腰间长软剑,迎风一抖,剑尖直指凌川鼻尖--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但,今次自己绝对不会再输!
"凌川。记得你说过的话。这一次,我会不惜一切......"
话尤未完,剑骤然出手。
剑到眼前,凌川身形展动,双手翻飞,迎了上去。
两人皆是当世高手。往往招数未老便中途变招。是以一眼看去,但见两人身形切换间如电疾闪。持剑之人招式迅捷狠辣,电光翻飞间招招缠向敌人要害。凌川快速应变之间双掌亦不断反击,速度虽快仍不失从容洒脱之势。
如此缠斗了约一注香的时间。"啪"一声,凌川两指格开如蛇软剑,一张拍向宇文湛蓝左肩。随即向后一跃,脱离了战圈。
"你又输了。"武功不济,再不惜一切也都是徒劳。凌川眼中再度浮现对着他才有的敌对的不屑。即便他是当今的天子,万乘之尊。
宇文湛蓝软剑缠回腰中。又输了么?虽然每次都不愿承认,实在是不甘啊。但是......笑容自他嘴角慢慢浮起,那是不属于失败者的笑,有恃无恐的笑。他还没有输啊。
"又成功劫了一次贡品,想必你寨子里的兄弟,都很开心吧?"含笑的口吻,凌川看着他,渐渐觉得那笑容刺眼。
"那又怎样?"依然眼波不兴。调虎离山?即便自己不在,还有落回。他相信落回的能力,决不至于耽于宴乐而疏忽了防卫。
"看来你对自己的手下倒是颇具信任,只是......"看到凌川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宇文心情瞬间愉悦无比,"天下人杰虽多,能有几人能面对财色诱惑而不动心?凌川,你的信任,毫无根据!"
凌川的眉峰终于重重拧起。大风寨上下百多人。除了落回,其余的人呢?谁都没有要做忠节义士的义务,谁也都可以背叛。重金美人的诱惑,总是强于一辈子跟朝廷作对提心吊胆的过活吧。
再固若金汤的防守,也禁不起内部开始的崩溃。人命关天,连一丝怀疑都不能有。
凌川叹一口气。是安逸太久了么?竟犯下这等错误。双眼定定的盯着宇文湛蓝,这就是所谓的不惜一切。
"现下我三千精兵大约已经在照顾着他们了。只要这里信号一起,那边马上就会有所行动......"
行动?屠杀吗?或许,能阻止他发信号......
"你休想。"凌川眼珠一动,他便猜到他在想什么。右手一扬,手中之物清晰可辨,是用作信号的烟花。只要一扯引信,那边怕是就要血流成河。
凌川恨恨的看着那扬起的手,心下有些懊悔,刚刚怎么就没狠狠心一掌劈死他,不然让他半死不活动不了也是好的。现下......他低下头去,似在犹豫什么。
半晌不见他有动作,宇文湛蓝心头微异。虽然掌握了十足胜算,终究还是怕会有不测。毕竟眼前的人是凌川,不是别人。当下皱眉道,"你......"
"颜轻。"
"什么?"有些呆怔的问向凌川,他的吐字声音太轻,他听得并不真切。
"颜轻。"狂风掠过,边上树木呼呼作响。然而这次宇文湛蓝听得清楚。
凌川复抬起头来,满意的看到当今天子脸上的失色。"他的行踪,你不想知道么?"
原本怎么都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形势所迫,无奈之下提了出来。所幸,只看宇文湛蓝听到这两字的神情,他就知道这次赌对了。
怎会不想知道。想的都快疯了啊。
颜轻。颜轻。
三年了。消失了整整三年。终于,又再度踏入尘世了么?
努力压下几近狂乱的心绪,天子收拢目中神色。无暇再去想别的。大内密探查了三年三年的失望,此刻哪怕是被骗,自己也认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弥足珍贵,也要紧紧抓在手中,再不放开。
但是,这次的不惜一切,终又是功亏一篑。大风寨阿--先找到颜轻再说吧。
两人言语上又你来我往一番,最终达成协议:找到颜轻,他便撤军。
于是双双下山离去。
两人前脚离开,那唯一的一株大树上,倏忽跳下一个人影。借着月色,依稀可见青年容色清绝出尘,脸上却是一抹懒洋洋的笑容。他看着方才两人离去的方向,口中逸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终也是身形一动,下了山去。宽大的衣衫飘飞,浅青色的人影倏忽之间不见。
第三章 施援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大风寨风云堂内,此刻酒过三巡,大队人马业已不省人事,只余小部分人仍在坚持把酒当歌。
谁也料不到突然之间变生肘腋。
待得落回惊觉,风云堂外已遍布官兵。他转身疾步向外走,才到门口,就见一名朝廷武将打扮的军官在几名士兵的护拥之下缓缓行来。
真是该死,竟然犯下这样的错误!片刻之间按下心头的凉意和自责,落回冷静的停步于门口。
程御表面气度雍容,步伐从容有力。心下却把那不知知人善任的皇帝骂了多少回。怎说自己也是当朝大将,如今虽说边疆无事,也不用如此"重用"他吧。让他带着三千精兵来剿这区区一个小山寨。分明不用费吹灰之力,分明就是杀鸡用了牛刀。
"你就是落回?"怪异的名字,又是这山寨的第二个头。程御自是没好气,还夹杂着些微的轻视。虽说军人不轻敌,但落回柔和的长相,单薄的身子,实在叫军营里呆惯的程御无法看重。
"在下正是。不知将军......"
"程御。"
程御?落回心里苦笑。眼前这人竟就是程御。战功赫赫天下皆知的程御。朝廷这回是下狠心要大风寨活不下去了。只是,他们如何上来,自己竟半分不觉。自己应该没有和太多的酒才是。到底......
正想着,听得身后响动一片,尚未喝醉的人显然震惊之后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纷纷站到了落回身后。在这些人身后,尚有满屋子的横七竖八,连隐红和海叔都趴在了桌上人事不知。叫他如何是好?
"程将军......"
"你不用多话。本将军此次来目的是什么相信也不用我说,识相的,乖乖和你的人在里面呆好,莫想什么歪主意,否则......本将军不保证后果。"
落回闭嘴不语,双眉紧皱。绝对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
"对了,那个谁,"程御眼光穿过门口众人,在大厅里来回逡巡,"你若想保得性命回去享福,还是出来吧,省得到时乱箭不长眼。"虽然靠了他才能不费一兵一卒登堂入室,但程御军人出身,最不喜叛主求荣之人,说话间不免口气揶揄。
果然如此,落回一笑。若非出现叛徒,以寨中自己的精心布置,怎会敌人到了眼前方才知晓?
冷眼看那人瑟缩的身形走到程御身后,慢慢的转身面对众人,神色间尴尬懊悔歉然,一阵青一阵红,最终转成庆幸。庆幸自己先见之明,不但挽回一命,还可得有富贵。君子审时度势,当知取舍!
身后有人忍不住怒喝出声,:何其峰,你这个叛徒!落回只是冷冷看着他,决然的笑笑。刚刚还和自己敬酒,还在嚷嚷着为何大哥四弟不在,还醉倒在桌上,......现在看来,是装醉了。
"何其峰,每个人都有取舍自由,只是你,何苦害这许多人!"
那何其峰讪讪看了眼落回,随即把头别向它处。此后,自己已和里面的人再没关系,再不必听他号令,再不必冒生命危险去劫贡品!
收回心神,再不去看那人。落回令众人退回堂中。此刻自己只有足够冷静才可保一线生机!
该死的信号怎么还不起?程御等的不耐烦,心中又开始骂骂咧咧。对方竟聪明的不作丝毫抵抗,让他想借故发作一番都不能。自己这边未得信号又不能贸然动手。眼下这般状况,要他等到什么时候?
时间缓缓流淌。落回闭眼静坐。既然他们暂时不出手,自己应当抓紧时间想出对策才是。
程御命人仔细看着天,自己则盯着堂内众人,目光大部分时间在落回身上。蓦的--
"将军,这人说要见你。"
程御正自不耐烦。闻言回头,手下两个士兵站在身后不远处,中间站着一名男子,饶是程御见多了美貌女子,此刻也不禁惊讶于眼前男子的容颜。
男子笑容懒散,双眼虽在看着自己,仔细一看却又似什么都未曾入了他的眼。 "程将军么?在下颜轻。"
颜轻?程御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人来找自己做什么?
"事态紧急,将军莫以为怪......"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越过两名架着他的士兵,来到程御身旁,快的程御连防备都来不及。颜轻附耳底语。不知说了什么,程御神情讶然中又带怀疑。颜轻左掌升至程御眼前,看到他掌中之物,程御怀疑之色尽去,当下朝着颜轻手掌跪了下去,随即又站起,振臂一呼,号令众士兵跟他离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除了颜轻,其余人皆目瞪口呆。连落回都不禁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那笑容不变的人收不回目光。
无论怎样,大风寨算是保住了,虽然是有些莫名状况。
"落回先生,久违了。"三年前,除了凌川,就只落回见过他一面。此刻仍然记得。
落回看着他。就是这个人,让自己的大哥牵挂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竟然在此刻让自己见着。清和的眼神不复从前凌厉,嘴角笑容也不复从前高傲,但,仍是那么清绝出尘,望之不可触及。
"久违了,颜轻。"从怔怔中回过神来,落回原样回了一句。却正好看着他转身离开。想说什么却阻在了口中。只看着那浅青色的人影,方才踏入尘世,转眼又再不见。
看着天边微微泛出白光,天将露晓。
不同于来时的疾驰,颜轻此刻步履轻快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终于还是露了行踪呢。想起不久前被自己甩掉的尾巴,颜轻对自己纵容的笑了一下。
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未想过会再度踏足江湖,如今竟还会跑来这里,来救凌川这一家子人。不知会扯出些什么麻烦来......
低头看了看仍在手中的九龙金牌,"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当初从宇文湛蓝身边拿走它,只为离开方便。哪里想到当时未用,倒用在了此处。他知道后不知会作何感想。又想到程御。
"帝受困无风山,将军速带兵救架。"宇文确是败于凌川手中,虽然只是一小会儿,所以,严格说来,自己也不算骗他吧。
......嗯,不管怎样,天就要亮了,先寻个客栈好好睡上一觉是要紧。
纵有通天神通,凌川和宇文湛蓝哪里能想得到大风寨上下被颜轻如此轻易的救了。
两天后,凌川循着海遥留下的暗记在城郊一家小客栈找到自家老四。
"你把人给我跟丢了?"凌川满怀的希望,却听来如此结果,顿时语气怪异,神情不可捉莫。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倒是可以捕捉到一丝。
"嗯。"受审人脸不红气不喘的再次肯定。
"你不是一向吹嘘自己盯个蚂蚁都不会错认?"
"可是大哥,蚂蚁不会轻功。"无奈的为自己辨白一句。
"你的意思是,他轻功好到你都跟不上?"
"大哥明鉴。"只差感激涕零。
皱了皱眉。虽然明白海遥的性子决不会说谎来为自己开脱,但依自己所知,他轻功有这么好么?算算自己不见他也有三年了,三年......
"凌川。"宇文湛蓝终于忍不住开口,口气却是掩不住的阴郁。"你确定,你们说的和朕......真正我要找的,是同一人?"
"颜轻?"
"不错。但......"
这不是了?凌川给了他一个你废话的眼神。
但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他竟有武功?那一个月里,他清楚知道颜轻身上无一丝功力。难道,短短三年,就练成了绝世神功?
宇文湛蓝眉头越皱越紧,越来越觉得他们是在骗他。抬眼向凌川瞪去,却见凌川也正瞪着自己。两人齐齐哼了一声,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中的疑虑。
见两人都不再说话,海遥把探索的目光自宇文湛蓝身上收回。拉过凌川,自袖中拿出张字条递给他,道,"落回传来的消息,要我看见你马上给你。"
落回?他传消息出来,莫非......字条展开,凌川看着半晌,抬头看向宇文湛蓝,神色古怪。看着看着,忽然身形急动,掠过两人开门而去。